钱诗缘晃晃悠悠地在喧闹的大街上瞎逛,嘴上虽说不醉不归的浑话,但实际上还是收敛着性子,缘由嘛,还是酒量小。
钱诗缘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这里离夔州的距离,就算全力前进,还是有着半来月的距离,不经有些苦恼。
自从他好排场的老娘三年前在夔州大闹一番,将他从纸金迷醉的帝王后院带离后,已经三年没有再见对他慈祥却严厉的老爷子。
但就前没几月,老爷子估计想乘着老骨头还可以蹦哒几年,却是替着他要向全天下比武招亲,钱诗缘得知如此安排后也是哭笑不得,向来是女子比武招亲的,来到他这全是反着来。
钱诗缘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主要是他对此事一点概念没有,纯粹感到好玩,也难怪,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小子,还没到草长莺飞的年代,像他这般年纪的屁孩还只知道疯跑,倒是他因南屿那刁蛮豪放的地方成长几年的缘故,稍稍早熟,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倒是他好排场的老娘,这次愣了半天神,胡乱塞了些盘缠,让他赶紧上路,随后又疯疯癫癫地不知在四处张罗些什么。
钱诗缘想到这,心思收了回来,随脚提着路边的小石块,还显稚嫩的脸上不经间露出愁容,虽然平时任性贪玩,但在离家已有半月有余后,还是升起了一阵一阵的忧虑,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他自己赶路,他在害怕迷失方向,他害怕在约定时间前抵达不了,也害怕一个人。
每每想到这些,就无比郁结。所以才会发生醉卧街头的蠢事。
少年的世界里很纯粹,孤独就是孤独,不掺杂任何东西,也是这种最简单粗辱的感官,在成年以后,当你每每回忆起那种孤身去面对全世界的勇气,往往是唏嘘,然后闭嘴,而不会是想着去四处吹嘘这份成就。
幸运的是在这个年纪时人们大多性格跳脱活跃,容易受到新事物的吸引,大抵一场一出皮影戏就可以让烦恼遗忘。
钱诗缘现在就扶在一棵巨大的灌木上,一双眼死盯着人堆里那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摊位。
他从小娱乐时间属实少的可怜,在夔州忙活着应付老爷子安排的圣贤道义,在南屿忙活着老妈的蛊虫医理,还得兼顾着老父的锤炼筋骨,那还顾得上这等妙物。
因为从小饱受药石浸泡的缘故,钱诗缘双目可视距离极远,那小舞台上所展现的自然是一清二楚,而声音因为观众的吵杂加上风声的凄厉,却是听不明确。
钱诗缘急得难耐,顺着枝干向树梢尽力伸展,这树枝因承受一人的重量,而不堪重负,一点点地向下倾斜,正好不偏不倚的在观众们的正上方,形成了一个钱诗缘专属的卧式看台,好不潇洒。
当然钱诗缘的到来也引起阵阵惊呼,台上的表演,暂停了一会,估计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但没过多久,演出继续,着彰显表演人不俗的功底。
造成喧闹的钱诗缘呢,倒是老神在在,毫不在乎。人们见树杈上爬着的是个小鬼头,也就笑笑,不再理会的,继续转注的观看表演。
幕布上表演的大约是将军征战开疆扩土的故事,虽然俗套,但胜在舞影人的手法精湛,赢得一阵阵叫好,钱诗缘是第一次见这等新现货,那掌声在他这就没断过。
人们慢慢也进入了状态,沉浸在了故事中,但这时有人却不又甘寂寞了,刚开始人群还以为又是钱诗缘在胡闹,但转眼一看,是一匹黢黑骏马从人群外围奔驰入场,飞扬的鬃毛同张扬不羁的黑暗烈火,更是喷出一串串激昂的鼻息,在空气中形成两道白练,全身仔细看的话,更是比普通马匹多了一层紧致的皮层,而这细密精致皮层,更像是附上了鳞甲。
当这匹骏马闯入时,倒是没有打扰到钱诗缘的雅兴,还和缺根筋一样死盯着幕布,但还好不是太蠢,看着看着发现不对了。再往下一看,好嘛,一副人间惨剧!
这快两米的巨兽属实也让人心惊,就这肆虐的短短几秒钟,已经有十几人躺下开始哀嚎。
钱诗缘知道自己断然不可再犹豫下去,再耽误一秒造成的伤亡,都不敢估计。
钱诗缘倒也利索,只见他微微调整了位置,腿部猛得一发力,双手挡着面,想借着从高至下的惯性,冲着这巨马的脖子撞去,企图将其撞晕。
只听“呠”的一声闷响,相撞下这大马居然只是晃了晃身子,两眼居然还带人性化的轻蔑冲钱诗缘一撇!紧接居然人立而起,想着学钱诗缘一样,从上到下给他来上一击。
钱诗缘年少气盛,那受得了这般气,只见他微微将重心压低,气沉丹田,微微一喝,左手轻合,右手握拳,双目沉凝似冰,若有行家路过,也不得不夸一句好桩功!
电光火石见,烈马出蹄,少年出拳,两者相撞居然发出同金石相撞的脆鸣“当!
钱诗缘暗中吃痛,向后腾腾退了两步,心里转了转,又猛地将腰向下一压,再利用腰马合一的劲,一招猛熊撞树,刚好打到这马儿的下颚,两招之间是一点间隙也没给它留,这本是朴实无华的两招,但钱诗缘将其衔接地十分灵巧,谈不上天衣无缝,倒也在江湖上可称好手,再看将那烈马呢,撞得它是一个踉跄,随即天旋地转跌倒在地。
钱诗缘趁着这个间隙,一步跨越而上,全力压在这巨物的身上,一把将其前蹄束缚在腋下,终让它动弹不得。
当钱诗缘做完这一切后,已经是浑身乏力,只好斜躺在马儿身上,希望用自身是重量压制它,而这大黑货还是不甘,还在不断挣扎。眼看这莽货就要再次称雄时,援兵天降,竟是刚才在幕布上起舞的一张皮影。
皮影只有巴掌大小,比一般皮革厚不了多少,色彩也因为年代久远有点泛黄褪色,模样倒是神气活现,只见它似借着风,又像是被线提溜着要扬不紧地靠近到这马儿面前,甚至途中还捋了捋胡须。
少年看着这一幕,心里还感到一阵怪异,还以为是戏班子逃跑太快落下的道具,但是事实让他更为吃惊。
远处锣鼓不知何时又开始喧嚣起来,地面上的小皮影人,竟开始翩翩起舞,趴在黑马身上的钱诗缘,感觉到了它的颤抖,不安地扭动着,钱诗缘侧脸一看,这黑马双眼中透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那皮影人呢,随着鼓点的愈发密集,手脚上动作更加频繁,同热锅上的蚂蚁跺脚一般,快得简直让人目不暇接,突然一声重鼓,紧接三声大喝:
“恭请北斗贪狼大将军亲临!”
“恭请北斗贪狼大将军亲临!”
“恭请北斗贪狼大将军亲临!”
随即狂风炸起,天雷附鸣,皮影人忽而丰满起来,同充气似的成了个威武大汉,看装束与皮影无二,再瞧脸,却是和被强光照射一样,看不真切。
只见皮影将军原地扭了扭脚踝,炖了顿便配着还在轰鸣中的鼓点大步向钱诗缘踏来,看意图是要一脚踏死这匹孽畜,周遭的哀嚎、怒吼、哭泣、器乐声,这一切荒诞无稽之景,却更像是为他奏响了凯歌,更显其气势非凡。
这一刻钱诗缘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来不及向一旁稍稍闪避一下,因为皮影将军的气势实在太狠,出脚速度实在太快,要是让这一击落下,死的不止那异马,更是要带上钱诗缘!
钱诗缘这一刻更本来不及思考后不后悔,甚至来不及体会死亡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因为这一脚已经踏了下来,然而出奇得没有疼痛,没有感觉,没有……?!
什么感觉也没有!钱诗缘一挺身坐了起来,紧忙摸了摸身上有没有少个零件,检查到最后也只有他右手与黑马前蹄对撞起的个红印。
突然想起身下的异马,只见它在地上翻着白眼吐着白沫,四肢无力抽搐着,倒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异样。
这下轮到钱诗缘愣了,皮影将军呢?那避无可避的一脚呢?
他转头看看四周,远处有孤零零的几个人探个头向他这边张望,地面上还有几人有一声,没一声的哼唧。还有个戏班子的女眷低着头在离他不远处,蹲着在收拾东西。
钱诗缘感到好不奇异,于是乎吆喝到:“那个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看到你被马欺负。”回他的是那低头的女眷。
钱诗缘被呛得一阵脸红急忙到:“你这人好生无礼,好端端怎么怼人。”
“我是好端端的啊,某些公子确实连称呼都不会打。”
钱诗缘听明白了只好赔笑到:“小妹,……”
“谁你小妹”
“姑娘,我……”
“这么多姑娘,你说那个”
“我……”
钱诗缘彻底被她弄得没有脾气,只好闭嘴,像是赌气一般嘟着嘴,站在原地。
这时,一阵阵微风刮起,将地上一些碎屑,轻轻卷起,不急不躁地与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微响。
这样一副画面,往日若是回忆起,是不是会有点寂寞呢。
那名女眷听见没声了,倒以为钱诗缘恼了,被她气走了,索性不急,继续慢慢规规整整地将物品一样样收纳好,把最贵重的皮影放在一个有背带的木匣中,当手上工作做完后,起身环视一圈,拍了拍手,轻轻理了下刘海,才朝着钱诗缘这方向看来。
没让她想到的是钱诗缘还立在原地,别看他刚才打得生猛,现在却犯起了孩子气,故意学着女眷低头不语,还嘟着个嘴,怎么看都显幼稚,就像个犯错被抓却死不认账的小孩。
女眷看着这张硬撑着的苦瓜脸,她明白这是做给她看呢,“噗”一声笑了起来。
女子用着很慢的步伐走来,但步子故意迈得很重,当她距离钱诗缘一步之遥时止住了脚步,随后用着一根手指将挑起钱诗缘的下巴,好让钱诗缘脑袋立起来。
当这小姑娘看清钱诗缘这张脸后也微微一个恍惚,手指触电似的收了回去,刚才在远处看不正切,只道这小子长得寻常,贴近了看却是有一种道不明的魅力。
为了掩饰方才窘态,只好结结巴巴地说:“你长得太丑,吓到我了。”说完这话马上转个背低下,却没发现脸颊到耳根却是一片绯红。
小姑娘此刻心中无比懊恼,平日向来刁蛮任性的她,怎么会这样。
钱诗缘被小姑娘着一番折腾现在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只好尴尬地搓搓手。
赔笑到:“我只是个南屿小蛮子,成天和蛇虫狼豹打交道的野人,倒也也不可能长得好看”
“你也没道理,这样贬低自己,我向来不会安慰人,你再这样说下去,我会愧疚”说完,这小女子侧过半张脸,微微一笑。
这本来是很平常的动作,但在她身上表现出,却带有一丝妖媚。
钱诗缘看见她这般作态,因从小像个苦行僧的缘故,一时间大脑居然有点缺氧,心里暗道:这小女子,才这般年少,就感觉快赶上娘亲,再等大了几岁,还了得。
下意识间,钱诗缘鬼使神差地想在她的俏脸上捏上一把。
就当手快接触到那诱惑自己的皮肤上时,一声脆鸣响起,原来是一旁表演所用的铜锣被风挂到了地上。
钱诗缘瞬间清醒,看着停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右手,索性再往上一抬,抓了抓头发。
这一连串的动作,也让小女子花了眼,逗得咯咯直笑。
钱诗缘这时彻底迷乱了,只道应当是刚才一番恶斗耗尽了气力,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即将为自己提前挖了个坟墓,要想不那么早将自己葬下,那得拿出他一生的爱或者是一生的孤独。
当然他还尚小,不明白这些。只是单纯地鼓起勇气道:“刚才确实是我好无礼,但我也只是心急,我看见了些不能理解的事,但哪些都不重要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该如何称呼你?”
说完钱诗缘深深吸气,目光有些游离,手心也被握的有些痛感,若换作别人这般聊天搭讪,也不会紧张成这样,可钱诗缘就是个很少与同龄人交流过的孩子罢了。
小女子听闻后缓缓转过身来,本来是想再戏谑几句,就转身离开的,但她发现自己更本做不到。
她从来没有看见如此炙热的目光过,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一盆凉水,要被少年的高温激起阵阵水雾。
于是便一字一顿的用着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到:“谢裕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