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肖段陷入这种思维以后就出不来了。
委屈、难过、失望,甚至还有愤怒,都一起交织在她的心里。她掉进了情绪的圈套,她现在已经无法思考。
她甚至开始怀疑,她半道儿上被人截住,有没有方琦的一份功劳。
她知道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甚至于可以说是偏激。
叮咚——“我接受了你的好友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肖段看头像就知道是谁。
添加了程关,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点开打字的框,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任由光标在那里一闪一闪。
“你在做什么?”肖段打上去,又删掉。
肖段又开始找表情包,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合适的。也不是说没有合适的,而是肖段本来就不怎么用表情包。
表情到用时方恨少。
没办法,肖段于是想去班群里看看,挑选挑选,盗一个合适的过来用。
消息往上翻,难免要看到聊天记录。肖段很少在群里面发言,水群对她而言基本也是不存在的事。她不喜欢说无意义的废话,也不喜欢看别人闲聊。
突然她看到了方琦发的一句话:别,家里现在没人。
时间显示是六点三十七。
这个点儿,如果按照方琦所说,一放学就先跑了,那应该早就到家了。肖段往上翻,看到原来是语文课代表作业没有发完,方琦的作业本还在她手里。她家跟方琦家就隔了一条街,于是说要把作业送给方琦。
然后方琦拒绝了,说是家里没人。
如果她那个时候不在家,她会在哪?是谁告诉她有人要在放学路上堵她的?知道危险以后,她没有来找自己,而是跟别人在一起,这个人是谁?
一个个问题相继浮现在心头,肖段感觉到自己本来倚靠的墙,出现了裂缝。
摇摇欲坠。
她已经忘了自己一开始翻看群聊的目的了,没有任何心情再去找程关说话。
她觉得这比别人打了她一拳还要难过。隐瞒,欺骗,像是一只大手捏住了她的心。
她渴望呼吸,她想要被解救。
这种状态她已经一分钟都忍受不了了,沉闷的心绪压抑着她的心。
去见梅景。
这个念头一旦冒上了她的心,就一遍遍地回响。她想要见梅景,哪怕她现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哪怕她只是趴在桌子上看着他也是好的。
肖段掏出手机来想要给梅景打电话,但是又怕打扰他,于是发了条消息过去:在忙吗?
对面并没有立即回复。
肖段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和上面的灯。她在想要怎么去见他。第一眼见到他要做什么呢,奔跑过去拥抱他,还是牵着他的手坐下来?要看着他吗,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呢?要和他说今天晚上的事吗,要说起方琦吗?
会不会见到他的一瞬间,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哭。
嗡嗡——手机震动了。
May:我在1984,今晚有工作。
May: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肖段本来打算告诉他一会去找他的,但是想了想又删了,只是说:没什么事儿。
肖段想给他一个惊喜。
她会在台下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发现她,然后从打着灯光的舞台走向黑暗里的她。
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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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关拿出钥匙打开门,弯下腰拖鞋。
“小关?”小姑从厨房里听到了他开门的声音,大声问道。
“诶,小姑,我回来了。”程关轻声回答道。
“怎么这么晚?”小姑继续扯着嗓子喊。
“在教室多自习了一会。”程关并不想实话实说。小姑总是一惊一乍的,话又多,要是听到他说打架这种事儿,肯定会问东问西。
“你可别跟你们学校那些小混混学坏了,不然我怎么跟你爸交代。”小姑叮嘱道。
“嗯,我知道的。”
“欸哟哟,我听说你们学校有一个女生,不仅抽烟喝酒染头发,还经常跟别人打架,啧啧啧……”小姑说着一脸厌弃地摇了摇头,“听说还早恋,跟酒吧里唱歌的一个男的,真是不知廉耻。我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女儿,我都没脸活了。”
程关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面十分不舒服。他很想反驳几句,却又不敢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小姑说的都是事实。
可是尽管如此,在他心里肖段并非是不堪的。从第一次见面,知道肖段是在救人的时候,他就没有什么反感了。
他有些时候能感受到她的落寞,她那冷清的态度之下掩藏着不肯轻易交付的真心,她离经叛道的行径背后对某种权威的抗议。
程关从来不觉得肖段这样是糟糕的,只是他们选择的存在方式不同而已。肖段选择了一个比他激进、比他锋芒毕露的方式,也在承担着这种方式带来的压力。
她并不容易。
程关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他生来也是像肖段那样,衣食无忧众星拱月,说不定也会像她一样。他又何尝不曾对这个世界满怀愤怒,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可惜他没这个机会,生活总是教会他忍耐。
滴滴滴滴——
程关掏出手机,看到是一条好友申请,名字是段萧。
好熟悉的感觉。
程关拧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了然一笑,肖段段萧,原来是这样。亏他还以为是哪个男生。
点了通过,程关不知道该给肖段发什么。也许应该打个招呼?可是打完招呼说什么呢。
“小关,别玩手机了,快点吃饭吧。”小姑走过来,对他说道。
程关急急忙忙把手机塞到口袋里。
“小姑,你们还没吃吗?”
“我们吃过了,你回来的这么晚,我们看着时间太晚就先吃了,”小姑边说边把菜往微波炉里面放,“给你留了一些,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吃。”
“好的,谢谢小姑。”
程关到厨房里去,打算自己先把饭盛好。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找什么呢?”
“米饭,还有吗?”
“在微波炉里热着呢。”
程关点点头,对小姑说道:“我自己热吧,小姑你去歇着吧。”
“行,热菜的时候记得盖盖子,免得溅得微波炉里都是的。”
“好,我知道了。”
小姑终于离开了厨房,程关松了口气,搬了个板凳坐下来。
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半了,还有一些作业没写。程关倒不是很担心老师布置的作业写不完,但是他自己还给自己安排了一些任务。要跟上老师的进度的话,还是有点吃力的。
肖段还是没给他发来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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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段推门,慢慢地走进去,想要尽量不显出来自己的腿脚受伤了。
木制边框包裹的玻璃门,把手处有皮革,还是以前一样的触感。
打开走进去各种暗香浮动,背景音乐声音很轻,台上空无一人。最弱的灯光打在乐器上面。
可能是一会儿有人要上场。
肖段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要了一杯柠檬水,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面前的水杯。
她掏出手机给梅景发了个消息,说她到了。
没有回复,可能是在后台忙。
吉他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肖段才往台上去看,看到熟悉的身影。今天不是乐队,只有梅景一个人在台上,坐在一个很高的椅子上,弹着他的吉他。
鸟之诗。
梅景从前跟肖段说过这首吉他指弹。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都会想要流泪。
那时候,他们坐在湖边的小山坡上,梅景抱着吉他弹这首曲子,肖段的头枕在他的腿上。当时是春天,草刚刚长出来,还很软,但是躺上去还是有点刺戳戳的。肖段闭着眼睛,觉得阳光反而更加热烈,无处不在。
那么美好的一天,为什么要弹这么悲伤的曲子呢。
肖段问过他这个问题,当天就问了他。梅景说,他看到美好的东西,总能想像到它的逝去,就会不由自主地难过。
“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一种失去你的悲伤了。”
梅景当时这么说道。
肖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没怎么想过以后的事情。或者说,她没觉得他们会有什么以后。
但是梅景那句话好像还有什么更深的意思,她没能听懂。那个东西是具有超越性的,不局限于两个人之间的情感。但她没能弄懂。
现在她再去想,远远地看着梅景去想,那可能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不由自主的留恋。
毕竟美好的总是易碎的。
一曲终了,梅景放下吉他,直接从台上走了下来。
难道他看见她了?
肖段的这个位置灯光不亮,又靠近角落,按理说不容易看见。
但是梅景确然往这边走过来了,脚步坚定,一看就是有目的地要找什么人。
肖段打算从椅子上下来,往他走去。她想要拥抱他。
但是他停住了。在半道上停住了。
肖段看过去他停在了谁的旁边。那个人再熟悉不过了,她今天白天还见过。
方琦。
她转过身笑着对梅景说着些什么,梅景弯下腰极有耐心地听她讲,不时地点点头,给予回应。
肖段觉得自己挑了个好位置。幕布揭开,好戏上演,她在旁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