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处一阵悠扬的钟声,随后一名粉衣女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在了琴边。女子明眸皓齿,五官清亮,朱颜浓唇,一双丹凤眼衬着柳叶眉,两鬓腮红如桃花散落,尽显妩媚。与一旁花街柳巷的那些曼妙落纱相比,又是另外一片风景。
对于男人而言,那是一种可以值得细细品味,甚至可以忘记时间来赏析的美。
不用多说,这女子就是韩天慕要找的杨逸萱。韩天慕和箫碧芸随意挑了一张案几,双膝席地而坐。
杨逸萱开始拨弦试音,韩天慕细细端详着杨逸萱,她的神色,她的举止,还有她不假修饰的容颜,在那一瞬间,他在她身上似乎看到了几分娄冰玉的影子。
“大嫂,在这烟花之地抚琴,这在我大齐算不算是奇女子?”韩天慕道。
“要说奇女子,韩府那位失踪已久,在尚学院的男人堆里讲学的芷桓先生,只怕有过之而不及吧。”箫碧芸回到,
韩天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嘟囔着说到:“大齐律令,也没有说不允许妇人当先生吧。”
“大齐律令有不允许在妓院抚琴?”箫碧芸说,“你们这些儒生,脑子里尽是些繁文缛节,早该让我们西厥来调教调教。”
韩天慕低着头,心中又涌起深深的无奈。一位婢女端着茶点送到了两人的案几上,一股熟悉的气息朝着韩天慕扑鼻而来,他突然抬头望向空上婢女,只见她沉眉如雁,珠唇粉面,然而,在确认了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人之后,他拿起案几上的茶杯,啜了一口。
箫碧芸盯着韩天慕,接着说到:“慕儿,你跟大嫂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你心中的份量,是不是不如以往了?”
婢女此时已准备离阁,却在此时不由得顿住,随即掏出手中的丝绢,在空的案几上,不停地擦拭。
韩天慕回道:“大嫂,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冰玉不该在尚学院说书论道,别说大齐了,就连前朝以往也没这样的女先生。我知道她以前确不该著那篇论述,只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何必要一直心存芥蒂?”
“当初要不是她一篇《将兵臣积论》,齐王也不会让所有三品以上武将的胞弟、儿子去往边境当职五年……”箫碧芸说着,神情逐渐有些激动,“我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就是怄不过这口气。”
“远哥已经去南境四年了,也快要回来了。”
“可你知道这四年我怎么过的吗?”箫碧芸心里涌起深深的无奈感,最后只淡淡地吐出:“佳人彩云里,欲赠隔天远。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远哥回来的那一天,我定会亲登门,负荆请罪。”韩天慕说到。
“不是你的错,何罪之有?”
韩天慕瞄了眼窗外,似乎看到了吟龙的身影,接着说到:“总归,内人犯下了错,做丈夫的不能熟视无睹。”
此时那婢女却不知何故,将桌上的一碟茶点打翻了。台上的杨逸萱突然喊到:“凝露,你下去吧。”随后那婢女便匆忙离开了阁中。韩天慕望向那婢女,虽觉得有些异样,但随着琴声的响起,注意力也被迅速转移。
琴弦的声音逐渐变得清亮,杨逸萱已经开始左抚右拨,慢慢进入了状态。
“罢了,你们行伍之人,总是不得妇人所思。”箫碧芸望向韩天慕,道:“如果,她觉得自己没错呢?”
“我说错,那便是错。”
箫碧芸回过头,望向台上,杨逸萱已经开始正式演奏。
《梅花引》是她新创的曲调,但是由于剑走偏锋,很多她的拥趸欣赏不来,来听曲儿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到这一天,逸萱间内仅有不到七人,基本上都是从前还未听过这曲的人。
琴声虽然急缓得当,但韵角却显得十分无序,音调的跳跃也十分突兀,虽是新调,却古怪得让人无法理解与接受,杨逸萱越往下弹,来客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有人丢下赏钱在摆盘,提前离开。
而杨逸萱的表情,从头到尾没受到任何影响,箫碧芸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即使在曲调中最需要用力的拂和滚时,虽然杨逸萱手指上劲道十足,但她却面无表情,就像是一个只会弹琴的傀儡。
半个时辰后,一曲弹罢,阁内应声寥寥,长时间保持着安静。看观们十分扫兴地扔下赏钱,一个个纷纷离开,只有那个喝醉酒的中年男人依然伏在案几上,一动不动。只有韩天慕则面露喜色,径直走到杨逸萱跟前。
“在下韩天慕,久闻娄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韩天慕展开折扇,轻轻扇动。杨逸萱半抬着头,凝神看了一眼韩天慕,随后又低了下去,“谢公子谬赞。”
“姑娘连着几日弹奏的,都是这《梅花引》,此曲对于姑娘是否有特别的深意?”
“并无特意,只愿找到能听懂此曲的人。”
“姑娘找到了吗?”
“如若是找到了,公子怕是听不到了。”杨逸萱望向韩天慕,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一丝邪魅,“公子,你听懂了吗?”
“清天凝早露,喧者心实平。姑娘要对听曲人说的,恐怕不是你所弹的。”韩天慕回到。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杨逸萱站起身,“足下,不是能听懂的那个人。”
箫碧芸走了上来,一袭白衣,清亮的嗓音响彻小阁:“恕在下直言,姑娘琴音生涩,曲调杂乱,难登大雅之堂。”
“这位公子,妾所抚琴之地是风烟柳巷,本就不是什么大雅之堂。”
“古琴之境,讲究中正平和,轻微淡远,无论身处何地,抚琴之人心意要平……”
“那公子来评一下,妾的心意是平还是不平?”
箫碧芸直勾勾地看着杨逸萱:“心有所图,自然不平。”
“这世间,孰人无所图?抚琴者,图的是以琴交心,听琴者,图的是以声聊志。可你们两位,图的又是什么?”
“只图姑娘手中,这这世间唯一的六弦琴。”
杨逸萱嘴角微微扬起:“公子,可知这古琴?”
“如小生没有猜错,此琴乃龙鳞断纹绿绮琴,是幽然谷主天焯派梁翌所造,以冷钢为弦,故此琴与一般琴相比,曲音更加清亮,但此琴却有一个缺陷,此琴比一般的琴少一根弦,敢问姑娘,从我刚才听罢来看,文武金木水火土七弦中,是否少的是金弦?”
杨逸萱冷笑了一声,随后瞟了一眼角落里那个醉汉,犹疑后说到:“确是如此,只是今日演奏已毕,杨逸萱时间已至,两位公子,请勿多留。”
“如能把这金弦补上,这曲调是否会不一样?”
“公子如有雅兴,不妨一试。”杨逸萱随后退下,在屏风后消失,只留给两人一个十分单薄的背影。
半晌过去,余音阁斜对面,一家名叫“醉红轩”的青楼,这家青楼三楼漆黑的窗户内,刚刚在堂内的那个醉汉躬身说到:“确是韩天慕,还有俞家的儿媳,箫碧芸。”
暗夜中,孟冲站起身,走到窗前,一道凛冽的月光映照在他脸上。
“哼,箫碧芸?一个都统带着自己的大嫂来听曲儿?”孟冲邪魅地笑道,“曹振,你信吗?”
“廷正,他们是说的音韵曲调方面的事……”曹振显得有些慌张,“这方面,我不太懂,不过我听到了,那箫碧芸说,杨逸萱的琴少一跟弦!”
月光中,孟冲那双眼睛透露着让人胆寒的冰冷,“你今天开始给我盯死韩天慕,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向我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