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来,第一次我给别人当闹钟。
小狐狸的卧室我好像也有个几十年没来过了,其实总共也没进来几次,不超过十次吧。算不得简陋,因为毕竟我们也是有很多财富的人,但是确实简单了点,只一张我给他置办的古董床,当年还是我从一个大户人家的闺阁里淘来的,人家以为我用,就卖了给我。
小狐狸看见这个物件,一张脸又冷又垮。我看那绣花纱幔的床围确实花哨了些,抬手就扔了远远的。以为小狐狸这下可以满意了,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孩子生起气来那么可爱,手刀劈出去,锋刃一闪,床的顶盖就被削了去,突兀地留了四个棍在床四脚,看着也煞是刚猛不逊,倒也很合我的脾气。
时间倒是也在我们这个孤僻的地方稍许留下点痕迹,床脚那四根棍不那么尖锐了。当年那个很有脾气的小狐狸就只发了那一次脾气,甚是无趣。
我在琢磨是否也一个音阶平缓有力地叫醒小狐狸,“小狐狸,起床了,八点了。”好像没什么新意,毕竟抄袭是很下作的行为。
算了,直接掀被子立起来吧。
人被我伸手隔空提起来的时候,衣服也到了跟前,这穿衣习惯我是模仿了小狐狸,毕竟我不太想看男性身体结构,但凡肉体看起来都太油腻,带着腥臭味。
“姑姑。”小狐狸醒了,而且很生气,距离上一次生气大概是两百九十七年了。
“你怎么穿工作服睡觉?你是想体验生死来回折腾的感觉?”我问。谁会穿工服睡觉,他也不嫌硌得慌,再说那身衣服穿了游走在客人的各种晦气中,自带三分丧气,也不怕做梦都在时空缝隙里卡着。
“姑姑,走吧,”小狐狸已经一副上班的状态,“穿这个不用换衣服。”
“你也不怕臭了,馊了。”我装扮整齐才出门,入人世要有人间生活的态度,这个是职业道德。
“我们这里绝迹到连一个微生物都没有,孤独到连声音都进不来,怎么会臭?”小狐狸一本正经回答我。
就这个样子,了无生趣。
我们先去了医院,这个地方是小冰男朋友最痛苦的地方,路上,原本要挑逗一下小狐狸,让他的灰色压力不至于那么沉重,但是那个冰壳子脸,看一眼就没了兴趣,只好两人默默相对。地铁里人很多,我被挤得沾了许多晦气,翻了个白眼聊表心情。
若不是小狐狸非要用人类的交通工具,我何必被沾惹,他身上的烟火气,是那四年在人间的生活留下的,总是不合时宜地带出来。
“到了,就是这里。”小狐狸下车,我也赶紧跟上。
小狐狸下车后跟着人群缓缓向出站口走,在那条出站的长长的通道一处,他突然停下了。
“就是这里,姑姑。”小狐狸说完开始痛苦地扭曲。
我取了自己的披风出来给他披上,同时捏了一个隔离罩在他身边一处。
我将时间里的画面调出来。
小冰穿了一个三角的泳裤,上身真空站在通道里,双手环抱胸前遮挡,身前一块牌子,写着求救,求好心人救救男朋友,男朋友的妈妈也在身边跪着。
许多人围观,给钱的也很多,但是一时也难筹几十万的巨款。
人群开始沸腾,从外面,一个苍老的声音吼着就冲了过来,小冰的妈妈哭着给女儿披了一件衣服,爸爸怒吼着驱赶人群。
我看见小狐狸扭曲的皮相,隔离罩里四处被撞击的声音。
收了画面,我站在那里等了一分钟,都安静了,赶去下一处。
医院里,小冰的男朋友身体插满管子,小冰隔着ICU满脸泪水看着他。小冰的爸爸妈妈和男朋友的妈妈在谈判。
隔离罩里全是怜悯心疼的气息在弥漫,我的光阴剑在蠢蠢欲动。
我带小狐狸去看双方父母的谈话。“是小冰自己愿意的,我又没强迫她,她做什么关我什么事?”男朋友妈妈说话。
“她婶儿,孩子小不懂事,你没有女儿,也有儿子,怎么能让我的宝贝女儿做那样的事,你也不怕报应。”小冰妈妈哭着说。
“我儿子都那样了,你还诅咒我,你女儿就是去卖,也是她自愿,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她要不愿意,你现在就带她走。”男朋友妈妈说着就上去跟小冰妈妈拉扯上了。
小冰听了争吵也出来了,小冰一出来,男朋友妈妈也不泼了,小冰妈妈先前被抓挠得反抗中打了她几下,还未发力,人就倒下了。
“你们怎么那么恶毒,诅咒我儿子遭报应,他已经活不成了,你们还要怎么样?小冰是好孩子,你们带走吧,我不想连累她。”边嚎边说。
“姑娘,跟爹回家。”老头没有参与打架,也不好两人打一人,上来拉着姑娘就走。
“爹,妈,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陪着他,我要照顾他,你们回去吧,我如果不帮他,他一定会没命的。”小冰说得很决绝。
“姑娘呀,你从小就是妈的心头肉,你跟妈回去,要钱妈给你凑,妈求你了,妈给你跪下了。”妈妈哭得肝肠寸断。
“爹,妈,你就当我死了吧。”小冰噙着满眼的泪水,扶起男朋友的妈妈,“阿姨,我们走吧,没事,有我呢。”
“女儿,冰冰呀。”妈妈要去追,被老头拉住了。
“回家吧,我们就当她死了。”老头不到50岁,满头花白头发,这一年来京城里找了女儿6趟,这是第七次,他是伤心绝望了。
男朋友的妈妈回头给了一个恶毒阴狠的笑,那个笑被小狐狸看见了,隔离罩里气息变成了沉甸甸的哀伤,化成了雾弥漫得蒙蒙一片,看不清里面的存在。
小冰的求救视频被发在了网上,很多网友愿意出手相助,大概十几天时间,筹得了50万,后续还有人在陆陆续续打款,只是这个账号一直是男朋友妈妈在保管,小冰其实并不知道。
即使钱够了,小冰男朋友的病再一次发了病危通知,进了急救室。
小冰在急救室外的祈祷,一声声叩开了补偿坊的大门。
我回头看小狐狸,问:还要看吗?
小狐狸说:我想看个结局。
男朋友好了以后种种都在他们两个的记忆里,大概不必再翻一次旧账,毕竟痛苦的只有隔离罩里的那一缕幽魂。
我在想,要不要出一本渣人辨识笔记,毕竟这世界上男男女女浮生一世,所求都是一己欢乐,大多数都不管别人死活,既然如此,不如明明白白说出来,不要搞出坑蒙拐骗,负心薄幸,还一副道貌岸然的鬼样子,实在油腻得很,阴暗得很。如闻百年腐尸气息,冲鼻不说,让人干呕,还惹一身晦暗沉重的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