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露吃下去的毒药虽然是无解的，但坠露武力高强，还可以再撑一会。他吃饱喝足之后放下碗筷，走到臧叶身边将地上的“无相沙”捡起来走到窗边交给前来接应的人。
“无相沙已经成熟，臧叶也已经死了，我的任务完成了。麻烦你代我回去向勾牒复命吧。”坠露勾起嘴角向来者笑了笑。虽然他在和臧叶相处的时候一直都是易了容的，掩盖了他原本惊艳四方的相貌，但仍然十分秀丽。
“您不和我一起回去吗？”那人小心翼翼地将“无相沙”接过放好，抬起头问他。
“我现在这个样子就不回去了，回去了也是让阁主伤心难过，说不定还得发一通脾气。你们都回去吧，留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如果想要把我的尸体带回去你们可以明天再来。”屋外的这些人都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有负责传递消息几乎日日都要见上一面的人，也有负责清理叛徒从不曾露面但是刚刚饭菜中下毒的人。像是他这次接取的这种等级的任务，这些人都是标准配置，尤其是在任务结束之后，他们要保证一切细节完美而符合规定。
这些日子以来坠露和臧叶身边总是充满了杀招，以防止各种意外的发生。比如总是有人在外面远远地用暗器瞄准他们的致命部位，这样当万一他说漏了嘴或是故意将任务信息暴露出去，或者是臧叶自己察觉到了什么，都可以立刻将他们两个抹杀。还有刚刚饭菜里的毒，是在坠露他领受了新的任务之后才放进去的，本来是下给臧叶吃的。除此之外还有种种准备，所有的杀招都不会只准备一个。这些任务的标配有一部分还是坠露设计的，那时候阁中人还不多，他需要常常亲自出任务，于是便在任务中有了许多想法，任务结束之后回去与勾牒商讨。后来阁中的人变多了，他就不再常常出任务，而是辅佐勾牒管理组织，招募、筛选、培训新人等等。
他将那些人都遣走之后回身走到臧叶身旁，跪坐下来低头看着他。其实他刚才又撒了个谎，臧叶还没死。因为刚刚要靠着他的生气将“无相沙”催熟，所以刀刺入的位置并不致命，再加上臧叶自身的修为，他现在还吊着一口气，要是想等他自己将这口气咽下去怕是还要再痛苦一个时辰。而他坠露又何尝不是呢，他的修为可要比臧叶高多了，虽然吃下了那样的剧毒但想要他死至少还有再等半日。坠露本来是想陪着臧叶一同赴死的，但是现在既然还有这么多时间，坠露也不急着一刀一个将他们二人都送入黄泉。他跪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臧叶想要回顾回顾自己的人生。
平时人们总说到了濒死之际，人的眼前都会飞快地闪过自己的一生，但现在他还有这么长的时间他想慢慢地、仔细地让回忆在眼前闪一闪。
坠露他本名“史安澜”，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孤儿，幼年时候和父母生活了几年，后来父母就死了。他就和其他没人管的孩子一样流落街头，有人给饭就吃饭，没人给饭就偷东西吃。也许就是因为小的时候长身体的黄金时期缺了营养，导致坠露他以后一直长不高。再后来他就认识了勾牒——当然了，勾牒的本名也不叫勾牒——勾牒收养他教他武功，把他培养成一名合格的杀手，坠露是最初创建浮屠阁的元老之一，与勾牒的关系颇为密切。
说起来，专业杀手这一职，并不是坠露自己选择的，勾牒养他教他让他活下来就是为了让他干这一行的，坠露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反正在他看来，所谓的杀手就和屠户无疑，后者具有专业的知识与技术，为那些没有技术的，或者“不忍心”看到那一过程的人宰杀牲畜，加工成合适的肉块，再交给厨师做成美食。而前者，也是具有专业的知识与技术，为那些没有技术的，或者不方便自己出手的人刺杀同类。
咦？这么想的话，杀手还是有些过分的，竟然向自己的同类下杀手——不过难道只要不向同类下杀手就不过分了吗。
后来坠露负责招募新人，来的人会和他说各种成为杀手的理由，各式各样。有悲情的，也有好笑的。
杀手这一职除了生命危险大一点之外，其他倒是都挺好的，收入也高，工作也不忙，没有任务的时候生活过得富裕又清闲，应该是很多人都在追求的那种生活。世上那么多人辛辛苦苦努力一辈子，想要的就是那种生活吗？还真的曾经有人说想过富裕又悠闲的生活所以才来当杀手的。杀手也并不是谁都当得了的，要够聪明，武功够高，够有天赋，没有天赋的人在这一行里死得很快的。
坠露就是那种天资极高的孩子，许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但很讽刺的是他成了杀手，还是很厉害那种，也不知道他这样子是算是发挥了他的天赋呢，还是浪费了他的天赋呢？
坠露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某次任务中，现在这样虽然也算是死在任务里，但却是死在自己手上，和他一直以来想象的死在别人手中不同。他一直想知道杀死自己的到底会是怎样的人，没想到最后竟是自己，人生真是无常得很。
不过也没有办法啦，谁让臧叶死了，他想陪他同死，如果臧叶活着他不就可以陪他同生了吗。
……说起来，同死不过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臧叶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究竟是想继续活着，还是就这么死去呢？
他心里忽然又有了别的想法。
臧叶现在还活着呢。
为何不将他救活了问问他的想法呢？如果他还是想死，那就一起再死一次，如果他想活，那就让他继续活下去。
坠露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太自以为是了，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决定了两个人的命运。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坠露不敢再耽搁，既然下定了决心就要立刻去做，他给自己的朋友初泽良传了消息，请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初泽良到来之后看到他们两个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只觉得头大。
“你们现在这种情况，我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将你们两个救活。”
“没关系，你就来吧，大不了就是死，和我们现在的状态没什么区别。”在等待初泽良的时候坠露用自己力量为臧叶吊着那口气，这时候他已经有些昏沉睁不开眼了，“你和我说过，以前有一个人快死的时候与他人结为伴生，最后以两个人共用一条命的方式活下来的例子。现在我们两个人，一人还剩半条命，加在一起也算是有一条命了，两个人共用着一条命不可以吗？”
“你们俩这哪里还剩一条命！加在一起也只能算是半条！”
“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就来吧。”
最后连初泽良都没有想到将两个人结成伴生的秘术竟然施展成功了，这两人竟然只靠着那半条命就活下来了。不过他们与正常人的活法自然还是不同的，只能算是半死不活地苟存于这世间。
臧叶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再睁开眼。
既然还能睁开眼……那是不是说明自己没有死？自己难道又被人救了吗？这次的救命恩人又是谁啊？
“你醒了？”在臧叶醒来的那一刻史安澜也清醒了过来，转过头和他打招呼。
两个人并排平躺在一张床上，臧叶转过头一时没认出卸掉仪容的史安澜，只觉得有些面善。
大概是长得好看的人都有些相似吧？
“你好，我是史安澜。”
“你好……我叫臧叶。”
史安澜见他反应如此平淡就猜到对方大概是没认出自己来。
“你知道初家的伴生吗？我们现在也是伴生了，因为你之前快死了，只有这样才能救你。”史安澜顿了一下，修正道，“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一时之间想到的办法就只有这样，并不是说世上并没有其他救你的办法。”
“嗯……？”臧叶坐起来，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样解释。
“所以，其实我将你救活过来其实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如此麻烦地将自己救活只是为了问一个问题？难道他与山岚是相同的目的？
“我是想听一听你自己真实的想法，你是想以现在这样伴生的状态继续活下去，还是想继续死过去？”
“嗯？”臧叶真的是被他搞糊涂了，他觉得自己才刚刚死而复生不应该面对这么复杂的局面。
“嗯……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史安澜没有办法，只好牙一咬心一横硬着头皮说道，“我就是山岚啊，之前是我杀的你啊，如果你想活着就必须与我一起活下去，如果你想死我就会和你一起死。”
臧叶听罢一愣，之后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手便伸了过去，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糊在是安澜脸上，直接将他扇下了床：“滚出去！”
“诶，好，我马上就滚。”史安澜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我先滚出去了，但是这个问题我是认真问的，也希望你能好好考虑，然后告诉我你的答案好吗？如果你想谈谈可以随时找我聊，叫我的名字就行，哪个名字都行。如果你不想见我就不叫我名字就好，我不会主动出现的。”
说完这些，史安澜就走了。他现在心情异常平静，甚至比死前还要平静。
而臧叶就保持不住他被山岚背后捅刀时的冷静的，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再知道史安澜就是山岚之前，他心里想的是“这种问题有什么可问的，我当然想活下去”，但在对方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臧叶又犹豫了。
自己真的还想活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