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忽然发出“吱呀”一声响,紧接着不知是谁的脚步声。我连忙竖起食指示意寇叔小声些。
寇叔将最后一个字生生吞回肚子里,他沉吟片刻,认真道:“阿福,我唯愿你此生平安喜乐。”
我点头,握紧他的手道:“寇叔,我也希望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是最好的。”
寇叔深深地看了我片刻,又阖上眼又沉沉地睡去。我为他掖好被角,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原先有人开门,我还以为是赵延和回来了,谁料院中立着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我和他四目相对,他愣了片刻,连忙挪开眼,结结巴巴地问:“这里是徐先生的家?”
我本想说我们这里没有一个徐先生,忽然灵光一闪,问道:“徐平?”
那人连忙点头,欣喜地说:“就是徐平徐先生。”
我实话实话:“他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那人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将肩上扛着的麻袋放在地上,又朝我说:“这里是乡亲们的一点心意,也不值什么钱,姑娘能不能帮忙转交给徐先生?”
我往那麻袋里瞥了一眼,麻袋中放着两只鸡,一大包鸡蛋用柴草罩着,看起来有上百个。鸡蛋下放着一些蔬菜瓜果,种类繁多,应有尽有。瓜果上还粘着未干的泥土,似乎是刚从地里拔出来的。
我朝他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为何要送这些东西来,到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徐先生转达。”
他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说:“我叫林虎。徐先生是我们四里八乡的大恩人,我们乡里山匪横行,天天拦路抢劫,见人就抢,大家吓得都不敢出门了。可是田又在山上,如果我们不出门,地里就没有收成。要不是徐先生制服山匪,现在大家伙连饭都没得吃。”
他不安地搓着手,似乎在担心这些东西上不得台面,又憨厚地笑道:“这个季节没什么瓜果蔬菜,我们就只有这些东西了,也不知道徐先生会不会嫌弃。”
我用手抓住麻袋的一角,认真地说:“礼轻情意重,况且礼也不轻。这些东西再加上你们的心意,早已重于泰山了。”
他这才放下心来,朝我连连道谢着出了门。
林虎前脚刚走徐平后脚就回来了,见到屋里的麻袋时他完全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有人来找过他。
还不待我开口他就问:“有人来找我?”
我点头,将麻袋口敞开给他看。
一看到暗红色的鸡冠徐平陡然就变了神色,他用手将鸡拎出来就大步往门外走。
我莫名其妙地说:“这是林虎给你拿的谢礼。”
徐平头也不回,自顾自地往外走:“他们应该自己留着母鸡下蛋。”
我哑然,只觉得这个徐平似乎不是我往常认识的那个人,又或许是我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他。
屋外忽然哀乐连天,一队人马披麻戴孝从屋前走过,一人扛幡,几人提纸篮撒钱,领队那几人哭天喊地,悲痛欲绝。
虽然有人没日没夜的看护,王县令家公子还是没有撑过去,他在第一片绿叶抽芽的这天一命呜呼了。
围观的路人议论纷纷,待丧葬队伍走过,纷纷拍手称快,都道王县令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儿子早逝,也算是苍天有眼,天道好轮回。
我与王家少爷从未谋面,他在与不在都与我无关。但王家少爷病逝,郎中终于得了空闲,他隔日便踏着夜色匆匆上了门。
寇叔紧闭着双眼,睡得极沉,就连郎中扣上他的手腕他也没反应。郎中噤声探了好一会儿,眉头愈发紧蹙,沉声问道:“患者可有按时吃药?”
我如实回答:“一日三次药,次次不落。”
郎中从药箱中拿出银针,扎在寇叔的头上,又去瞧寇叔的反应。
寇叔一动也不动,郎中又插了几根都是如此。
郎中每插一根银针脸上的神色便沉一分,到一把银针尽数插完,寇叔宛如一只刺猬,可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郎中双眉紧锁,朝我摇了摇头:“患者脉象虚浮,较常人微弱许多,且心肺都受了损。我用针扎了患者的周身大穴,他一丝反应也没有,怕是对外界的知觉已经丧失了大半。”
他将银针拔出来细细收好,又转头对我说:“如今患者病入膏肓,就算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我似沉入了一个无底洞,直直地往下坠,落了许久也不见底,连忙扯住郎中的袖子:“寇叔只是染了风寒,怎么会心肺受损呢?先生再试试,定是哪里错了。”
“久病难医,小病拖久了也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很多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病是如此,药亦是如此。”郎中用手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面有愧色地说:“患者命不久矣,姑娘早些准备后事吧。”
我瞧着寇叔苍白的脸,心中凄凉一片,不由冷笑道:“小病是怎么拖到如此地步的,先生心里也有数。”
他脸色一凛,很快又低下头去,“在下也是别无他法。”
我不再同他多说,掏了问诊的银两便要送客。刚推开门,外面猝不及防又吹入一阵冷风,直灌进我的鼻腔中,我喉咙发痒,又弯腰咳嗽起来。
郎中站在门槛前却不走,只凝神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咳得说不出话来,朝门外指了指,示意他自行离开。
他犹豫良久,语重心长地说:“姑娘面色发白,切莫劳顿,平时要注重防寒保暖,莫让小病酿成大祸。”
我敷衍地点几下头,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深叹一口气,拿了银两提着医箱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