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为过几日便要过年了,街上依然热闹非凡。每年除夕皇帝会在九龙台举办岁首大典,敲响新一年的钟声,祈祷国泰民安,与民同乐。
商贩们也趁着这日子延长打烊的时辰。
同治街道偶尔来回行驶过马车,马蹄声沓沓而过。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卷起三月夜风,清凉袭人。
她停住脚步,理了理宽袍,举目望了一眼前方,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却闻右手边传来叱喝声:“快滚!大过年真是晦气,上别人家要去!”
无欢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体弱矮瘦的少女背对着她,看身形似金钗之年。她站在一家客栈问口乞讨。那少女身着衣衫褴褛的葛麻,脏乱不堪,寒风中背影瑟瑟,听见掌柜的站在门内骂她,却依然伸出双手没有离去。
无欢凤眸清清淡淡,她向来不是烂好人,不做举手之劳之事,转回头,掀足继续往前走。
耳边传来掌柜的厉喝:“让你滚听到没!”
那少女垂着头,无动于衷,掌柜按耐不住,大步跨足走向女孩,抬脚就是一踹,嘴里骂骂咧咧:“让你不滚!让你挡着我做生意!晦气!晦气!”
那掌柜膀大腰圆,用力一踹,少女单薄的身体踉呛后退,摔倒在地,只听“啊”的一声,那少女嘴边溢出痛乎,右手腕无力地垂落着。
掌柜哼了一声道:“活该!你老爹还没过头七就要出来要钱!真他娘的晦气!”
无欢闻见那少女喉咙间时不时地呜咽声只觉得心中烦闷,她眉头一动,清冷的眸子转了过来,转身刚欲走过去,霍然,一辆马车如风驰电掣急速跑来,那少女抬起头瞪大惊吓过度的眸子……
月光苍茫。
马车的车夫没想到这街道上还有一个姑娘,她那衣裳颜色与地面砖块颜色无异。急忙勒住缰绳,却不想马声嘶鸣,前蹄猛地扬起,眼看就要从那少女身前踏过。
周围有些路人慌忙喊叫。
猝不及防间,无欢身影一顿,凌厉地飞身过去,抱起那名少女在地上滚落一圈,而后翻身而起,势如白虹——
那马车顷刻间冲了过去。
无欢点足借力于马车顶篷,一个旋身,单手抱着少女,食指与中指间夹住一枚石子。
凤眸闪过一丝恶意,来来来,让尔等也尝尝马匹失控的滋味吧。抬手咻地一声,屈指弹飞石子直袭马儿。
然而,石子刚追上马车,从车内飞身而出一位雪衣男子,借着身后店铺的烛光,无欢虽看不见他的面容,却能辨得他的动作。
只见他霍然抬手,稳稳地截住那枚石子,而后站立在车顶未动。
马车渐行渐远。
呀喝,功力不错啊!无欢淡哂,宽袍落在地面,放下仍然在惊骇中少女,垂眸看了她一眼。宽袍如离弦之箭,朝马车顶端的雪衣男子飞身而去。
那雪衣男子眉色淡淡,清远月光下,无欢倏地出招,冷声道:“险伤人命,居然还想走!”
雪衣男子剑眉轻扬,飞身退后,雪衣如白雁显空,无形避了她的招式。唇角啼笑,雪衣男子负手,似漫不经心道:“夜明并非故意,还望阁下海涵。”
无欢收式,同样负手相望,风细细中,额前乌丝若隐若现地遮住眼帘,“这话对本少说没用。”那男子依然在淡笑,神色不变道:“夜明,去向姑娘赔礼道歉。”
那马车的车夫抿唇,面无表情地领命。只见他从马车的车案上跳下,行至那衣衫褴褛的少女面前,抱拳道:“姑娘,请见谅。”
那少女瑟瑟发抖,捂着骨折的手哆哆嗦嗦,不言也不语。满脸横肉的掌柜目睹这一出戏,哼地一声道:“幸好没死,马上要过年了,死在我店前多晦气。”
夜明抬眸看了掌柜一眼,皱眉未语。
无欢飞身落于少女身前,看都未曾掌柜一眼,抬手拉起少女的右手细看,少女哽咽:“疼……”
无欢凤眸清寒,二话不说,掀手拍在客栈门柱上刻着对联的木桩。
“哗啦”一声木桩顿时断成好几段,落在地上。
掌柜的惊愣住,还没开始叫嚷,只见又被人凌空点了穴,吹胡子瞪眼满脸通红。
无欢弯腰拾起两片断木夹在少女手腕间,刚想撕下衣袍时,夜明上前一步道:“这位公子,我会点医术,不妨将她交于在下医治。”
那雪衣男子悄无声息地立于无欢面前,清淡无波的眸子扫了一眼地上的断木和一看到他便瞪大眸子满眼震惊的掌柜,隐带笑意道:“阁下大可相信夜明。”
无欢耸耸肩,随口道:“罢了,时日不早,那她就交给你们了。”
夜明扶住少女的右手腕,点住两穴。无欢刚脱手,那少女忙唤她:“这位公子,我……”
无欢瞅了瞅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下一软,叹道:“你放心,等你好了之后本少便去接你。”
那少女双眸徒亮,“公子话可当真?”
无欢颔首,眸中掠过笑意,轻声道:“当真。你叫什么?”
那少女道:“我叫青青,青青子吟的青青。”无欢笑了笑道:“本少记下了。”而后望向那雪衣男子,问道:“你们是哪儿的人?且先报上名。”
那雪衣男子神色如风浅淡,凝望无欢,微微勾唇道:“阁下不知?”
无欢拧眉,听这语气,好像他是谁全天下皆知似的。
见她满目疑惑,雪衣男子细细打量她道:“不妨阁下告知在下府邸,待姑娘伤愈,在下命夜明将其完璧归赵。”
妥了,无欢点点头,“说话算话。”
雪衣男子颔首。
“平阳侯府。”
言讫,没有注意男子眸底腾起的粼光,无欢施以抱拳礼,转身离去。
她走后,夜明将青青扶至马车,而后对雪衣男子道:“主子,回府了。夜洵还在等主子。”
雪衣男子摆摆手道:“慢点行车,既然已经迟了,就让他再等会儿。”
夜明点点头,手持缰绳驱车前行。
马车内寂静如斯。
月华清练。
一盏茶的功夫,青青已然睡去。
雪衣男子眉宇沉苒,凝神思量道:“夜明,依你看,那少年功力如何?”
夜明驾着马车,车轱辘缓缓而行,他回道:“回主子,属下远不及也。”
雪衣男子眉梢轻挑,继续道:“依你看,那少年岁何?”
夜明道:“那少年只戴抹额,虽未束发,可看年龄已过束发之年。”
“刚过束发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主子,他刚刚说他是平阳侯府的人,若属下没记错,平阳侯府大公子原和煦在朝翰林院任职,难不成是小侯爷原无乐?”
无乐?
他蓦然想到一个人,那人的名字与无乐只有一字之差。“可他不识本王。”
夜明抿唇,“听闻小侯爷足不出府。”
雪衣男子墨瞳微动,想起月色下那抹虹影,平阳侯府,平阳侯府,他淡淡道:“夜明,你可记得,本王尚有未过门的妻子?”
马车的帷裳风动,夜明道:“属下记得。主子您未过门的王妃乃平阳侯二小姐,人在西域。”
雪衣男子脑海中一瞬又忆起那张雪玉绝颜,虽然是男装……难不成是……原无欢?他那远在西域至今未过门的九皇妃?
亥时将尽。
无欢负手行至平阳侯府门口,抬首凝望门前横匾四个烫金大字,唉了一声……这可是她自出生六月以后第一次站在这里呢。若不是夜已深,她真是恨不得买几串鞭炮噼里啪啦放一放,以此表达激动之情。
说来说去,导致她自幼和家人分离的罪魁祸首都是那该死的九皇子。慕九,慕九,比起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更没什么营养,什么阿九,明明就是王八!
身影一顿,飞身跃过平阳侯府的围墙,宽袍飞舞在空中,她飞身落于庭院里的一颗高树上,踩着树干俯首望向各个阁楼院落。嗯?老弟的房间在哪儿呀?
扫视了一圈府中亮着烛火的宅院,真是头大,无欢继而飞身往西边最偏的阁楼而去,艳红身影隐匿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落于阁楼屋顶。
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拆了一块瓦片,猫着眼睛打量屋内。无语无语,想她十六年来第一次回家,居然还像个贼似的。
屋内亮着一盏烛火,一位只穿了淡色中衣的少年坐在书案边,由于他正低着头看书,无欢看不见他的长相,但从他的背影和发色来看,应该与自己差不多大。
扯一扯嘴角,哟吼,运气不错,一找一个准啊。
无欢此时真想仰天大笑,以她每隔五年只见一次无乐的印象来说,这小子性子冷且孤僻,经常对她爱理不理的,肯定会选最偏的阁楼住。
果不其然啊,果不其然。
太得意忘形的结果是,脚踩空了,一屁股坐在屋顶上,啪啪啪往下掉。
哦,老天。
还没有来得及翻身稳定身子便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冷喝:“谁!”
屋内白影一闪,一眨眼的功夫凌空招式已向无欢袭来。
夜较黑,月影星稀。
无欢自袖中弹出一把七寸长的青玉扇,迎面与无乐在空中对招。青玉扇哗地一声打开,无乐掌心打在扇面,唰——唰——唰——招招皆相抵。
无乐心惊,此人内力深厚,刚柔并蒂,招式变化精妙,且毫无章法,他竟然丝毫没占到便宜。
“说!你是谁!”他飞身绕至无欢身后,猛烈一出拳,擒拿手已抓向无欢。
刹那,无欢身子凌空一翻,宽大红袍腾空狂肆,青玉扇一收,扇柄抵住那一掌,另一只手截住无乐的手腕,飞快地腾出一只手,侧身擦过其身躯,落在无乐身后,在无乐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扇柄砰砰点了两穴,他便一动也不能动。无欢恨不得给弟弟鼓掌,不错嘛,老弟的功力有所见长啊。
“你到底是谁!”
无欢站在他身后,脸上笑嘻嘻的,也不说话,就看着这小子冷颜冷厉的模样。
见此人没有任何动静,无乐心下更冷,浑身气息如冰剑般冻得无欢冷飕飕的。“说话!”他又喝了一声。
此声惊动了隔壁院落的书童,只见他提着灯笼望向阁楼屋顶,有两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屋顶上。
书童大喊一声:“有刺客……”
“有刺客……”
接着周围的烛火光亮起,哎嘛,闹大了。无欢走至无乐面前,凑近他的脸道:“几年不见,闷葫芦还是闷葫芦啊。”
无乐一愣,这人说话方式好生熟悉……
月色稀淡,他看不清此人的眉眼,可仆人们举着火把赶过来的火光,让他终于看清她的脸。
火光下,无欢伸出手解了他的穴道,双眸亮如星辰,脸上有一抹浅笑,“好久不见啊。老弟。”
无欢见他眸色忽地温润,她大惊小怪道:“哎呀呀,你不会是要感动的哭吧。老弟你就这么想我呢,快给姐姐抱抱……”
听她算盘似的不停念叨,无乐满腹感慨顿时烟消云散,瞪了她一眼。
平阳侯原东林闻声带着侍卫赶来,望着屋顶上的人影,还未问话便听到有人叫道:“爹!”
爹!?
尚未反应只见一抹与夜色相容的艳红身影从屋顶上一飞跃而下,衣袍被劲风吹的哗哗响。
原东林身后的侍卫见此人正接近侯爷连忙抽出佩刀,刀光迎着月光折射在无欢脸上,无乐慌忙喊道:“住手!”
话音未落,无欢右手宽袖扬起,叮,叮,叮……那些侍卫的刀便回了鞘。
她轻巧地落在地面,火花明亮,映出一张隽美清丽的容颜,而她脸上的笑容竟艳不可挡。
原东林看清她的脸,一时激动地上前扶着她的手臂:“欢儿!”而后对身边的仆人和侍卫道:“都不准动手,这是二小姐!都放下刀!”
二、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