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另一个地方,不似广寒宫外冷寂黑暗,灵霄宝殿如光芒万丈的金山,照亮环绕四周的重重祥云。
宝殿殿门紧闭,门外是狼藉的天兵尸体。一只大白牛踏过尸体向前冲锋,在众邪修的助威声中狠狠撞向殿门。白牛自蹄至背高达千丈,头似峻岭,角如铁塔,两只巨眼放出愤怒仇恨的光芒。
砰!
砰!!
砰!!!
白牛一次又一次地冲锋,在它不要命的撞击下,如峭壁般雄伟的大门竟然颤动起来。
殿门内的空地上躺着不少丢盔弃甲的天兵,呻吟声原本充满空旷的大厅,这时他们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
“邪魔要攻破大门了!”一个伤兵惊恐地说道。
“我们要完了!天庭要完了!”有天将开始绝望地大叫。
狂乱的叫喊声爆发出来,大门边一片混乱,人群发疯般地逃离,逃向宝殿深处。
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不必惊惶!灵霄宝殿正门乃是天庭防御之首,敌人攻门不知几百回合,都没能打破,这次也不会例外。更何况有本天王在此,何惧群妖跳梁。”托塔天王高大的身躯从一根云雾缭绕的盘龙金柱后闪出,拦在众人前方。
没有人理会他。自从邪修出现,天兵天将在托塔天王指挥下战无不败,先后丢弃九幽冥界和四洲大地,又被人打到家中,杀进南天门,攻破一重重天,直到灵霄宝殿门前。天兵大元帅的威信早已丧失殆尽。
托塔天王脸色十分难看。盔甲鲜明的天王亲兵从身后涌出,拔刀列阵,阻住逃兵去路。
不等托塔天王下令,一个清稚中带着冷厉的声音响起:“临战逃脱,扰乱军心者死!”
孩童身躯的三太子哪吒跃到阵前,摇身一晃,变成三头六臂,挥动六般兵器恶狠狠杀入惊惶的逃兵群中,所到之处鲜血四溅,天兵天将如割草般倒下。
这些天兵天将原本就吓破胆,更无人敢招架,只是四散躲避。哪吒将风火轮放在嘴边一吹,三昧真火便喷出去数十丈,如同张牙舞爪的长龙。哪吒身子一转,长龙跟着扫过一个扇面,将碰到的逃兵尽数烧成灰烬。
只剩两个天将见机得快,缩在大门角落里躲过火烧,但哪吒随即举着六般兵器向他们走去。
“三太子饶命!某等愿戴罪图功,做大门后的第一道防线,和闯入的邪魔死战!”一名天将叫道。
哪吒停下脚步,三个扎着总角辫的小脑袋微微转动后对准他,六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忽闪,仿佛聆听故事的儿童般天真。
然而那名天将满心都是恐惧,强忍战栗,继续说道:“末将犯了死罪,与其脏了三太子的手,不如让末将和邪魔作战而死,也算废物利用。”
“刚才叫嚷要完的,是你吧?”哪吒说道。
斩妖剑挥动,那名天将还要分辩,脑袋已经被砍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一边,双眼兀自不甘地圆睁。
另一名天将见哪吒看向他,急忙说道:“我既没叫嚷要完,也没逃跑,我一直在这里没动。”眼看滴血的剑刃逼近,他不敢动弹,拼命哀求道:“不要杀我!”
“死到临头,连动都不敢动,留你这样的废物何用!”哪吒冷道。
那名天将若有所悟,但斩妖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拔出剑,哪吒转过身,从别处闻讯赶来的天兵天将正站在托塔天王和众亲兵身旁,默默无言地看着他。
哪吒神情自若,收了法相对托塔天王行礼说道:“逃兵已被执行军法。邪魔正在攻门,后面如何作战,请父王下令。”
托塔天王缓缓开口道:“天庭兵将历经苦战,折损甚大,只有本王亲兵还算完整。就由本王父子率亲兵把守大门,抵挡邪魔锋锐。其余兵将驻扎后殿,保护玉帝陛下,随时听我调遣。”
天兵天将散去,大门前只剩下托塔天王父子和手下亲兵。托塔天王伸手抚摸哪吒的小脑袋,微笑道:“你下手是不是狠了点?已经没多少兵可用了,一定要杀光他们吗?”
哪吒摇头:“正因为没多少兵了,更经不起这些家伙的干扰。一旦开战,他们都是累赘,而且随时可能叛变投敌。”
托塔天王看向殿门,门外的撞击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邪魔的攻门又一次失败了。
“投敌便要杀么?如果投敌的是我呢?”
“父王这话什么意思?”哪吒惶恐地说道。
“如果我投敌,你会杀我吗?”托塔天王追问。
哪吒眼神坚毅:“父王绝不会投敌。凡投敌者便是邪魔,哪吒自然与之血战到底。”
“好孩子。”
托塔天王笑了,从哪吒身边走开,继续说道:“邪魔以为这是灭亡天庭的最后一战,攻门一度很急,现在总算消停了。他们费尽力气才能攻破普通宫殿的防御,而灵霄宝殿又怎是其它宫殿可比的?这道殿门是我最后的机会。”
站在哪吒背后,他将手中宝塔祭起。
最后的机会?哪吒忽然觉得“机会”这个词有些古怪。他惊愕转身,金灿灿的宝塔已经砸中他头顶,脑浆迸裂。
“最后一次向邪魔展示自我价值的机会。”托塔天王补充说道,“你当然不会同意,还会作梗破坏,因为你从小就不听话,后来剔骨还父,只不过表面上把我当作父亲。”看着云埃中散落的莲花藕叶,他的声音冷淡中带着怒气。
众亲兵无声肃立,没有惊叫,也没有欢呼,如同一群没有主见的傀儡,仅听命于托塔天王的傀儡。
“打开殿门!”托塔天王对众傀儡下令道。
啾……啾……
灵霄宝殿外响起尖利的哨声。
从殿中遥望,依稀可见邪修大营中一位手挥双刀的青衣女邪修,夹紧胯下宝马,正来回奔驰,口中吆喝。托塔天王仿佛听见她尖锐的声音:“天兵开门出击!小心戒备!”
然后便见到大批邪修冲出账外,拿兵器的拿兵器,祭法宝的祭法宝,激起一片云烟。千丈白牛从云烟中冲到大营外,低头将角对准殿门,不耐烦地刨着蹄子,但并没有贸然冲锋。在它身后迅速有妖兵列成防线,随后喧嚣突然消失了。妖云如山,笼罩军阵,静待天兵进攻。
“好厉害的邪修,连一群妖怪都能训练得如此纪律严明,天庭安能不败?”托塔天王心中苦笑,“只是他们应该没想到,我打开殿门不是为了决死反击,而是献门投降。”
站在殿门里阴暗的角落中,托塔天王心情复杂,目送两名打着降旗的亲信一步步走向军阵,消失在妖云中。没多久妖云中便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过去,托塔天王见到两名亲信走出妖云,快步返回宝殿。
“他们同意了。”亲信的声音激动,好像刚刚获得一场大胜。
“全体出列,迎接天庭的新主人吧。”托塔天王微微一叹,收起宝塔,解开了盔甲,袒露上身。
邪修的军队很快到来,控制了殿门。大白牛收了法相,变成一个高大的牛头将军,正是牛魔王,对着托塔天王冷笑:“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当年在火焰山佛祖派人捉拿我,你可上杆子出了大力。”
托塔天王轻声细语解释:“当时各为其主,我也没有办法。”
牛魔王一把抓住他长长的胸毛,喝道:“我儿子红孩儿呢,又怎么说!”
托塔天王苦着脸道:“抓他的是观音菩萨,和我没有关系。”
“和你没有关系!”牛魔王怒火万丈,“你儿子惠岸是观音座下头号打手,怎么会和你没有关系?观音不将我儿放回来,看我不炮制死你。”
牛魔王挥拳便打,托塔天王不敢反抗,左闪右躲。一大丛胸毛被扯断飞散,飘扬在灰暗的灵霄烟尘之上。
他正没得叫苦处,听见一个清雅的声音道:“牛魔王,虐待俘虏可是违反军令的。”
托塔天王这才看见一位素衣佩剑的女邪修,十分秀丽中带着三分英气,被一群邪修簇拥着,如众星捧月。牛魔王听到她的话,愤愤地松手退开。
“你就是托塔天王李靖?怎么肉袒上身?玉帝现在何处?”女邪修对他说道。
托塔天王知道这是对方的大头目,急忙跪倒说道:“启禀元老殿下,李靖有眼无珠,屡屡与反天联盟作对,只有肉袒谢罪,等候发落。至于玉帝老儿,带着一帮亲随侍卫躲在后殿,尚不知正门已失。请元老立刻发兵,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知道反天联盟的核心是那些来自异界的邪修,而他们都是所谓的元老院成员,所以称呼女邪修为元老殿下。
女邪修轻轻一笑:“我是灵霄军团主将白素贞,不是元老。”
白素贞?托塔天王陡然想起,貌似人间雷峰塔下镇压着一个蛇妖,就叫白素贞。他随即察觉到美貌外表下淡淡的妖气,心想果然不是真正的邪修,不由老脸微红。堂堂托塔天王,居然跪拜了邪修手下的一只妖怪。
“那么,这里由谁主持,是萧、林、龙、叶四家的哪一位家主?”托塔天王试探地问道。他知道萧、林、龙、叶是邪修中人数最众、地位最高的四大家族。攻打灵霄宝殿这样的大事,只怕会由四家家主共同主持。
白素贞的回答让他吃了一惊:“联盟主力已经出发西征灵山,负责本战役的就是我。”负责围攻灵霄宝殿的总头目,居然连元老都不是,而是一只收服的蛇妖。
托塔天王脱口而出:“他们这么信任你?”
白素贞轻轻一笑:“这就是反天联盟和你们天庭不一样的地方。没有腐朽僵化的等级规矩,没有人妖殊途,没有天凡永隔,一律平等,惟才是用。所以胜利的才会是我们。”
“老朽愚钝。”托塔天王心中震撼,俯首无言。
白素贞的声音陡然提高:“传令下去,全军拔营前移,将中军账设在灵霄宝殿正门口。然后以牛魔王为先锋,向后殿进攻。”
众将轰然应是。
灵霄宝殿深处,千里眼顺风耳六神无主,叫道:“他们开始进攻后殿了,陛下,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玉帝稳坐不动,如同泥塑木雕,嘴角一抽,想说什么没有说,心中默默想道:“我张华自从当上天帝,不知经历了多少年岁劫数,享受了多少荣华富贵,这次就算掉脑袋,也已经够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