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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三天(1)——群青色的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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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那么慌张!

慢慢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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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来到鸦濡羽岛后的第三天,清晨不动声色地驱走了黑暗,一路唤醒了岛上的一切。我迷迷糊糊醒来,思绪还游离在梦境和眼前的现实之间。

微弱的光线透过高处的长条窗户射进来,屋内依然昏暗不明。这个房间没有电灯,必须再等些时候才能明亮起来。太阳刚升起不久,那么现在大概是清晨六点吧。根据我的生物钟和日出时间推断,应该是这个时间,前后的误差,我想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其实,就算推断的误差超过一个小时,又有什么关系呢?

“起床吧。”

我一边低喃,一边缓缓起身。

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一把椅子外没有任何家具,地上只铺着一床被褥,高高的天花板越发令房间显得空旷。这种“过于简陋”的陈设不禁让人联想到监狱,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死刑犯。清晨伴着这种感受醒来,已是第二遭了。

虽然这个房间不是牢房,但它原本也不是一间住人的屋子,基本上作为仓库使用。刚到岛上时,我对明小姐说给我一间最小的房间就可以了,结果就被领到了这里。尽管它是这座宅第里最小的一个房间,但还是远比我租的住处宽敞太多。欸,想想还真是让人郁闷呢。

“呀,别净想这些令人丧气的事了。”

我将思绪从死刑犯拉回到正常轨道上来。

现在到底几点了?我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结果却发现液晶屏上没有任何显示,大概是睡觉时电池耗光了吧。哎?不对,前不久才刚换的电池,看来是出其他故障了,等会儿还是让玖渚给修修吧。

我转了转刚睡醒还有点迷糊的脑袋,做了几个伸展腰身的简单体操动作,走出了房门。一路踏着长长的看上去很高档,实际上应该也很高级的鲜红色长绒地毯,来到旋转楼梯处,冷不防遇见玲小姐和明小姐。

“早上好!二位可真早啊。”

我礼貌地先出声打招呼,可她们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地从我身旁擦身而过。

“还真是冷淡呢……”

她们一定是在忙着工作,再说了,我又不是被邀请来的“客人”,被这样对待也无可厚非。如果想要得到更大的关注,除非伸开双臂来个绅士的拥抱礼,不过我可干不来那种事。

班田玲小姐和千贺明小姐是这座宅第的女仆,玲小姐是领班,明小姐在她手下干活。除了她俩以外,还有两位与明小姐同等地位的普通女仆,也就是说,这幢房子里一共有四位女佣人。从宅第主人的身份以及宅第的规模来看,四个女仆似乎少了些,但她们个个都很精明能干,将房子收拾得井然有序,各项工作井井有条地开展。

玲小姐和明小姐她们服侍的主人名叫赤神伊利亚,是这座小岛和宅第的所有者。就是她邀请玖渚和我来到此地。

啊!不,我不在受邀之列,我只是跟随玖渚来到这里……

那个明小姐到底有多大年龄呢?

从外表来看,玲小姐差不多有二十七八岁。虽然对于处在我这个年龄的少年来说,很难准确判断出玲小姐这个年龄段的女性的具体岁数,不过我感觉也差不了多少。问题在于明小姐,不管怎么说,她总不会比我小,但看上去真是好年轻。这么说吧,她就属于那种我们在闹市区偶然碰到的明明已经成年,但使用学生票半价乘坐公交车也丝毫不会让人怀疑的类型。我一边戏谑地想不知她会不会对比自己小的男生感兴趣(呀,当然只是戏言),一边走上旋转楼梯,步入二楼。

我要去的是玖渚的房间。

两天前登上岛时,玖渚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但是没有准备我的房间。这也不能怪对方,要不是那天早上接到玖渚的电话,我压根儿没想过自己会到这座古怪的小岛上来,也难怪她们想不到了。

当时,明小姐迅速做出应急反应,马上为我准备房间,但是我郑重其事地婉拒了。为什么呢?等我打开眼前的这道房门,便能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我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部很大,再加上纯白色的地毯、纯白色的壁纸以及纯白色的家具,越发衬得空间更大。白色有扩散光线的特性,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玖渚特别喜欢白色,所以对方投其所好,特意这样布置的吧。房间中央摆放着奢华的沙发和木桌,枝型吊灯从高高的天花板垂挂下来,白色的睡床是我们经常在电影中看到的那种中世纪贵族使用的带有顶盖的大床。

这样的房间和家具让人怎么能睡得着?

所以,我才向明小姐要了一楼的仓库。与这种细腻、纯净的公主风丝毫不沾边的玖渚友,此刻,还在纯白色的床单上酣睡。

我看了一眼墙壁上华丽的古董挂钟(还真是用心了,连挂钟也是白色的),果然如我推测的那样,此时刚过六点。

我想象着接下来的景象,在床边轻轻坐下来,感受着地毯的松软和舒适。

这时,玖渚翻了个身,然后微微抬了抬眼皮。

“唔……啊……阿伊?”

可能是感受到我的气息,玖渚醒了。她拨开夏威夷蓝色的乱发,迷迷瞪瞪地看向我。“啊啊。嗯,阿伊,你是来叫人家起床的吧。谢喽!”

“不是,本来我是想催你睡觉的。哎呀呀,你竟然会在晚上睡觉,真是难得呢,小友。或者说,难不成你是刚刚睡着?”

要是那样的话,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听了我的话,玖渚轻轻摇了摇头。

“人家应该睡了三个小时。昨天啊,哎呀,不是发生了不少事嘛。唔,阿伊,稍等,再等人家五秒钟啦。早上好!真是一个清爽的早晨呢!”

玖渚猛地从床上腾起娇小的身躯,张开双臂,满面笑容地向我扑过来。

“咦?怎么黑乎乎的呀,那可就一点儿也不清爽了,讨厌,讨厌!早上起床的时候,太阳高高挂在空中才对嘛。”

“那是因为每次你都是中午才起床。”

“不过,今天人家睡得很香哟!”

玖渚无视我的话,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

“应该是凌晨三点钟睡的吧。昨天不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吗,所以本大人干脆就早早上床了。心情郁闷时,睡觉是最好的方式了噢。睡眠就是神灵赐给人类的唯一解药啦。喂,阿伊!”

“怎么了?小友。”

“你先不要动噢!”

我还没转过神来,就被玖渚一把抱住了。不,说是偎靠比较恰当,她全身心放松地趴在我背上,小小的脑袋靠在我右肩上,纤细的手臂环绕着我的颈部,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

紧紧拥抱着。

但我并没有感到什么重量。

“喂,玖渚。”

“充——电——中!”

玖渚静静地靠着我,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好像真的在充电一样。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好再乱动了,于是放弃抵抗,把整个后背交给了她。

可是,话说回来,充电是什么情况,难道我是个插座吗?

我发现玖渚又穿着那件大衣睡了。不论室内或室外,不管春夏秋冬,玖渚总是穿着一件纯黑的大号男式大衣。娇小的玖渚套上它,下摆几乎快要拖地了,但玖渚毫不在意,似乎非常喜欢这件大衣,不管何时,无论何地总是不舍得脱掉。尽管我一再劝告她至少睡觉时要脱下来,可是她依然我行我素。

玖渚的固执令人吃惊。这一点,倒是和我有点像。

“嗯,好了,谢谢啦!”

她终于从我背上移开了身子。

“充电完毕!今天也会好好努力的!”

玖渚“嗨”的一声跳下了床,轻轻甩了甩蓝色的秀发,径直走向对面的窗前。那里摆放着三台计算机,是玖渚从城咲的家里带来的专用设备。三台计算机都是立式的,左右两侧的是普通尺寸,中间的那台则格外大,颜色当然都是白色的。我实在想不明白玖渚为何如此喜欢白色这种极不耐脏的颜色。

三台计算机呈“品”字形排列,凹进去的位置放着一把弹簧转椅,玖渚深深陷进转椅中。“品”字形摆放应该是为了能够同时操作三台计算机,可是只有两只手,怎么能同时操作三个键盘呢?这个问题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

我从后面观看,三台计算机既没有用ASCII键盘[1],也没有用JIS键盘[2]和OASYS键盘[3],而是使用一种很奇怪的排列方式。对此,我也根本不必问她什么,因为对于天才工程师玖渚来说,自己做个键盘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顺道一提,玖渚不使用鼠标,理由是“那种东西太浪费时间了”。然而,在我这种外行看来,总觉得不配备鼠标的计算机非常不稳定,给人怪怪的感觉,让人心里不踏实。不过呢,我倒也不是特别讨厌这种感觉。

“阿伊。”

“什么事?”

“帮人家梳头嘛。”

“好的。”

我走到玖渚身后,分开蓝色的长发,左右各编了一条麻花辫,取下套在手腕上的橡皮筋绑结实。

“该洗洗头了,都出油了。”

“人家不喜欢洗澡啦。你想啊,洗澡的话,头发就会弄湿了嘛。”

“那还用说。可是,你看,头发都变成深蓝色的了。”

“自己怎么能看到自己的脑袋嘛。嘻嘻嘻,这样下去,头发就会变成群青色了哦。谢谢喽,阿伊。”

玖渚咬着下唇轻笑着说。

天真无邪、毫无戒备的微笑,让人迷失。

“好,好,随你便吧。”

我们聊天时,玖渚的手指也没有停下来,简直就像机器一般准确地以一定的节奏敲击着键盘,动作流畅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机械地按照既定的程序完成设定的工作。三台显示器上飞快地闪过一行行我看不懂的英文及数字。

“小友,不是才刚刚起床吗,又在忙什么?”

“嗯,有一点活儿要干啦。哎呀,就算说了,阿伊也听不懂咯。”

“哦。必须同时使用三台电脑吗?”

听了我的话,玖渚摆出一幅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

“阿伊,中间这台不是个人计算机,是工作站啦。”

“工作站是什么玩意儿?跟电脑不一样吗?”

“不一样的哟。虽然电脑和工作站都是以个人使用为前提,嗯,这一点确实有点像。可是,阿伊,工作站的性能可强大多了。”

“哦,也就是说,工作站就是电脑里最厉害的家伙吧?”

我做出了纯属外行,可笑却通俗易懂的解读。

玖渚“嗯”地想了一下。

“所以呢,阿伊,电脑是电脑,工作站是工作站,虽然都是通用计算机,但还是不要混为一谈的好。”

“通用计算机是什么?”

玖渚就像看原始人似的看着我无奈地说:“阿伊啊阿伊,你当真什么都不懂呢。”说完,又不满地补充了一句,“阿伊,你说说你在休斯敦的五年里都干了什么呢?”

“我做的事可跟你做的不同,小友。”

“哼!算了,算了。”

说着,玖渚转过身去,又进入了疯狂工作模式,显示器上的文字依旧像咒语般一行行飞驰而过。

尽管希望玖渚能够再多跟我讲解一下工作站及其分类,但是我本身也不是求知欲强的人,再加上玖渚不知在忙什么,不好多打扰她。而且,再问下去的话,指不定这个除了计算机以外,对生活一无所知的小姑娘会说出什么晦涩难懂的话来,于是我及时止住了话头。帮玖渚揉了揉肩膀,然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顺便换了衣服。

“小友,我去散步了。”

玖渚头也不回地抬起胳膊挥了挥手,另一只手还在不停地敲击着键盘。

我耸耸肩,离开了玖渚的房间。

2

如果说我很了解赤神财团,那绝对是在撒谎。赤神财团非常低调,再加上它的势力范围主要在关东地区,对于神户出生、休斯敦长大、现居京都的我而言,实在与赤神财团沾不上什么边,所以不甚了解。

简单一句话,赤神家族自古就是名门望族。他们可能从事某方面的生意,又或者他们属于某种即使不做任何事照样有钱赚的组织,对此坊间并无定论,其实也没有深究的必要。总而言之,赤神财团就是超富豪级的公司。

不仅仅在日本,他们在世界各地都拥有土地,这座鸦濡羽岛就是赤神家族的不动产之一。

鸦濡羽岛的中央有一幢西洋式建筑,所有者不是别人,正是赤神伊利亚小姐。

大家从姓氏基本就能推断出她是赤神家族的人。没错,她正是赤神财团现任家主的孙女,具有纯正的赤神血统,就算在名字后面加上双重敬称也不为过,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千金小姐,不久的将来会继承巨额财富和绝对权力,登上万人瞩目的舞台。

然而,这一切已是过去式了,因为她已经被赤神家族的家主逐出了家门。

是的,没错,“逐出家门”。

不清楚她到底做了什么,反正是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家主大怒,落得现在的下场。据说五年前,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就被赤神家族永久驱逐出家门了。当时,赤神家族的家主给了她一点点生活费(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这一点点生活费也是我等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以及这座孤零零漂浮在日本海上的小岛。

总之,就是被流放外岛了。

我觉得在如今这个时代,这种思想和作为太过迂腐。呀,点到为止吧,毕竟随意评判他人行为是不明智的,更何况对方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赤神财团。

自被放逐之日起,伊利亚小姐便没有踏出过海岛半步,只有四名女仆与她相伴,在没有任何娱乐设施,鸟不拉屎的偏僻小岛上度过了五年时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这是一种形同地狱,但又有一点点类似天堂般的生活。然而,伊利亚小姐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孤苦寂寞,因为……

可以这么说吧,玖渚被邀请到这座小岛来就是为了陪伊利亚小姐消遣解闷的。当然,不仅仅是她,赤音小姐、真姬小姐、弥生小姐和加奈美小姐都是因为同样的缘由出现在这座岛上的。

“呀,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既然自己被禁止离开小岛,伊利亚小姐干脆将世界名人一一邀请到岛上。如果说“名人”这个词有失偏颇,那么不妨这样表达——伊利亚小姐将“天才”邀请到岛上来。既然我无法离开,那你们就向我靠拢,多么利落果敢的千金小姐做派。伊利亚小姐不看重名气,不断邀请那些确实具有才能和技术的人来岛上做客,住宿免费不说,其他一切费用也全由她负担,非但如此,应邀者甚至还可以领到酬金。这是多么令人咂舌的豪气啊!

我猜测,伊利亚小姐是想效仿古希腊那种“沙龙”文化吧,请来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天才进行交流,营造丰富多彩的生活。虽然这不是我们普通人所能想象的,但不可否认,的确是很棒的想法。

这座孤岛,除了这栋建筑和山林外一无所有,可是对于厌倦世俗的天才们来说,或许正是放松身心的好去处,因此伊利亚小姐的这个计划可谓相当成功。

我在荒凉的小岛上信步而行,享受着“森林浴”,慢慢走到了远离宅第的樱花树旁,不期然地遇到了深夜先生。

“啊,原来是你呀。”深夜先生向我举手示意,“你起得真早呢。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不好意思,我的记忆力不太好。”

深夜先生比我高出十厘米左右,穿着比我身上高级许多的名牌西服,有着温润的面庞,语气柔和。起码从身高和服装来看的确给人这样的印象,但深夜先生的内心是否真如外表一般柔和,我就看不出来了。我没有凭外表看透人心的能力,也不会天真地以为通过几天的交往就能了解对方。

“我应该还没介绍过自己。”我耸了耸肩,“我只不过是玖渚友的跟班,附属品是不需要名字的吧。”

“这种想法还真是自虐!不过,到了这座岛上,难免会有这样的想法。要说附属品的话,我还不是一样?”深夜先生苦笑着说道。是啊,不论是深夜先生还是我,归根结底只不过是附属品而已。事实就是如此,我不是以天才的身份来到这座岛上的,被称为“天才”的是玖渚友,我只不过是她的跟班。要不是玖渚突然说“阿伊,我要去某座岛,你陪人家一道去嘛!”这个时间我应该在京都四叠大小的蜗居里,做着去学校的准备。

主角是玖渚友,我是跟班。

这一点一定要牢记。

深夜先生——逆木深夜,要说他是谁的随从,那人正站在樱花树下。一个女人,一动不动凝视着眼前纷飞的花瓣雨,眼神深邃,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在发呆。

金发碧眼、淡色礼服、华丽的首饰,让人联想到赛璐珞材质的法国人偶。单单那一条项链或一个手镯,估计我卖掉肝脏也买不起,也说不定就算卖光全身器官还是买不起。

她就是伊吹加奈美,一个被称为天才的人物。

听说她生来腿有残疾,此刻就坐在轮椅上,因此深夜先生作为她的看护,随之来到岛上。我还听说加奈美小姐直到数年前还是双眼失明,蓝色眼眸并不代表她具有外国血统。

加奈美小姐是画家。

就连与艺术世界毫无瓜葛的我,也听闻过她的大名,以没有固定的画风闻名于世。我还没有亲眼目睹过加奈美小姐的作品,但我猜测,此刻她那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樱花,应该是想把这份景致呈现在画布上吧。

“加奈美小姐在干什么?”

“如你所见,她正在观看樱花,因为快散落光了。不知为何,那个家伙就是喜欢这种‘濒临死亡’的短暂事物。”

岛上的树木几乎都是常绿植物,不知为何却有一株樱花树,看上去树龄很长了。不过,整座岛上只有这一株孤零零的樱花树,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或许是伊利亚小姐从别处移植过来的吧。

“听说樱花树下埋有人的尸体。”

“脑子里胡思乱想什么呢!”

欸,本想为了聊天随便找个话题,没想到一句话被噎了回来。呀,说的也是啊。

“都是随便乱说的。”深夜先生笑着说,“我个人认为,那种传说比较适合梅树。不,不能说是传说,应该是神话,哈哈哈。小伙子,还习惯岛上的生活吗?今天是第三天了吧。对了,你们预计在这座岛上待多久?”

“一周吧。所以再待四天。”

“哦?那还真是可惜了。”深夜先生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可惜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星期后,伊利亚小姐最欣赏的人要来岛上。不过,你们四天后就要离开了,应该见不上面,所以我才说‘可惜’。”

“哦,是这么回事啊。”

我一面点头,一面回味着深夜先生的话。

“欣赏的人”,也就是说又有一个天才要来。

“已经有了天才级的厨师、占卜师、学者、画家和工程师,这次邀请的会是什么人呢?”

“不清楚,我也没细问,据说是个似乎无所不能的人。据明小姐说,不能简单称之为“专家”,该叫“全才”才对,不仅头脑明锐、知识渊博,就连运动神经也很发达。”

看来是一个不得了的人。即便是夸大不实的谣言,但就凭能出现这种谣传,也知道那个人绝非一般人物。要说我对此没有半点好奇,那纯粹是在撒谎了。

“我觉得此人值得一见。怎么样,要不要多待几天?伊利亚小姐肯定也非常欢迎你们留下来。”

“嗯,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可是……”我露出一副苦涩难耐的表情,“老实说,岛上的生活有点沉闷。当然,这只是我这种凡人的感觉。”

我的话音未落,深夜先生就夸张地“哈哈哈哈”纵声大笑起来。

“喂,喂,哈哈哈,喂,喂,我说小伙子,难不成你……是不是面对加奈美、赤音小姐她们时,有强烈的自卑感?”

自卑感吗?虽然我表现得不至于像他说的那样明显,但心中的确有类似的感受。深夜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用对那些家伙感到自卑,记住了?坚强点,兄弟!你要知道,就算是加奈美……”

他瞥了一眼樱花树下的加奈美小姐,“就算是赤音、弥生、玖渚这些所谓的天才们,跟咱们猜拳的话,三次,顶多也就能赢一回吧。至于真姬小姐嘛,那就是例外了。”

“这样说,有点太直白了吧。”

深夜先生竟然用“那家伙”来称呼自己的雇主,这么看来,加奈美小姐跟深夜先生的关系虽不至于说紧张,但也绝对算不上融洽。

“有没有才能,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倒觉得没有才能更好。才能这种东西,可以说一文不值。”

“为何这么说?”

“你想啊,要是拥有那种麻烦的东西,不努力能行吗?做个凡人,岂不更轻松快乐?我相信,‘凡事不穷原竟委’绝对是个优点。”深夜先生耸了耸肩,嘴角扯出一抹讥笑,“呀,说多了,说多了。总之你们晚几天离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感觉,跟我们猜拳的话,那个‘全才’说不定能大获全胜呢。怎么样,期待吗?”

“嗯,我会跟玖渚商量商量的。”

这种事,一个跟班岂能擅自做出决定?

“我想也是。”深夜先生盯着我的眼睛看看,“你和我还真像呢!”

那种盯视让人极不舒服,就像自己被人从内到外窥探的那种不适感。

“像?我跟深夜先生?哪里?哪儿,怎么个像法?”

“哎呀,别那么不开心嘛。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一个部件,这一点,你不觉得我们俩特别像吗?”

深夜先生似乎没有继续明说的意思,从我身上移开视线,再次望向加奈美小姐。加奈美小姐一如刚才,仍然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眼前的樱花树。在她周围,仿佛氤氲着一圈神秘气息,给人一种与这个现实世界隔绝开来的超越感,弥漫着一种难以靠近,甚至称得上“神圣”的氛围。

“加奈美小姐来这里后,还在继续画画吧。”

“倒不如说她就是为了画画才来到这座小岛的,那家伙也只会画画了。她似乎就是为画画而生的。欸,实在搞不懂呢。”深夜先生略显无奈地说道。

如果可以不折不扣地相信他说的,我倒认为那是一种非常令人羡慕的生活方式。必须做的事恰好就是自己喜欢做的,这是我不敢奢望的人生。如今的我,找不到想做的事,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

我回过神来,猛然发现深夜先生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好像想到了什么恶作剧。我感觉后背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对了,”深夜先生故意“啪”地拍了一下手,一副“经神明点化,有所顿悟”的模样,“机会难得,你要不要当模特儿?”

我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一时语塞,深夜先生却无视我的反应,自顾转向加奈美小姐那边喊道:

“喂,加奈美!这个小伙子说要给你当模特呢。”

“哎?等等,深夜先生!”我总算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赶紧走到深夜先生面前,“这不合适啊,你可饶了我吧!”

“喂,喂,有什么好害羞的?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这跟性格没什么关系啊。”

老实说,我对这种事情超级应付不来。让加奈美小姐来画我?不管怎么说,想想就觉得很恐怖。可是,对于我的反驳,深夜先生只是随口搪塞一句“好啦,好啦,不用那么害羞”,转而专心等着加奈美小姐的回应。

果不其然,加奈美小姐转动轮椅,蓝色的眼眸向我看过来,又像在估价一般,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你!想让我画你?”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对方是天才画家加奈美小姐,如果出口拒绝那就太失礼了吧,一旦形成这种局面,我可就彻底不知该如何处理了。对于随遇而安,得过且过地走过十九个年头的我来说,实在没有改变剧情的能力。

“是的,拜托了!”

我只好这么应允。

“唔,”加奈美小姐意兴索然地点了点头,“那好吧,下午到画室来。”说着将轮椅重新转回樱花树的方向。虽然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但看来加奈美小姐答应下来了。

“那就拜托了,你下午有空吗?”

深夜先生开口问道,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语气中透露着一种心意得逞的喜悦。

“有空。”

我说完就匆匆离开了,免得再惹上其他麻烦。

回到屋子,我又去了玖渚的房间。与我离开时一样,玖渚仍然坐在转椅上对着三台计算机(哦,不,应该是两台计算机,一台工作站)忙碌着。她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工作站上,其他两台计算机的电源已经关了。

“小友,你在干什么?”

没有回答。

我从后面悄悄走过去,用力拽了一下她的两条辫子。玖渚“哎呦”尖叫一声,这才意识到我的存在,她维持着后仰的姿势,“噢”地一声看着我。在她的视野中,我应该是倒立的。

“啊哦,阿伊,你散步回来了呀。”

“嗯。咦?这不是Mac操作系统吗?”

不知为何,玖渚眼前的显示器上显示的是Mac OS的界面。但我明明听说过,Mac OS操作系统只能在Macintosh系列的电脑上才能运行啊。

“是呀,就是Mac OS操作系统,因为我用的是只能在Mac OS下运行的应用程序,所以是用虚拟机器驱动的咯。”

“虚拟机器?”

“简单地说,就是让它误以为这个工作站里有另一台Mac电脑,总之,就是要骗过软件。当然,也装有微软系统啦。大部分的OS都可以安装进这台家伙里,所以它什么都可以做哟。”

“啊?什么跟什么呀?”

我实在搞不懂。

“问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微软与Mac到底有什么不同?”

对于我这个最基本的问题,玖渚想了一会儿,给了我一个让人明知不对却又无力反驳的答案。

“使用者不同呀。”

“哦,说的也是。哎呀,算了,算了。OS是基本的操作系统,没错吧?那可不可以这么理解,这台计算机就相当于具有多重人格?”

“哇哦,真是个绝妙的比喻耶!”

“那么,这台计算机,啊,不,应该叫工作站,对吧?它最基本的OS用来干什么呢?就像是具有多重人格的人,总归有一个主人格吧。”

“Geocide。”

“没听说过。是‘乌尼克斯’吗?”

“哎呀,UNIX,读作‘优尼克斯’啦。都是去美国留过学的人,就不要用罗马字读单词了,阿伊!听上去好土耶。说起来,Geocide与UNIX的确可以兼容,是本大人的朋友开发的OS噢!”

“朋友……”

玖渚的朋友,而且还具有开发OS操作系统的能力,那就只有那个“集团”的成员了,也只能是那个臭名昭著的“集团”的成员了。

……

数年前,上个世纪的日本尚未普及网络,就在这个时期,那个集团出现了。不,用“出现”这个词似乎不妥,因为大众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身姿、影子,甚至从未感觉到他们的气息。他们也从未正式介绍过自己,都是人们随意赋予的一些称呼,有的称他们是“Visual天团”,有的把他们叫做“网络恐怖组织”,还有的叫他们“破解者联盟”,甚至评判他们是一群凭一把斧头就敢建造摩天大楼的疯子。但是,对这些坊间的传闻,他们根本不在意,也从未做出任何回应。

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集团”的真面目,究竟由多少人组成?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一切,都是谜一样的存在。

要说他们做过什么,

可以说,无所不做。

反正,他们什么都做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横冲直撞、上蹿下跳,总之就是到处作乱。我当时不在日本,并未亲眼目睹他们的所作所为,但世间的各种传说足以让人感受到那些行为的可怕,在你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的目的、目标,甚至在没有任何感觉时突然就遭到致命一击。从单纯的电脑黑客、破解入侵开始,到最后成为企业的顾问甚至操纵者,听说那时许多大企业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不过,也不能以偏概全地说他们只是一味地制造麻烦。不管怎么说,起码在他们的影响下,当时的网络技术水平得以大幅度提升,当然也可以说是在他们的压制下被迫提高网络防御能力。从微观角度来看,他们是给社会带来了危害,但从宏观角度来讲,他们则为网络技术的发展和提升带来了至少十倍以上的益处。

当然,在“领导人”眼里,他们是令人头疼的违法犯纪的罪犯;对于黑客和破解者来说,他们则是眼中钉,肉中刺。因此,他们一直被排挤、被追逐,但终究没有任何人能抓到这个“集团”的尾巴,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查证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可奇怪的是,一年前的某一天,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这个“集团”突然之间就莫名地销声匿迹了。

“欸?奇怪,你怎么了,阿伊?怎么突然不出声了?”

“啊,没什么。”

玖渚摇甩着蓝色的秀发嘿嘿地憨笑着。

我看着她的娇俏模样,喃喃敷衍一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集团”可以说是败兴而退,但绝对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果说那个“集团”的领导者是眼前这个无忧无虑的十几岁少女,有谁会相信?如果告诫对方切莫认为这是恶意的玩笑话,这样的戏言又有谁能相信呢?

但是,若非如此,玖渚就不可能以信息工学和机械工学方面的天才身份,受邀来到这座清一色天才的小岛上。

“‘不必自卑’的说法还真是轻率呢,深夜先生。”

“哎?你说什么?”

玖渚突然回头看向我。

“啊,是戏言啦。”

我猛地醒悟过来。

“Geocide,是‘地球屠杀’的意思吧。”

“嗯,应该是目前所有的OS中最强大的。Geocide as numberone。RASIS非常棒。”

“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找一些我听不懂的词儿让我郁闷呢。RASIS又是什么玩意儿?”

“可靠性、可用性、可维护性、完整性和安全性这五大计算机系统性能指标啊,统称为RASIS性能。当然也是英文啦。”见我连这都不知道,玖渚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简单来说,就是计算机系统的稳定性,当然对机器本身的配置也要求比较高啦,起码它不会出现运行错误。哇,小恶果然是天才啊!嘻嘻嘻。”

“还‘小恶’,叫的真亲,酸不酸啊。”

“咦?吃醋了?是不是?是不是?”玖渚坏笑着,一幅喜不自禁的样子,“安啦,安啦。本大人最喜欢阿伊了。”

“是是是,那可得好好谢谢你了。”

我耸耸肩,马上转移了话题。

“既然是这么优良的OS系统,为什么不商品化?如果能卖得像微软那么火,可就赚大钱了。”

“那是不成的啦。你也了解收益递增法则的呀。既然已经失去了先机,那再怎么挣扎也难以扭转局势。市场经济不是靠才能和性能就能把握的噢。”

经济学上的收益递增法则是指这样一种趋势,即领先者更加领先,失去优势者进一步丧失优势。这是很久以前学的概念,记不太清楚了,简单来说,意思就是“一旦有了差距,就不可能弥补,这是不可避免的现实问题”。不管是财富还是才能,同样如此。

“而且,小恶开发出Geocide后就心满意足了,不再继续研发。嗯,他就是那种只要自己觉得满足了就满意的人。”

“那还真是幸福啊。”

“即便不是这样,反正也不可能商品化的。因为明明是基本软件,对机器的性能要求却非常高,那可真是天文数字哟!就连本大人的机器容量都很勉强呢。”

“是吗?你的硬盘是多少容量来着?一百GB?”

“一百TB。”

看清了,后缀单位是不一样的。

“TB……那就是GB的一千倍,对吧?”

“不对,是一千零二十四倍。”

真是较真的家伙。

“那种硬盘,我从来没见过。”

“准确来说,它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硬盘,而是全息存储器。它不像硬盘那样采用线式记录,而是以页为单位存储和读取数据,每秒的传输速度以TB计算。距离正式上市可能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吧,目前只是宇宙开发事业中心使用的存储媒体。”

难道跟那种机构都有联系?

可真是让人备受打击的关系网。

“除了对机器容量有要求,主板也得自己做,不然就运行不起来。小恶从不考虑其他的,只管埋头做自己的东西,结果就造成了这种局面,他不会想着去配合别人的。”

“哎?自己做主板?有人会自己做那种东西吗?”

“当然有啊,就是本大人我喽!”

玖渚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

对呀,我怎么把她给忘了。这丫头本来就是工程师,在那个“集团”中,无论在硬件还是软件方面,她都是冲锋队员们的“武器”提供者。这么一想,才发现这丫头本性相当顽劣啊。开发那种普通机器带不起来的OS的家伙已经够与众不同了,能够自己做出配合那种操作系统的主板的家伙更是异类了。

“先不说‘地球虐杀’的事了,既然做出了那么引以为豪的主板,你有没有想过出售它?”

“不卖!本大人也是光做就满足的类型了耶。阿伊不是这样吗?”

“啊?我也说不清楚。”

不管有没有才能,归根结底,人可以分为两种——探究者和创造者。先不说我是哪一种,玖渚绝对偏向于后者。

“再说了,本大人的钱多得怎么花都花不完,根本用不着去想怎么赚钱啦。”

“说的也是啊。”

的确如此,玖渚根本不是那种必须想着要怎么赚钱的人。毫不夸张地说,玖渚真的是挥金如土。虽然她现在才十九岁,但在城咲的高级公寓里足足占了两层,没有工作却能够随心所欲地消费。虽然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比玖渚更有钱,但我认为在花钱方面无人能出其右。

要说赤神财团和玖渚家族哪家的势力比较雄厚,这个问题就不是我这样的人所能了解的了,但不论哪一家,的的确确都是超级大富豪,就算他们从现在开始一代接一代什么也不干,只是吃喝玩乐,估计也没有把钱花完的时候吧。

不过话说回来,玖渚跟家族也是半决裂状态,这一点倒是与岛主伊利亚小姐类似,说不定她俩是同一类人。不过,如果单凭这三天的观察,还真不能说她俩相像,但是她们都很另类,都是那种不可能屈居于某个集团,被他人领导的一员。

我的感觉不会有错。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座小岛……

这座名为鸦濡羽的小岛又代表着什么呢?

玖渚再度敲打起键盘来。

“我要去吃早餐了,你呢?”

“不——吃!人家没有什么食欲嘛,因为马上就要到生理期了。阿伊,你自己去吃吧,连我的那份一起吃掉噢。”

“好吧。”我边说边向餐厅走去。

3

赤音小姐在餐厅。

看到她,我突然紧张起来。

赤音小姐独自坐在圆桌旁,不像日本人传统的坐姿,而是优雅地翘着二郎腿。她好像正在用餐,哦,不,已经吃完了,正在享受餐后的咖啡时光。

“啊!早上好!”

一道活泼开朗的声音传了过来。对着我展开笑颜的人,是正在打扫卫生的明小姐。哎?不对!不是明小姐,明小姐不会这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这样的明小姐不是我印象中的明小姐,这么说来……

“早啊,光小姐。”

我推测她是光小姐,于是试探着这样回应。果然……光小姐微笑着向我行了个礼。

千贺明,千贺光。

两个人是姐妹,也是双胞胎。准确来说,是三胞胎,她们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叫照子,性格比较内向,不爱说话。照子的视力似乎不太好,三姐妹中只有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所以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但明小姐和光小姐从头发长度到穿着打扮完全相同,与其说她们相仿,不如说一模一样才对。

不过,与明小姐不同,光小姐性格比较开朗,待人热情,就连对我这个算不上是“客人”的小跟班,也跟对待其他人一样亲切周到,别无二致。

“您要吃早餐吧。请稍待片刻。”

光小姐说着,麻利地转身向厨房跑去。看着她的背影,我的脑子胡乱想着,身材娇小的人还真是灵活呢。

随着光小姐的离开,餐厅里只剩下我和赤音小姐。

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在赤音小姐旁边坐下来,有心跟她打声招呼,但她好像正陷入思考之中,嘴里还在若有若无地喃喃自语,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感觉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很好奇她在说些什么,我不禁悄悄竖起了耳朵。

“先手9六步兵……后手8四步兵……先手,相同步兵……后手8七步兵……先手8四飞车……后手2六步兵……先手3二银将……后手9五步兵……先手4四角行……后手5九金将,后撤……先手2七桂马……”

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不由得感叹,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七愚人”啊,连自言自语都如此与众不同。不过,再仔细听听,说的好像是将棋[4]的棋谱。原来她在下盲棋啊,竟然还是自己跟自己对弈。

大清早的,这个人在搞什么呢。

“后手2三步兵,升变,先手,认输!”赤音小姐说完,瞥了我一眼。

“啊啊,我还想着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早!”

“早、早上好!”

“呵呵呵,你不觉得将棋很难吗?因为棋子的活动范围要比国际象棋广。刚才,我是后手,赢得相当辛苦啊。”

“哎?!”

一个人下棋还分先后手?难道赤音小姐像海豚一样,能够将大脑分区?嗯,如果是赤音小姐,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你棋艺很高超吧?或者,懂国际象棋什么的。”

“我不太会下棋。”

“真的?”

“我琢磨不透别人的心思。”

“是吗?或许吧,看上去的确如此。”赤音小姐点了点头,“刚才透过这扇窗户看到你在外面,晨间散步吗?”

“是的,森林浴。”

“哎,森林浴好啊,有益健康,因为树木散发出的芳香气息具有杀菌的效果。”

我当然不懂这个了。

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休斯敦有一个叫“ER3组织”的研究中心,那里汇集了全美国,不对,应该是集中了全世界的高智商人才。涉猎范围遍及所有研究、所有学问,从经济学到历史学、政治学、文化学、物理学、高级数学、生物化学、电子科学、机械工学,甚至是超心理学等等。世人称该中心为学术金字塔的塔尖。

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大统合全一学研究所”。

那里是最喜爱学习、最热衷研究的天才们的乐园,是求知欲超越人类三大本能欲望的异类集合体。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非营利组织,绝不出卖知识和研究成果。从某种意义上说,更像是一个内向封闭的机密组织。

基本规则只有四条:

抛弃自尊。

丢掉节操。

放下情感。

绝不示弱。

大家不遗余力地相互扶持,进行包罗万象的各类研究,即使世界末日来临,也绝不虚度时日,就算宇宙将要破灭,也绝不半途而废。

研究一切,了解一切,搞清一切,ER3组织就是这样一群志同道合者的云集之处,从一流大学的教授、一线研究者乃至业余学者,集中了各行各业的精英。ER3具有一种别样的威信,甚至有部分媒体揶揄他们是“痴迷研究的学术疯子的宗教团体”。

也正因为如此,ER3不断推出轰动于世的丰硕研究成果,诸如达雷比欧非线性光学的阐释、体全息技术的突破发展、利用感觉技术证明了神奇的皮肤光感知觉原理等等。所有的成就都不是某个人的研究成果,而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因为是非盈利组织,而且谢绝各类奖项和荣誉,所以ER3虽然名气不大,但在学界的声誉极高。这个成立不到一百年的年轻研究所,如今已经将自己的工作网延伸到了世界各地。

而且在这个研究所中有一个名为“七愚人”的团体,被评价为“最接近世界知识之巅的七个人”。在众多候选者中脱颖而出的七个人,可谓是“天才中的天才”。

而其中的一人,就是我眼前的园山赤音小姐。

一头乌黑的秀发,姿态端庄,充满了知性美。就女性而言,她算是高个子了,而且身材纤细苗条。就是这样一个浑身上下充满女性魅力的女子,以日本女学者的身份,站在了学术研究金字塔的塔尖上。

ER3在日本的知名度偏低,其本身的封闭性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它那种包罗万象、不加区分的研究特点不符合日本传统的理念和做派。话虽如此,赤音小姐作为首位,而且年仅二十几岁就入选了ER3七愚人的纯正日本人,实在太了不起了,按道理说在日本应该家喻户晓才对,然而……

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为何对她如此熟悉呢?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不是什么无所不知的万事通,只不过跟ER3组织有一点渊源罢了。

ER3组织放眼未来,注重人才的衔接和延续,着力培育一代代的优秀青少年,为此特别制定了一项“ER计划”留学生制度。初中二年级,我入选了此项目,在那里待了五年时间,所以知道“云上人”般的七愚人的存在,也知道园山赤音其人。

因此,当我来到岛上发现赤音小姐也在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我并不是那种无条件屈服于地位、身份、权威或者才能的温顺之人,但面对赤音小姐时就是紧张不已。比如现在,我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欸,面对七愚人,到底该聊些什么样的话题呢?

“对了。”就在我沉默时,赤音小姐先开了口,“那个蓝发小女生,就是小玖渚呀。”

“啊?哎。”

“她可真是太厉害了!她昨晚帮我修电脑的技术,啧啧。ER3里也有不少工程师,但是像她那样,犹如机械般精准的手法,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那动作简直就像执行既定程序般娴熟。一时间,我甚至都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人类,这样说可能有点过分,呵呵,不好意思。难怪伊利亚小姐会被她吸引了。”

“哦,那丫头,还做了这事儿啊。那个,她没打搅(meiwaku)到你吧?”

听了我的话,赤音小姐像是想到什么奇怪的话似的,“呵呵呵”地笑起来。

“你就像个‘救护车’(gosousya)一样。”

救护车?

这种评价,我可不敢当。

“那个,你想说的是‘监护人’(hogosya)吧?”

“是吗?哦,可能吧。哎呀,反正都是保护的意思啦。”

“‘救护车’是机动车,不是人。”

“啊,那倒是啊。”赤音小姐点头应道。

在数理方面叱咤风云的赤音小姐,语言水平实在不敢令人恭维啊。

“算了,算了,不想这些拗口的词了。话说回来,她没有诱惑(yuuwaku)到我。”

我简直无语了,那是“打搅”,不是“诱惑”。

“不过,我感觉她不擅长与人交流,好像根本不听别人说话……嗯,多亏了她,我的电脑一下子升了两级。”

“现在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以前根本没法聊天,想说就说几句,不想说就一声不吭,跟她说话能累死个人。”

“那样挺好的啊。就我个人而言,我很喜欢她那率真的性格。”

“哦,是吗?对此,我难以苟同。”

“各人有各人的感觉和看法吧。”赤音小姐耸了耸肩。

“对了,我听玖渚提过,你参加过ER计划?”

“啊?哎,算是吧。”

那个大嘴巴的丫头,竟然随随便便地乱说一气,明明一再叮嘱过她不要跟外人说的。不过,我也早看明白了,要想让她保守秘密,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来。

“怎么不早告诉我呢?!这样,咱们至少还有话题可聊。呀,这么一说,总觉得白白浪费了两天的时间呢。难道说你在我面前很拘谨?那你可就误会大了,我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像你想的那么高不可攀。”

“不,不,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觉得羞于启齿,毕竟……那个,虽然我参加了那个计划,可是中途退出了。”

ER计划的课程设置长达十年,我在第六年,也就是今年的一月份退出了,回到日本后与玖渚重逢。幸好在ER计划的第二年取得了高中毕业资格,得以直接以留学生身份考上京都的鹿鸣馆大学。

“很了不起了,就算半途扭断(nenza)了……”

“中断(tonza)!”

“哦。就算是半途中断了,那个ER计划的选拔考试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通过的。厉害,厉害!不要再说什么羞于启齿,你应该以拥有这段经历为傲才对。”

ER计划的选拔考试确实非一般的严格,而且招生简章上明确注明:无任何特权,不承诺未来,生死自负,仅提供满足求知欲的学习环境。尽管如此,全世界的精英学子依然前仆后继地参加考试。或许真像赤音小姐说的那样,光是通过考试,就足以引以为豪了吧。

然而……

毕竟,我没有完成所有课程。

“一旦半途而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这个世界,不看过程,只重结果,结果就是一切。”

“我倒认为一切都是结果。难道你也愚蠢地认为‘天才就是天才,天才不愧是天才’?”赤音小姐略带嘲讽地说道。

“天才可不是娇艳夺目的玫瑰。日本不是有很多这样的人吗?他们认为努力本身才是值得骄傲的,既然如此努力了,有没有结果都无所谓了,努力本身已经具有价值了。我很认可这种想法,因为‘努力过了’本身就是了不起的结果啊。我最讨厌那些胡说八道的家伙,说什么‘如果我做了一定能成功,因为没做所以才没结果’,光耍嘴皮子,就是没有实际行动。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是因为做不到所以不去做。”

“嗯?呵呵呵,没想到你还挺隐居(yinkyo)呢?”

“你想说谦虚(kenkyo)吧?”

“对,就是这个意思。”

赤音小姐扬起右边唇角自嘲一笑。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熟练地叼出一根,点上火。

“哎?你抽烟?真令人意外。”

“你讨厌抽烟的女人?”

“不,不是专门针对女性。只是觉得抽烟有害健康。”

“错,是健康有碍抽烟。”

赤音小姐淡然说道,缓缓吐出了一口烟。

我不由得感叹,不愧是七愚人,想法就是与众不同,没想到赤音小姐接着又不好意思似的笑着追加解释。

“哈,我瞎说的,别当真啊。要是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可就麻烦了。”

“说点别的吧。我在日本一直待到上高中。”

“真的?”

我有点意外,但仔细想想,这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

“你上的哪所高中?”

“普通的县立高中,并不是特别有名的学校。我还加入了女子空手道社,每天玩得不亦乐乎。当年根本没觉得高中生活有什么快乐的,但如今回想起来,才觉得那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真令人怀念呢。说起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记得那时流行这么长短的裙子。当时,我的成绩并不突出,只有数学和英语还行,因此决定申请美国的大学,结果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我呢,与父母针锋相对,觉得大人如果真为了孩子着想,就该放孩子出去‘荼毘(dabi)’,让他们在年轻时多吃点苦。”

“又错了,是让孩子出去游历(tabi)。”

“啊,反正就那个意思。最后,我与家人彻底闹翻,一个人跑去了美国,对当时的我来说,可谓做出了人生中最大的决定。”

就是这样,最终奋斗成七愚人的吗?

让人意想不到的灰姑娘似的传奇。

“果然你很喜欢数学呢。不知为何,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嗯,还好吧,反正不讨厌。上高中时,喜欢数学答案的唯一性,绝对不会出现模棱两可的解答,所以非常喜欢做数学题。我喜欢一清二楚、泾渭分明的事物。然而,等上了大学,以后又进了ER3组织,才发现世上哪有什么一清二楚的事情。就跟下棋一样,不管是将棋还是国际象棋,虽然最终都是以‘将军’定输赢,但其间的过程却蕴藏着无限可能。所以,总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像是发现男朋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真是个奇妙的比喻,但好像还不是这样的感觉。”赤音笑着说。

“不过,我也因此有所感动。高中时代做微积分、三次方程的题目时,还想着学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走向社会后一点都用不上,但我给你说啊,其实还真能用得上,而且有时还非用不可。日常生活中也能用到阶乘的。当时还真给我带来过不小的触动。”

“我能体会到你的感受。”我点了点头。

这是真心话。

“嗯,那就好。”赤音小姐满意地笑了。

“你数学也很好吧?不都说男性在数理方面强于女性嘛,据说这是由男女大脑结构的不同决定的。”

“哦,是吗?”

“嗯,有人专门做过统计的。”

“怎么感觉像是给性别歧视找借口。”

所谓的统计结果,可信度又有多少?比如掷骰子,就算连续一百次扔出六点,也不代表下一次一定能掷出六点。听我这么说,赤音小姐反驳说未必如此。

“能掷出一百次六点的骰子,只能是掷不出六点以外点数的骰子。按照统计学的定义,这属于有意差,已不能用偶然或偏差来解释了,关于男女的统计也是如此。呵呵呵,原来你还是个女权主义者。哎?该不会是你面对我才这么说的吧?不过,可惜啊,我不是女权主义者,甚至听到那些女权扩张、女性解放之类的论调都忍不住生气。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你不觉得吗?不可否认,当今社会的确是以男人为中心的,但我认为女性要争取的不是性别上的平等,而应该是能力的认可,机会的平等。从基因的观点来看,男女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因此理应承担不同的任务。大前提是任务和追求不同,小前提是追求优先。啊,还应该有一个中前提,那就是假定能够实现自己的追求。我认为她们不过是为一事无成找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的理由罢了。”

“我觉得还有社会环境的问题吧。”

“环境?你觉得历史上真的有过禁止女性写小说、做雕刻工作的时代?从最近的社会动向来看,我倒是比较同情男性呢。可能是因为我的立场跟他们比较接近吧,毕竟一直以来我都是在男人圈里工作。你想,自己的地盘被外人入侵,任谁都会生气的吧。”

“她们也是想纠正扭曲的社会观念吧。这就是开创者的艰辛和痛苦啊。”

我试着反驳赤音小姐,同时心里暗忖自己为何要站在女性的立场上为她们辩护。

“或许吧。”听了我的话,赤音小姐点了点头。

“我不太清楚她们的思想,但我能够感受到她们对男性的敌对情绪。只不过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却招来敌视,任谁都不会心情好的,生气也很正常。我只希望她们不要殃及无辜。说真的,我希望她们到跟我无关的领域去抗争。不管怎么说吧,女人就是一种无趣的生物,你们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说起来,ER3里也是男性多于女性,就拿七愚人来说,七人中有五个都是男的。”

“这就是收益递增。”

“什么?”赤音小姐一副吃惊的样子,“我怎么不知道这个词,收益递增?是吃的还是什么?”

“打个比方说,就是Betamax播放格式竞争不过VHS格式的意思。”

“哦,是这个意思啊,就是经济学上的偏差理论嘛。是啊,要想将男性优势的现状反转过来可不是容易的事。事实上,只要双方不相互嫉妒,什么问题都不会发生,可是大家都在局中,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区别和差别之间本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嘛。”

“这种话由赤音小姐说出来,让人觉得特别具有说服力。想必赤音小姐这一路走来历尽艰辛,感触颇深吧。”

“我从来没受过苦。”

赤音小姐断然否定了我的话。

“我只是一直在努力。”

耐人寻味的一句话。

这时,我猛然想起一件事,便开口询问她。这件事,自从参加ER计划,得知七愚人的存在时,就一直很想找人问问。

“那个,我想问一下,ER3组织里最厉害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就等同于询问谁是世界上最具智慧的人。

赤音小姐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排第二的是佛洛伊兰·拉夫。”

“第一名呢?”

“喂,喂,年轻人,有你这样非逼着人说的吗?”

啊?失礼了吗?

看着陷入沉默的我,赤音小姐笑了笑说道:

“开玩笑啦,玩笑。说正经的,我最尊敬的,或者说我永远赶不上的最高智慧之人,就是休莱特副教授。他确实是至高无上的。”

“七愚人之首啊。”

休莱特副教授取得了用语言难以表述的巨大成就,是上世纪最伟大,恐怕也是本世纪最伟大、无人能够超越的天才。他的才能空前绝后,十岁之前就精通所有学问。据说他被赋予和总统同等级别的罪责豁免权,国家更是举全国之力来保护其头脑。

如果说赤音小姐对我来说是神一样的人物,休莱特副教授就是宇宙本身了。

“他要是位女性的话,毫不夸张地说,历史也会因此而改变吧。”

赤音小姐望着远处,好像透过虚无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眼神中充满了向往。

“让您久等了!”

这时,一道声音打破了室内短暂的沉寂,光小姐推着餐车走了进来,餐车上放着我的早餐。她熟练地将食物摆放在我面前,最后在两侧摆上刀叉。“请慢用。”光小姐微笑着优雅地鞠躬说道,然后再度离开了。她应该还有许多工作要忙吧。

九个炸丸子、莴苣、鱼汤、沙拉、三明治,还有咖啡。赤音小姐看着这些食物,低声感叹了一句。

“佐代野小姐实在是了不起。”

佐代野弥生小姐。

她是主管宅第厨房的厨师,但并不是女仆。没错,她也是被邀请到这座岛上的天才之一,已经来了一年多了,目前是岛上最资深的客人。听说有不少天才就是为了品尝她的手艺才接受了邀请。

虽然她以擅长做西餐而闻名,但实际上不管是中餐还是日料,样样都很拿手,是美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顶尖厨师。说到艺术领域或学界的人和事,我还能略知一二,但对美食界实在是一无所知,所以来此之前完全没听说过弥生小姐的大名。现在,不但一日三餐,连零食都是她为我们精心准备的,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能获得那么高的赞誉。

一般来说,取名弥生的人,要么是盛气凌人的御姐,要么是娇小玲珑的活泼小女生,但弥生小姐不属于任何一种类型,而是英姿飒爽的短发女子,待人接物大方有礼,虽被称为天才却没有丝毫傲慢之举。我觉得在这座岛上,除我之外,她是唯一的正常人,也是第二个让我抱有好感的人。顺便提一下,我最喜欢的是光小姐。呀,扯远了,这是戏言,戏言。

听说不管做什么,弥生小姐都比其他任何人做得好吃。我一直很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但还没找到机会问,因为她几乎一天到晚待在厨房里(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自闭吧),所以很少有机会能跟她说上话。

我抬眼一看,发现赤音小姐正垂涎欲滴地盯着炸丸子。她看我没有说话,便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来,眼神与刚才盯着炸丸子时明显不同,宛如一头盯紧目标的食肉动物。

“人类原本对数字的认识,仅限于到七,你知道吧?”

“嗯,听说过。”

八以上,就算是很大的数字了,笼统地用“许多”来标记。我参加ER培训时就听说过,ER3组织的愚人之所以限定为七人,根本理由也是缘于此。

“所以呢,据我简单、冷静地考察分析,如果九个炸丸子少一个的话,你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

“然后呢?”

“哎呀,真是榆木脑袋。就是因为这么愚钝,你才能和玖渚在一起的吧。”

“我们可不是那种关系。”

“行了,别转移话题,你不就是想让我这个七愚人向你低头吗?罢了,罢了,谁让佐代野小姐做的炸丸子那么好吃呢。好吧,给我吃一个好吗?嗯?满意了吧?”

她真的是高不可攀的七愚人吗?

我默默地把盘子推向她。

然而,赤音小姐一个接一个地大快朵颐,一转眼盘子就光了。这……难道说“一个”是“一盘”的意思?

欸,算了,反正我早上吃得也不多。可是,本来已经答应玖渚连她的早餐一块吃掉的,如果把这种事委托给别人,真的好吗?

我回过神来,拿起了三明治,还吃了沙拉。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就两个字——好吃!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这种美食的话(而且还免费),有谁会不愿意?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天才们会络绎不绝地来到这座岛上了,恐怕眼前的赤音小姐正是其中之一。

“对了,刚才差点被你拐跑话题。”吃得心满意足的赤音小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开始闲扯起来,“要不是‘那种关系’的话,那你跟玖渚是什么关系?别跟我说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的话,不可能陪着她一起来这种荒岛吧?再说了,你不得上学吗?”

的确,因为跟着玖渚到这座岛上来,开学典礼以后,我还没有去过学校。顺便一提,开学典礼也没参加。总之,就是这么做的。

“我参加ER计划之前就认识那丫头了,所以至少是五年前吧。”

“是吗?结果回国一看,她却成了网络恐怖分子。还真是令人心酸的故事。”

的确如此。

虽然十三岁的时候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一点。

那些事情姑且不论,留学五年回来再见到玖渚友,发现她竟然没有任何变化,老实说当时真的吓了一跳。五年过去了,她竟然还是十三岁时候的模样,换成谁都要吓一跳的吧。不过,我说的这些只是外表,性格方面还是有所变化,变得有人情味了。

至于说我和玖渚的关系,如果被人当面逼问,的确难以回答。

那丫头需要我,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是,也并不是非我不可。要讲清楚其中的缘由,实在是太难了,因为必须谈及玖渚的秘密,而这又不是我所希望的。

“嗯。”赤音小姐点了点头。

“虽然我跟玖渚交流不多,但我感觉她要过正常生活,缺陷还是多了点。嗯,缺陷,这种说法可能有点失礼。不是说她本身不好,就是觉得她的集中力似乎太过偏颇,让我想起认识的一个患有学者症候群的孩子。”

学者(savant)一词源自法语,意指具有丰富的知识,或在某个领域有杰出才能的人。玖渚很早以前就被人这样评价了,所以对这个词我再清楚不过。

“所以,她的确需要一个陪护,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因此,我能理解你为什么陪伴在她身边,但是我想知道,对你而言,或者说你是怎么界定你俩的关系的?”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赤音小姐继续着她的观点。

“我觉得你们类似于那种相互依赖的关系。”

“相互依赖……吗?”

“你没听说过?”赤音小姐一脸不相信地歪头看了我一眼,“那是人际关系里的一种‘中毒症状’。例如酒精中毒患者,你知道的吧,他需要有人陪伴左右,而那个陪伴者就得放弃自我,竭力照顾他。但凡事皆有度,如果那种无私的陪伴和奉献超过一定的限度,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可以判断为相互依赖了。换言之,就是一种沉迷于忘我奉献的状态。我们经常说热恋中的男女就有轻微的中毒症状,凡事都以对方为先。不言而喻,这种状态不是太正常,最终会让双方身心俱疲。当然,我不是说你们俩一定是这样的状况,但还是小心一点,提早想清楚为好。”

“啊?”

“再没有比怂恿人维持失败的人际关系更没意义的事情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小玖渚的才能太令人赞叹了。ER3中也有像她这样的人才,我们很多工作都得益于她们编写出来的程序。嗯,我压根儿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这样的人。”

“赤音小姐为什么会来岛上?”

按理说七愚人不可能有空闲的。对于我的问话,赤音小姐沉默一会儿后才又开口。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突然冷淡下来的态度,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心里也多少有点不舒服。

“好了,不说这些了。刚才你说不太擅长将棋、国际象棋,但起码了解那些基本规则吧?不如我们一边聊着ER3,一边来一局,如何?”

“啊?”

跟七愚人对弈吗?还真让人有些心痒难耐呢。

“不过,盲棋可不行,我记忆力太差,这是公认的。”那也是连我自己都很头疼的评价。

“如果有棋盘、棋子的话,我很期待向您学习。”

“我房间有棋盘,那可是我回日本后买的第一件东西。不过,上午还有一点工作,下午怎么样?”

“好啊。啊!不行,我已经有约了。”

“有约了?和玖渚吧?那可就没办法了。”

“不,是跟加奈美小姐约好了。”

我话音刚落,赤音小姐的表情陡然冷峻起来。

糟了!忘了!刚到岛上时,光小姐就提醒过我说,赤音小姐跟加奈美小姐关系不好,简直水火不容,可我这奇差的记忆力竟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哼,看在我俩有点渊源的份上,我才忠告你,不要跟那种从事低俗职业的人来往,自降身价还沾沾自喜,那是傻瓜才做的事!”

“看来赤音小姐真的很讨厌加奈美小姐啊。”

“不,不是!对她这个人本身,谈不上什么讨厌不讨厌的,但我觉得画家是最低贱的人群。哼!真是的!”赤音说着,突然大力拍了一下桌子,“没有什么事比画画更令我厌恶的了,画家是世界上最低劣的人群,跟他们相比,小偷甚至强奸犯简直都可以称得上是圣人。不过是拿只笔在那里涂个颜色就自认为很了不起。涂红抹绿的,算什么伟大的工作?哼,那点事,谁不会做?!”

怒声冷斥的赤音小姐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愤怒的表情和激烈的言辞甚至让我怀疑是不是画家抢了她的研究成果。

我呆若木鸡的样子似乎提醒了她,赤音小姐的神态终于恢复了正常。

“啊,不好意思,失言了,不过我也不打算收回。听别人的坏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吧。我去冷静冷静。”

赤音小姐快速说完,毫不顾忌地一口气喝光我的咖啡,逃跑似的离开了餐厅。她似乎认为失去理智的激怒只能算是一时失态,即便如此却仍不愿收回自己说过的话,真不愧是七愚人啊。

餐厅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是太紧张了。我原本就不善于跟人聊天,更何况对方还是ER3的七愚人之一——园山赤音,怎么能不紧张?

虽然最终不太完美,但对答比预想的要自然轻松,总之算是可以接受的结果了。我还要在岛上停留四天,说不定还有机会跟赤音小姐下棋,到时一定让她多让我几个子儿。

我又舒服地松了一口气。然而,似乎松气松得有点早了。

早餐也吃完了,正想着是不是该回玖渚的房间了,就在这时,真姬小姐打着哈欠走了进来。尽管是来岛上休假的,可她仍然穿着正式的时装,扎着一束高高的马尾,嘴里哼着明快的曲调“啪,啪,啪呀,啪呀啪呀啪呀啪呀。啪,啪,啪呀,啪呀啪”,走到我隔壁坐了下来。

“早上好呀!”

“啊,你好!”

“不不不,早上打招呼应该说‘早上好’哦。哎呀,是我起晚了吗?你六点多就起床了,佩服佩服!我血压超低,实在、实在是爬不起来。啊——”

说着,真姬小姐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随便点头回应了一下。她怎么知道别人是几点起床的?不过,如此简单的问题,在眼前这个人面前,实在是毫无意义。

我又开始紧张起来,但与赤音小姐相处时的紧张不同。

姬菜真姬小姐。

她当然不是来这座小岛玩冲浪的。她既然出现在这里,自然有出现的理由。

真姬小姐的职业是占卜师。正如加奈美小姐被称为绘画天才,赤音小姐是学问天才一样,真姬小姐被称为天才占卜师。

“天才啊……”

说实话,我很怕面对真姬小姐。

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让我再看到她时尴尬不已。当时……

“您是占卜师啊,我还是第一次跟占卜师打交道呢。怎么样,看看我的运势如何?”

其实,我并非真的想知道自己的运势,只是觉得从社交礼节上来讲,对占卜师就该说这样的话。一般来说,如果交流的话题是自己擅长的领域,不管是谁都会很高兴吧,不是连丘吉尔都说过嘛,“我想讲我自己知道的事情,可是别人却一直问我不知道的”。我可不想成为那种让人扫兴的人,所以就挑了关于占卜的话题。

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真姬小姐听了我的话,微微一笑。

“那么,告诉我你的生日、血型,还有喜欢的电影演员。”

我心想,生日跟血型也就罢了,可电影演员与运势有什么关系呢?然而,想归想,表面上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出来。不过,我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血型,也不知道什么电影演员,所以这两项是随口瞎编的。

我刚说完,闭着眼睛听我说话的真姬小姐就马上睁开眼。

“我知道了。喏,就是这个。”

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片递给我,然后飘然离去。

我还以为是神签什么的,打开纸片一看,结果上面用日文明朝字体写着我的生日,以及刚才胡编的血型和演员名字。

我立刻去找了玖渚。

“是骗人的把戏吧。我觉得是那种老掉牙的伎俩,随机写了一些数据,预先藏在了口袋里。”

但玖渚摇了摇头,否定了我的推测。

“不可能噢。猜扑克牌那种把戏还说得过去,可是随机的数据要事先写出来的话,也太多了吧,而且她也不可能预先调查过你啊。再说了,阿伊,血型和演员名字不是你瞎编的吗?你想啊,她不可能连你要撒什么谎都预先想到了吧?”

接下来,玖渚专门给我科普了姬菜真姬其人其事。原来是我孤陋寡闻了,真姬小姐是一位颇负盛名的占卜师,但并不是杂志上那种人人可以对号入座、获得些许宽慰的占星术,而是专门为著名政治家或大企业服务的。与其说是占卜师,倒不如说她的行为更接近宗师,低调、超然地发挥着自身的才能。

我记住了,天才占卜师——姬菜真姬。

“她还被称为通神者呢。”玖渚饶有深意地说。

通神者鲜明的特点就是知过去,通未来,晓人间,明世界,是无所不知的能力者。

“能力者是什么?”

“超能力者呀。”玖渚干脆地说道,“就是具有Extra Sensory Perception的能力者。”

“什,什么?”

“Extra Sensory Perception简称ESP。从性质来分,超能力分为ESP和PK两种类型。真姬小姐具有的超能力属于ESP,记得是Retrocognition, Precognition和Telepathy。翻译成日语的话,Retrocognition是回知过去,Precognition是预知未来,Telepathy是心电感应。”

“等,等一下,我跟不上你说的了,都把我绕迷糊了。小友,真姬小姐不是个占卜师吗?”

“占卜师是她的职业啊,说到底就是利用自身能力从事的工作。比如说,跑得快不叫职业吧,但田径选手就是职业啦;双手灵巧也不叫职业吧,可是技术员就是职业咯。所以,超能力是能力,占卜是行动,占卜师是职业。”

“啊啊,明白了。”我恍然大悟,“也就是说,真姬小姐……”

“嗯!她预先读懂了阿伊心中所想,包括你一开始跟她的搭话。”玖渚巧笑嫣嫣。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偷偷瞟着眼前的真姬小姐,忍不住用她听不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超能力啊”。说实话,当时,我确实相信了玖渚的解释和说明,但是现在……

此刻,看着她一幅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样子,我实在难以把她和超能力的占卜师联系起来。这幅困盹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低血压的小姐姐。

“对我是占卜师这件事,你好像很不满呢。”

突然,真姬小姐转头看向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初次见面后,这个人就处处看我不顺眼。

“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捧着水晶球,披着黑斗篷才对?是不是我说一些不吉利的或者模棱两可的话,说你将惨遭厄运,你才会相信?说到底,你还是那种只看表象的人啊。”

“我没有。”

“嗯,不用说我也知道。”真姬小姐摇头晃脑地说,“不过,无所谓,你怎么想都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吗?”

“对,你是无关紧要的日本代表。”

换句话说,我是日本最无关紧要的人。

被批评得一文不值啊。

“不过,我还是好心给你一个忠告吧。你对我的印象大错特错,不仅如此,你对岛上所有人的印象更是错到离谱,也包括玖渚哦。说起来,你在面对他人时,似乎会故意扭曲自己的价值观。我承认这样生活会更轻松,但是真的不算是聪明的生存方式。你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小心一点比较好哦。”

真姬小姐一口气说完这些,又像猫一样眯起眼睛打起哈欠。这两天,只要遇上她,就会听到刺耳的言论,但是她的确像是真的能够心电感应一样,每每切中要害,讲的都是实情。

老实说,我觉得这个人太可怕了。

“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痛不痒地说了这么一句,真姬小姐起身走向厨房,大概是去拿早餐了。

4

我岂能放过这一良机,趁她离开,赶紧逃回了玖渚的房间。不出所料,玖渚依然埋首在工作站前面。毕竟是到别人家做客,不能总这么闭门不出吧,但是各人有各人的处世哲学,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听到我的动静,玖渚转过身来。

“嗨,阿伊,你回来啦。今天怎么样?都遇到谁了?”

“基本上所有人都遇到啦。今天还没见到的,我想想,嗯,是照子小姐和伊利亚小姐。啊,不对,还有弥生小姐,也没见到。”

吃个早餐,总觉得好像与所有的人都碰面了一样。

“唔,那就基本算是完美了。”

“什么完美?”

“早上遇到鸦濡羽岛上所有人的比赛啊,完美!”

听上去怎么这么拗口呢。不过,罢了,岂能跟玖渚的思维较真?

现在,这座岛上有十二个人,外人分别是天才画家伊吹加奈美、七愚人园山赤音、天才厨师佐代野弥生、天才占卜师姬菜真姬、天才工程师玖渚友,再加上逆木深夜和我这两个跟班。岛上原有的人,首先是海岛和宅第的拥有者赤神伊利亚小姐,女仆领班班田玲,再加上什么活都干的三个女仆——千贺明、千贺光与千贺照子。

一般的房子要是住了这么多人,早就挤得让人憋闷了,但在这幢豪华的宅第里,除了空旷还是空旷。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小友,你打算在岛上待到什么时候来着?”

“还剩四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嘛,预计待一个星期的呀。”

“嗯,但是深夜先生说了件事。”

于是,我把深夜先生今天早上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玖渚,就是他说伊利亚小姐最欣赏的“全才”即将到来的事情。但玖渚好像对此没有什么兴趣,敷衍了事地“哦”了一声。

“无所谓啦。信息来源不可靠,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本大人可没觉得有非要见面的必要,再说了,本大人来这里又不是为了见别的天才,我对那种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说得也是。对了,之前我就想问了,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既然说对那种事不感兴趣,那就是有其他什么事吸引了你?”

向来最讨厌外出的玖渚竟然答应了这次的邀请,我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听了我的问话,玖渚歪头思索了一会儿。

“哎呀,该来就来了呗。”

给了我这么一个算不上答案的回答。

“这点行动不需要什么理由吧。难道说阿伊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凡事都要搞个一清二楚的人?”

我耸了耸肩。怎么可能?

“只要可以上网,在哪儿待着不行?不过,到哪儿也不如待在自己家里舒服啊。”

这个玖渚,明明还在别人家里做客,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算了,反正她就是这么随心所欲。这不是我该在意的事,也不是我必须要关心的事。我躺在纯白色的地毯上,仰望着天花板上的枝型吊灯发呆。眼前一幅虚幻的光景,可是如果你反问我现实的光景是什么,我也回答不上来。

玖渚看着我这副放空的模样。

“阿伊,你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我觉得人生毫无意义。”

“哎呀,太颓废了。”

这丫头,说起话来一点情面不讲。

“无聊的话,阿伊,看看书吧!本大人带了好几本书噢。”

“书啊,都有什么书?”

“嗯,有英日词典、六法全书,还有百科事典。”

“那一类书,最好是看电子版的。”

有谁愿意抱着那样的砖头看呢?

啊,还别说,眼前不就有一位。

既愕然又丧气,我翻了一个身。

“咦?阿伊,你的手表坏了喔。”

“哎?”

玖渚一说,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对啊,本来不是想让玖渚修手表的吗?可早上遇到一些人,说了一些话,结果就把修手表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拿来,人家帮你修修啦。”

“嗯,可能只是没电了。”

“是吗?本大人检查检查。”玖渚将手表对着阳光观察了一番,“不对,好像不是没电耶。你有没有撞到哪里?不过,本大人应该很快就可以修好啦。你说你,现在谁还戴手表啊,手机可以搞定一切的。哎?对了,阿伊,你的手机呢?”

“放在家里没带来。”

“要随手带着呀。手机,手机,就是拿在手中的电话机嘛。”

“丢了怎么办?”

“话是没错了,可……”

“何况就是带来,在这荒岛上也收不到信号啊。要知道,能够通话的只有你那样的手机。”

玖渚目前使用的手机,是利用通讯卫星传输信号的卫星电话,可以畅通无阻地跟世界各地通话,就算在这茫茫大海中的孤岛上,也不用担心收不到信号,当然价格也不是一般的高。对于成天窝在家里的人来说,用这样的手机简直是暴殄天物,不过我早就懒得提醒玖渚不要奢侈浪费了。

“或许吧。落伍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啦。”

玖渚眯起眼睛,把我的手表放在了架子上。

这时突然想起了敲门声,玖渚置若罔闻,我只好回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外面是拿着清扫工具的光小姐。

“打扰了,我是来打扫房间的。”

“谢谢,辛苦了。”

我招呼光小姐进来。

“啊哦,小光,早啊!”

玖渚喜笑颜开地欢迎光小姐,光小姐则回以大大的笑容。不知何故,这俩人奇妙地非常投缘,关系很好。很少有人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跟玖渚熟络起来,对此我也略感意外。

“你在做什么啊,友小姐?”

“现在啊,我正在编写游戏软件噢,就是一个能够将文章转换成音乐的应用程序。我要把它当作应邀而来的纪念送给伊利亚小姐啦。”

“我没听说过这种游戏,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啊?”

“那,要不人家就解说一下好啦。唔,怎么说呢?对了,阿伊,你读过的最长的小说是什么?”

“《源氏物语》和《堂吉诃德》,不过看一半就放弃了,再就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了,对,就是它了,真的很长。”

“嗯。比如说把这本书一字不漏地输进电脑,可以扫描,也可以手动输入,什么方式都无所谓。然后呢,将数字信号转换成模拟信号,比如把假名‘i’转换成数字简谱中的‘1(do)’,把假名‘ro’转换成‘2(re)’,把假名‘ha’转换成‘3(mi)’……这样就形成了乐曲《战争与和平》喽。那本书的长度,转换起来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吧,当然实际过程要复杂多了,编码啦,信息会话的控制啦,总之需要顾及全局,整体协调。简单来说,这个软件就是将小说进行音乐化。怎么样,开不开心?”

“嗯,先不说开不开心,听上去挺有意思的。你用的什么程序语言?VB还是C?”

“机械语言啦。”

竟然是这么超低阶的程序语言!

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还有人使用!

“那不就等于跟计算机无所顾忌地对话吗?”

“嘿!嘿!嘿!”

玖渚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光小姐好像比我更不懂计算机,只是似懂非懂地赞叹着。

“小友,那个软件有什么令人开心的?我想不明白。”

“编制过程让人开心呀。”

多么明确的理由,不给我一丝翻脸、抱怨的机会。

光小姐饶有兴致地听着玖渚说话,“啊,对了。”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向我。

“等一会我去为您打扫房间好吗?其实刚才我已经去过仓……您的房间,但您刚好不在。”

“请便。”

虽然我想不出那个房间的哪个地方需要打扫。

“谢谢。”说完,光小姐开始打扫起卫生来。一番清扫过后,光小姐“呼”地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不好意思,我有点累。”

“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没事儿。要是让玲小姐看见我休息,我会挨批的。玲小姐可严厉了,都骂过我好几次了。不过,没关系,我很有干劲的,也就这一点可取之处了,所以没什么问题。不好意思,害您担心了。我先下去了。”

光小姐坚强地说完这些,走出了房间。

“欸。”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光小姐真可怜。或许是我想多了吧,可是看到她那样,就觉得像是她一个人背负了所有的辛苦。”

“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也不能那么说吧,就是觉得有点同情她。”

我总觉得光小姐过得不幸福。

玲小姐和明小姐给人的感觉是比较想得开,将一切都当作自己的“工作”来对待,而光小姐好像还没能坦然接受现实。是她的人生电路中没有组装上“工作”组件吗?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感觉,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

至于另一个女仆——照子小姐,因为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无法做出评判。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阿伊。”

玖渚像是很了解似的说道。

“每个人都在辛苦,不想受苦就得努力,无论小光,还是阿伊尊敬的小直,还是赤音,大家都一样的,都在努力。要说不用吃苦也不必努力就能生存的人,那就只有本大人我这样的人喽。”

5

午餐时间到了,玖渚依然表示“没有食欲”,又钻进了被窝。这个年轻的工程师简直是慢性睡眠不足。临睡之前倒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阿伊,晚餐时要叫人家起床喔,也得去见见伊利亚小姐了。”

吃过午饭,我依约前往加奈美小姐的画室。我敲敲画室的门,待听到回应声后,推开了房门。这间房子没有铺地毯,是木板地面,不禁让人联想到小学的美术教室,只是缺少了那一排排伤痕累累的桌椅,也没有仿造的石膏像,更没有那么宽敞。单纯从面积来说,这间画室大约有玖渚房间的一半大小。

加奈美小姐用略微冷峻的眼神盯着我,沉默片刻后才说道:

“欢迎。坐在那把椅子上吧。”

深夜先生看来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或是其他地方,画室里只有加奈美小姐一人。依照指示,我穿过摆满绘画材料、油漆的墙边柜,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与加奈美小姐正面相对。

“拜托您了,加奈美小姐。”

我心里暗忖她长得可真漂亮。

金发碧眼,就像旧电影里走出来的深阁小姐,同时又散发出一种知性美,而且还具有绘画天赋。怎么能造出这么完美的人,老天还真是不公平啊。

呀,不对,也不能说是十全十美。

加奈美小姐腿有残疾,直到数年前还是双目失明。与她相比,四肢健全的我对生活、人生竟然还有诸多不满,那可真是太矫情了吧。不过,加奈美小姐本人好像并不在意自身的残缺,因为她曾在画集中说过这样的话。

上帝是公平的。要是再给我一副健全的身躯,对四肢健全的人就是不公平了。

腿脚只不过是装饰品而已。

视力恢复以后,我也没觉得我的世界有什么改变。世界一如我想象,我不相信什么自然淘汰或是命运。

加奈美小姐跟我一样坐在木制圆椅上,可能是穿着礼服的缘故,看样子似乎坐得不太舒服。猛然,一道闪念从脑海中划过。

“加奈美小姐,那个,你是要穿着这样的衣服画画吗?”

“你在质疑我的服装品位?”

加奈美小姐神色一凛,看样子不是在说笑,好像真的不高兴了。

我连忙做出解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把你的礼服弄脏了。”

“我画画的时候,用不着特意去换衣服。迄今为止,我还从未允许过画具、颜料、染料什么的沾上衣服的边儿。请不要质疑我的能力。”

“啊啊,是吗?”

大概就像那些书法大家一样吧,挥洒自如,滴墨不沾身。是啊,画画时衣服被画具弄脏,那是业余画家和外行干出来的事,加奈美小姐是世界一流的画家,怎么可能出现那种情况?欸,我竟然干出了班门弄斧的蠢事。

我自嘲地耸耸肩。

“你,真的要画我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加奈美小姐依然表情严肃,语气不善地反问我。看来她今天心情不太好,不,应该说此人的性格是公认的阴郁。

“啊,怎么说好呢,我的意思是你画我会不会降低你的身份?”

就好比玖渚友,她那高超的技术水平,可以说在任何世界都是出类拔萃的。然而,那丫头却只把那种技术用于玩乐上,因此极少有人承认她是伟大的天才。

而她本人却表示“说到底权威只是一种结果。做不到与不做,结果还不是一样的吗?”。

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她这种情况放到画家身上,也是一样的吧。以玩乐的心情,随心所欲地选材、描绘,这样的画家岂能轻易得到他人的认可和推崇?

不过,加奈美小姐否定了我的想法。

“我不是刚刚警告过你不要随意质疑我吗?脑子进水了?我还用得着刻意挑什么题材?人呢,脑子不够用闭嘴就是了,所以,你,少开口为妙。”

她一副“哎呀,真是没救了”的神情,我的紧张倒缓解了不少。

“我啊,最看不惯那样的人,想起来就觉得恶心。说什么没有好题材所以画不出来啦,模特儿不好啦,环境不对啦,那种题材不适合自己啦……不仅仅是画画的,其他领域也有这样的人,开口闭口就是这不是我想做的事啦,我找不到想做的事啦……你周围也有这种强词夺理的聒噪家伙吧?”

“哎,有啊。”

其实就是我啦。

“真是的!”加奈美小姐怒气冲冲地说道。

“说什么想做不想做的,我最看不起无视自己的无能只是一味强调客观理由的家伙。他们就不该厚着脸皮活在世上。虽然不至于说让他们去死吧,但我希望他们能活得有尊严一些,别在那儿叽里呱啦地聒噪个没完,好歹脚踏实地地去做点正经事。如果是我,再平凡的男人,甚至虫子的内脏,我都有办法艺术性地呈现出来。”

这个外表柔美的姑娘,内心却如此蛮横。她自己也就罢了,还要求别人不许妥协,真是苛己又苛人的性格。

被拿来跟昆虫内脏相提并论,心中当然不会愉悦,但既然人家连昆虫内脏都可以画,当然没道理画不好我了,再客气下去反而显得失礼,况且对眼前这个人客气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突然,我注意到了加奈美小姐背后的一块画布。那是一幅铅笔画,采用仰视的角度描绘出一株樱花树,就是今天早上她和深夜先生观看的那颗樱花树。

犹如黑白照片般细腻,像素应该在一千万左右。呀,我真是没有品位,这么细腻的绘画,怎能用照片来比喻。

“这个,”我指着画布,“是什么时候画的?”

“上午画的。怎么,你有意见?”

加奈美小姐赏樱是在早晨,换句话说,就是距现在五个小时以前的事。短短五个小时,就画出了如此细腻的画吗?按常理来讲,要完成这样一幅作品,再怎么快,也得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吧。大概是我不经意间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加奈美小姐对此不屑地嗤之以鼻。

“一个星期就可以完成的工作却要花费三四个月的时间,那是白痴干的事。如果不是白痴,那只能说是太懒了。我既不是白痴又不偷懒,所以三个小时能够完成的事情,坚决不会花费三个小时零一分一秒。”

哎哟喂,这口气……

十足懒人性格的我听起来,尤为刺耳,甚至感觉有股刺痛疾速穿过全身,心想一定要把这些话说给玖渚那丫头听听。

“喂,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加奈美小姐故意刁难似的追问我,让我产生一种当面被打脸的感觉,而且我强烈感受到这不是单纯的错觉。

“啊?没有,不不,对。哎呀,话说你画得真好。”

“嗯。还行吧。”

好像听惯了这种普通的美誉之词,加奈美小姐一幅兴致缺缺的样子。的确是太过普通的赞美了,什么“画得真好”,简直就是废话,这种话连五岁小孩也会说,我真是傻到家了。

“那个,加奈美小姐是专攻工笔画的吧。”

“我什么都画。你不知道?”

哎呀,又说错话了。要知道,坐在我眼前的可是抗拒固定风格、拒绝任何流派的天才女画家伊吹加奈美小姐。不论是工笔画、抽象画还是其他任何风格的画,没有她不画,也没有她不会画的。

加奈美小姐眯起一只眼继续补充。

“再没有比拘泥于一种风格更愚蠢的事情了,我并不是说不要追求自身的风格,但是如果过于受困其中的话,那绝对是走火入魔,是不正常的。其他事情姑且不说,起码在画画方面,我一定要随心所欲。”

“或许吧。”

难以反驳,也无法苟同,我只好敷衍地点点头。好像是看穿了我窘迫的内心,加奈美小姐“嗤”地冷笑一声。

“喂,你,看过我的画吗?”

“看过几次你的画册,但没仔细欣赏,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实物。”

“是吗?那你觉得如何?我说的是这幅樱花,不是画册。”

没想到加奈美小姐会问这样的问题,我多少有点意外,原以为被称为天才的人根本不屑他人的评价。比如七愚人园山赤音小姐,以及ER3组织的其他成员,包括参加ER计划的那些讨厌鬼,他们不在乎名声也不看重虚荣,压根儿不在意别人如何评价他们。

“自己的价值自己清楚就行了,谁稀罕那些笨蛋给的评价!”那帮家伙众口一词地如此宣称,让我非常反感。

“这个嘛,”我不知所措地回答,“嗯,我觉得很漂亮。”

“嗯?很漂亮……吗?”加奈美小姐重复着我的话,再次开口。

“你不必特地恭维我,即使你实话实说,我也不会生气。”

“不,不,我没有那种鉴赏能力,也没有评判的资格,就是觉得很漂亮。”

“嗯哼?漂亮……啊。”

加奈美小姐不胜惋惜地看着画布。

接着用细若蚊蝇般的声音喃喃自语。

“漂亮、漂亮、漂亮、漂亮!对艺术来说,这种词不是赞美啊。”

“哎?”

“看来这幅画还是没人能看懂啊,遗憾呢。真不想这么做,可惜了呀。”

“欸——”加奈美小姐长叹一声,倾身拿起了那幅画。

猛地高高举起,狠狠地摔向地板。

木头破裂的声音划过室内。

当然并不是地板破裂了。

“等等,你,在做什么呀?”

“如你所见,我在销毁失败作品啊。啊啊,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事呢?”

这应该是我问的才对吧。

加奈美小姐惋惜不已地垂首凝视着摔坏的画布,接着又是一声怅然若失的叹息。

“欸,将来至少可以卖两千万吧。”

“两千万日元?”

“两千万美金。”

货币单位竟然是……

“当然,那是几十年以后才有的事。”

“艺术家还真是任性。”

可是,也没必要在我面前这样做吧。一想到我的一句无心之言竟导致这样的结果,心中不免涌起一股不情愿的负罪感。

“你不必自责,这是我自己的责任,我不是那种把责任推给别人的糊涂虫。”

“可是,我毕竟是个外行。何必因为外行的一句话,就把自己的心血……”

“挑选鉴赏者的画,在我眼里算不上艺术。”

加奈美小姐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话。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此时,我理解了那句话。

尽管言语和态度有点咄咄逼人,但不可否认,这个人从骨子里就是个艺术家。

“可是,真的很漂亮,就像照片一样真实。”

“这也不是对艺术应该有的赞美。我跟你讲,如果你赞美别人时习惯说‘像什么一样’,那最好快点改正过来,因为那是最高级的侮辱。不过,如果你的脑子只够理解那些固定的客套表达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加奈美小姐看着我郑重地说,“不过嘛,嗯,‘像照片一样’的说法倒也可以理解,因为照片原本就是衍生自绘画。”

“是吗?”

“对啊,你不知道?”加奈美小姐挑着眉说。

“你不知道?”这句话似乎是加奈美小姐的口头禅。

“发明银版摄影(daguerreotype)的人其实就是一名画家,绘画艺术中的透视画法为照相机的发明带来灵感,这些都是深夜告诉我的。对了,你应该知道camera obscura吧?”

这,我还是知道的。

就是所谓的暗箱嘛。在黑暗房间的墙壁上凿一个孔,室外的景物便会通过这个孔投射在对面的墙壁上,形成上下颠倒且两边相反的影像。那是非常古老的技术,早在公元前就出现了,最早由亚里士多德提出,后来被艺术家用作绘画的工具,再后来一些摄影先驱者开始用暗箱进行摄影实验,算是照相机的雏形。

“那是为了正确描绘和记录外界而发明的一项技术,因为透视画法的基本概念就是‘如实描绘所见’,这是法国画家库尔贝说的。此外,他还主张写实主义,说什么‘我没见过天使,所以不画’。不过这跟我的哲学正好相反。你看过小孩子的画吧,画面上没有远近之分,一股脑地都挤在前面,物体的大小也是完全不按章法处理,不管是房子还是人物一律同样大小,或者把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画得最大。总之,不是把他看到的,而是把自己的感觉在画布上表现出来。如果说绘画是一种自我表现的方式和手段,我倒认为小孩子的手法才是正确的。从这个观点考虑,那么‘像照片一样’的绘画根本就称不上是好作品。”

“哎?”

言语中夹杂着专业术语,我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反应不过来她说的是什么。而且,从我一进来,加奈美小姐就只顾说话,没做一点绘画前的准备。究竟什么时候才开始画呢?

耳边又响起加奈美小姐的声音,“就连照片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真实记录,不是还有修照片这一说嘛,只要技术高超,骗过观众很容易。在可以恣意妄为这点上,其实照片跟绘画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加奈美小姐,你不开始画吗?”

“现在正在记忆。”

原本以为又要被训斥,没想到加奈美小姐这次竟然平和地回答了我。

“你可能不了解。我习惯一个人工作,有外人在场,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这一点和意大利艺术家达·芬奇很相像。

不是边看边画,而是观察与绘画分开进行,这样的画家我虽然不常听说,但至少听说过,所以对加奈美的话并没觉得特别惊异。

“所以我全凭记忆来画人物。”

“那种事,真的能办到……吗?”

“对我来说,记忆等同于认识。”

这一点又像极了《沉默的羔羊2》中的食人魔汉尼拔。

“我们就这样聊两个小时吧,等你离开后,我再开始画。对了,要先重画这幅樱花,至少要画成你能够理解的艺术品,然后再画你,唔,我会上两层色,所以得多花一点时间了,还要等它干透,这样的话,明天早上应该可以给你。”

“真的可以送给我?”

“当然给你啦,我留着那种画有什么用,而且我对已完成的作品没有任何兴趣。我可以签上名,所以你要出售的话能卖不少钱的,当然你要是不喜欢直接毁掉也无妨,不过有点可惜了,毕竟我准备把它画成一幅价值五千万的作品。”

说得还真是直白。

我一声叹息。

“对了,加奈美小姐,听说你跟赤音小姐关系不太好。”

“嗯,的确不好。不过,好像是她单方面讨厌我吧。就我个人而言,对于不管是作为学者的园山小姐,还是作为研究者的园山小姐,还是作为ER3七愚人的园山小姐,我原本应该心存善意,并且心怀敬意的。”

“原本应该,原本应该,什么意思?我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没错。”加奈美小姐嫣然一笑。

“园山赤音本身这个人,实在是令人讨厌。”

两小时以后。

我离开加奈美小姐的画室,先去了玖渚的房间。玖渚还在床上酣睡着,不过中间应该起来过,因为我的手表已经修好了。哎呀,这个调皮的丫头,用她高超的恶作剧技术,把表盘上的数字调成了镜像显示,但也不是不能用。我拿起手表戴在左手腕上,弯下腰摸了摸沉睡中的玖渚的头发,说了声“谢谢”,然后起身向赤音小姐的房间走去。

“请让我飞车、角行、银将和金将这几个子儿!”

面对我的示弱,赤音小姐笑了。

“那就再多让你几步吧。”

说着将国际象棋的棋子摆在了将棋棋盘的己方阵营上。

“西日合璧哟!”

“感觉像是非比寻常的异种格斗战呢。”

尽管已经得到如此大的让步,结果我还是输得很惨,可以说一败涂地,而且还是七连败。

【注释】

[1]ASCII:(美国标准信息交换代码)是基于拉丁字母的一套电脑编码系统,主要用于显示现代英语和其他西欧语言。

[2]JIS键盘:设计为有106或109个按键的键盘。

[3]OASYS键盘:OASYS是富士通开发的日语输入用键盘,可以高效输入日语,采用独特的字母排序和输入方法,英文数字和JIS排序一样,其他键排序不一样。

[4]将棋:一种流行于日本的棋盘游戏,又称“日本象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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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宋老师是一个正直近于迂腐的乡村知识分子,其人生理想是写一部宋庄史。老条是个颇有心计的骗子却教会很多人做生意致富让宋庄飞速发展。母亲是老条的妹妹以跳井为代价换来婚姻自由却不幸早逝。马芳是父亲第一次成功行骗的受害者却爱上父亲。小说以一个看不见的叙述人,追溯父亲和老条的行骗,父亲和母亲的生死恋,父亲和马芳的追逃。
  • 亲爱的,不如裸婚吧

    亲爱的,不如裸婚吧

    从网上查找“裸婚”这个词语,可以得到这样的解释:无车无房无钻戒,不办婚礼不蜜月,花九块钱去登记处办理一张结婚证,其他都可以不要。它是当下流行在80后的情侣中,为了证明爱情高于物质的一种结婚方式。远在他乡打拼的施小絮和易改成便是以这样的状态开始他们的婚姻生活的,更甚的是,他们之间,甚至就连这种婚姻必备的爱情也似乎不怎么完美。他们渴望安逸,却不得不四处奔波;他们渴望忠贞和信任,却不得不面对诱惑和取舍;他们需要白头偕老的婚姻,却比任何一代人更难得到。可他们风雨同舟、坚强乐观、真诚热血,再大的苦难也不愿低头,于是生活回报给他们的,不仅仅是甜蜜的婚姻,还有充满希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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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不辱使命的公安局长,将面临怎样的抉择——队伍不纯的困扰。工作经费的匮乏,执法环境的恶劣,腐败分子的高压,刑事犯罪的升级,黑恶势力的挑战,党和人民的重托,血与火的拼搏……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公安局长应该是力量的象征,正义的化身,平安的保证。可是,有谁知道,身为基层的公安局长,他们置身于怎样的环境中?一个不辱使命的公安局长,将面临怎样的抉择——队伍不纯的困扰。工作经费的匮乏,执法环境的恶劣,腐败分子的高压,刑事犯罪的升级,黑恶势力的挑战,党和人民的重托,血与火的拼搏……这就是本书要讲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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