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大兴安岭地区的加格达奇区。这里地处大兴安岭山脉的腹地,位于内蒙古自治区鄂伦春自治旗境内,由于开发保护大兴安岭林业资源的需要,行政上划归黑龙江省管辖。几十年来,周边的资源、人口不断向区内靠拢,这里实际上已经具备一座小型城市的规模了,机场、火车站建成多年,往来人员络绎不绝。不过,作为传统支柱产业的林木采伐和加工业由于千禧年开始实施的“天然林保护工程”已经衰落,当地的很多居民转而从事了旅游、农业和食品行业。这里空气清新、环境宜人,生活节奏很慢。人们悠然的行走在不甚宽阔的马路上,手里拎着蔬菜、鱼竿、或者沿街收到的宣传单,一点也不着急。夜晚,市中心的餐馆灯火通明,几乎全部爆满,许多人会举杯畅饮到深夜。
星期日的清晨,老林来到派出所值班。老林的父亲当年也被称作老林,他的爷爷也是,前辈们在大兴安岭林业开发中贡献了一生的时光,老林的爷爷甚至从来没有走出过这座绵延千里的大山。有时候谈起来,老林也笑笑,他自己最远也只到过省城一次。
所里只有两名干警,看见他来了,都站起身来打招呼。一年前,老林被任命为这里的所长,这是他退休前的最后一次调动了。再过几年,他就可以荣休在家,哄哄孙子,盼望着儿子过年的时候回家。
电话响了起来,老林看了看手表,早上六点二十五分。还没到交接班的时候,白天值班的干警还没到所里来,一名夜班干警略显疲惫的接起电话。几秒种后,他的脸上就变得紧张起来。
“什么?您再说一遍?”
电话啪的一下挂断了。干警眉头紧皱的拿着话筒,疲惫的神色一扫而空。老林冷静的看了看他:“怎么了?”
“所长,电话里说在林区发现了一具尸体,让我们派人过去看看。”
“就这些?”
“就这些。”
“是什么人打的电话?”
“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案发位置在哪?”
“在加漠公路边的二道沟。”
“二道沟?不是深山?”
“电话里是这么说的。还给了个数字。”
“数字?”
“50.51,124.27。”
老林看了看两名一头雾水的干警:“数字......报案者还说什么了?”
“没了,说完就挂断了。”
“没说尸体的具体情况?”
干警摇摇头,愣愣的看着他。
“报案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一个手机号,哈尔滨的。”
“有没有迹象,她是被迫挂断电话的?”
“没听出来。”
“打回去!”
干警按了回拨键。
“所长,关机了。”
“关机了?”
老林皱起眉头,这太奇怪了。发现尸体,如果是自然死亡或者受到动物攻击,打电话的人应该在报案的时候说清楚,至少也要表明自己没有看清楚。如果明显是凶杀案,那就应该向110报警中心报案......这是最奇怪的地方,自己的派出所位于区内繁华地带,一般只处理偷拐抢骗等等社会治安案件,或者接待户籍办理人员,即便是接到凶杀案,也是通过报警中心传达指示,或者报案者上门报案。为什么会有人拨打这里的固定电话,报告一起远在几十公里外的陈尸案件呢?
“把报案的手机号码给我。给分局打电话报告,请求指示。”他向干警下了指令,又向另外一名干警招招手:“走,去现场!”
两人上了所里的警车,一路鸣笛向加漠公路开去。
二道沟位于加格达奇区北方,需要沿着公路穿过五十公里的深山密林。一路上,老林不断在思索着报案者的意图。很显然,她早就知道所里的电话号码,而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直接拨打110。所以,她要么是所里的熟人,要么就是故意这么做的。不太可能是熟人,熟人干嘛不表明身份?如果是故意的话,她的意图会是什么呢?
是要让所里的人第一个看到尸体?这并不能保证,自己完全可以向分局请求支援,分局的人也许会率先到达现场的。
所以,她直接给所里打电话报案,只能保证所里的人是第一个知道此事的。
这有什么用?
报案者也没有说明尸体的情况,却给了两个奇怪的数字,还有,她也没给接电话的干警更多时间,说完就挂了电话,还关掉了手机......
老林感觉到,这绝不是普通的报案,这里面有蹊跷。那两个数字,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经纬度。他太熟悉这片大山了。北纬50.51度,东经124.27度,刚好是这附近。他让开车的干警停下车,使用警用GPS搜索了一下,这个定位就在二道沟东侧的一片树林中。
所以报案者即便不是凶手或者帮凶,至少也与案件有关联。偶然发现尸体的人是不会这么精心测定经纬度,再绕开报警中心,直接找到一家派出所报案的。她在电话里提供的信息简洁明确:尸体、位置、请求所里派人查看。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就是说,别的事不用去说。这三个信息就是报案者要表达的所有意思。很快挂断电话并且关机是为了避免被定位追踪。所以,报案者现在一定不在二道沟现场。她的手机号是哈尔滨的......
老林给所里留守的干警打电话:“分局有什么指示?”
“分局马上会派人支援您。现场具体位置是在二道沟东侧的一片树林中,分局认为那两个数字是经纬度。”
“我知道,还说什么了?”
“分局查了那个手机号,是三天前刚刚在哈尔滨办理的新号码,自从办理开始一直没有使用过,刚才的报警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机主是谁?”
“一名二十二岁的女性,中俄混血儿,哈尔滨户籍,叫李敏儿,是一名模特。”
“其他背景呢?”
“正在查。”
“那个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
“分局正在请求省厅协调运营商调查,还需要一段时间。”
“分局要求我们怎么办?”
“先到现场勘查,等待分局支援,注意安全,所长。”
“我知道了。”老林挂了电话。
汽车下到乡间小路上,关掉了警笛。早晨的寒气还没有撤去,山中显得有些冷峭。二道沟是一处半人工的小湖泊,一些早起的农夫和游人在堤坝上垂钓,湖边有些小块的开垦农田,周边大部分还是被浓密的森林山地围绕。警车驶过堤坝,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两人下车徒步向南面的定位地点走去。只走了一里多路,老林一眼就看到前面森林边上一小块草地上躺着一个身穿草绿色衣服的人。从堤坝和远处的民房那里的确不容易分辨出来。
这就是尸体吗?
他快速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四周很安静,只有一些麻雀零星的叫声。一条小溪从小湖里流淌出来,隔在他和那个躺着的人中间。高大的松树和桦树遮挡了东面的视线,也遮挡了刚升起不久的太阳,在稀疏的草丛上斜映着幽黑的影子。
这时,身旁的年轻干警像看见了鬼魂一般,几乎要惊叫起来,老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拉扯着失魂落魄的干警,两人趟过小溪,迅速来到那个人的身旁。天哪!难怪刚从警校毕业不久的部下大惊失色,老林干了一辈子警察工作,也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一具尸体。草绿色的户外冲锋衣用帽子包裹着“头部”,可是头部只剩下了不到半个,深红色的血迹和黄白色的脑浆在衣服上、草地上已经半凝固了,尽管是在开阔的户外,两人还是能闻到些许血浆的味道。年轻的干警一屁股坐在地上,简直要干呕起来。老林警觉的望了望四周。两人身上都没有手枪,手枪在分局的枪械库里,他们走的匆忙,来不及申请佩戴。东西两侧都是幽深的树林,看不清楚,南北方向的视野都很开阔,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老林谨慎的拔出警用匕首,面朝着北侧的湖泊蹲了下来,便于观察两旁的树林。他戴上塑胶手套,开始检查尸体。
血液只是半凝固状态,证明死亡的时间极短,不会超过十五分钟,死者肯定是在派出所接到报警电话之后死去的。这就证明这是一件凶杀案,那个女人报警的时候死者还活着。老林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凶手不会跑出太远。不过十五分钟的时间也足够向西穿过树林到加漠公路上了,或者向东钻入密林中,那就更难搜寻。自己现在只有两个人,从报案电话上看,凶手是有充分准备的,现在基本不可能立即搜捕得到。
他马上给分局打电话,请求支援尽快到达,并联络周围的警力尽可能封锁周边区域。他知道这很难,这里不像是在城市中,崇山密林的环境下想要迅速的全方位封锁一大片区域几乎不可能。分局也表示会尽力行事,但无法保证封锁的效率和覆盖面。他叹了口气,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年轻部下,又继续检查起尸体。
脸的整个下半部分都不见了,下颌骨完全没了踪影,颧骨处的创口很不整齐,明显有动物噬咬过的痕迹。
这是棕熊干的?
老林浑身哆嗦了一下,握紧了匕首柄。这一带的森林中的确有野生棕熊活动,这个时节它们刚刚结束冬眠,十分饥饿,如果人类独自在森林中遇上了它们,生存的几率很低。不过棕熊不会只吃这么一点就放弃掉,也不会把食物拖到森林边缘靠近人类聚居区的草地上来。更不要说这具尸体虽然残缺不全,但衣着十分整洁,倒像是早起的徒步登山者刚刚穿上了新的冲锋衣。所以,是有人杀了这个人,或者利用棕熊杀了人再把尸体穿好衣服后放到这里的,就是为了让自己能看到。
老林深吸了一口气,拉开衣服的拉链。里面是一件厚厚的抓绒衣,很适合这个季节。脱掉抓绒衣和纯棉的内衣,尸体的上身很干净,皮肤由于死亡而微微发青,但看得出来平时是很白皙细腻的。这是个男人,微胖,老林用手按了按尸体,虽然人在死亡以后会有肌肉松弛的现象,但在一双有经验的老警察的手中,还是可以感觉到在一小层脂肪下面是很不错的肌肉组织,看来这人之前常常运动健身,只是在最近才变得胖起来的。
从尸体的手掌上看,皮肤和上身一样细腻,没有长期体力劳动结下的老茧和死皮。就是说,死者的肌肉是在户外运动或者健身房里锻炼出来的,而不是通过体力劳动。健身房,细腻的皮肤,这可能是个城市中的白领男士。
衣服的口袋里没有任何物品,灰绿色的速干户外裤口袋里也一样。老林仔细观察了裤子沾上的露水,不是很多。他逐渐冷静下来,凭着多年的经验,他断定尸体被放在这里不会超过十分钟。
十分钟!就是说凶手或者帮凶现在也只能在几公里范围内。最快的逃跑方式是到加漠公路上乘汽车跑掉,那也不会有多远。他又给分局打了个电话,请求封锁加漠公路从加格达奇区至小扬气镇的路段,对所有过往车辆进行检查,并派遣警力、武警拉网式搜索这片山区,最好能请求军分区的部队协助,凶手绝对跑不远!
挂掉电话后,老林忽然想到了刚刚看到的那几个垂钓的农夫和游客。凶手会不会没有跑掉,而是藏身于他们之中呢?他指示部下看守现场,起身向小湖跑去。
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他没查到丝毫疑点。三个年轻的农夫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居民,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九岁,他们的父母向老林表示从他们的住所里可以看到几个孩子,整个早晨他们都在钓鱼。那两名游客是一对情侣,已经在附近一家农户中住了三天。他们是从福建来这里游览大兴安岭的,浓重的口音让老林几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带他们来垂钓的农户主人说的很清楚,三个人一早吃过饭后就来这里了,没有离开过一步,也没有听到或看到任何特别的事情。所有人都显得很无辜,老林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采取质问的态度。向几个人道过歉后,他向现场走回去,一路细心查看从这里到现场短短一千多米距离中有没有人的足迹,但走了一半路程还是一无所获。
他抬起头来,向现场看过去。让他大吃一惊的是,他的部下也倒在那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