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正面大菩萨像的生人勿近不同,小菩萨像更平易近人,左手结印,右手持瓶,瓶口向下洒下甘露。印叫无畏印,瓶名玉净瓶,药王菩萨济世救人的象征。
云钊双手合十,躬身弯腰拜了几下。
一位眉毛全白的老和尚来到身边,合十一礼。跟随着一名小和尚,手中平举着一个托盘,盘中一杯清茶。老和尚六尘不染的样子很是和蔼,只是这一次性杯茶有点破坏气氛,大小只有一口茶的量,很像喝白酒的小杯子。拿起茶杯,双手递给云钊:“小友,请。”
接过茶水,云钊有些不知所措,感情深一口闷?嗯,先喝了再说。脑子里还在盘算如何称呼对方,总不能答复一句,和尚你干啥?或者秃驴何事?这些都不好,最后憋出一句:“大师,您好。”
又递给云钊一个蜜饯糖果,老和尚合十一礼,也没有再说话,就带着弟子离开了。
云钊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边上的驻守大殿管理秩序的几个和尚比他还吃惊,一个个嘴巴张成一个O型。特别是之前禁止云钊拍照的哪一位,看云钊的目光,变的十分恭敬。
云钊并不知道这些变化,比起老和尚的奇怪举动,他更关心豆豆。
“我们换一座殿宇吧,刚才那个老和尚应该能感知到我,所以刚才没敢出声。现在他走了。”豆豆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云钊走出观音殿,一个小和尚风风火火的从身后追了出来“施主施主,可需要我陪同您参观。”
“抱歉啊,我是独自来的学生,没有买讲解券,也没有报名解说团。”看到是寺里的和尚,云钊有些心虚,没敢直接答复。
“不是不是,小僧随师傅来此游玩,正好这边的解说忘词了,参考的解说稿是我师傅当初写的,所以我必须瞻仰练习一下。”和尚解释道。
云钊被这个小和尚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师傅,怎么称呼啊?”
“小僧非非心,见过小友。”
“飞星?”
“非非心。非常厉害的非,非常帅的非,心胸广阔的心。”
“两个非?”
“是的,请教施主怎么称呼?”
“我叫云钊,天有不测风云的云,金字旁一把刀的钊!”
“施主名字好霸气!”
“彼此彼此,你这个名字也很朗朗上口。”这种要气势压人的对手话,作为一个切磋过两年武术的云钊来说,听都听会了,张口就来。
“施主误会我了,小僧名字出自金刚经,取自黄帝心经,轩辕黄帝立四面,惟传一心。”
“太深奥了。。。。”云钊马上投降了。“非非心师傅为何想起来找我,别说是有缘。我觉得门口卖票的女施主跟我更有缘。”
“出家人不打诳语,刚才给施主敬茶和开过光糖果的就是我师傅。”
“哦,那位大师我也第一次见,挺和蔼的,一副仙风道骨。”
“云施主,这个仙风道骨主要是道门师兄的修行,家师修的是宝相庄严。”
“仙师让您来给我讲解的?”
“师傅健在,不是先师。。。”
“仙不是先,神仙的仙!并非先后的先。”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师傅不修仙,修的是果位,阿罗汉或者佛。。。”
“打住,多谢大师指点,你师傅让你来给我讲解的?”
“没有,师傅没有让我来,我是自己过来的。“
非非心停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只是好奇,师傅的辈分比较大,都是别人给他敬茶,求一些佛宝,能主动给你敬茶,又送开过光的糖果,您是那位高人?”
“你师傅可能认错人了,把我当成某个官二代富二代了。先声明,我肯定不是,找我化缘可能会让你师傅失望。”
“师傅从不跟这些俗人打交道,最多客套两句,至于敬茶更不可能了,而且小僧保证,绝对不会强要您布施。”
“你师傅怎么称呼啊?再碰到我问一下他。”
“我师傅名讳非常。”
“非常什么?”
“就叫非常。”
“非常那个非常?”
“对的。”
“你也是非常的非吧?”
“对的。”
“他是非字辈,你是非非字辈?”
“没有非非字辈,我也是非字辈。我是两个字,师傅是一个字。”
“这样不乱吗?”
“说来话长!!”
百年前那段战乱的年代,本门差点断了传承,留下来的先祖不多,辈分最大的那一位是研习金刚经的祖师。
后来重启山门,祖师赐排辈分时,按佛门惯例要用偈语,这位师祖就用了金刚经上的揭语:“金刚一心,即非非心,传持偈语,福德永昌。”
之后的第一代是“金”字辈,第二代是“刚”字辈,第三代是“一”字辈,第四代是“心”字辈,以此类推。
按这样排序下来实际也无不可,当中重复的字去除掉就好了,这在历史上也是有先例的。
本来简简单单的事情在若干年后出了意外。一场扫除旧社会毒瘤的大运动中,率队而来的革命领导名字中有个“福”字,名字带“福”字的人实在太多,本也不是大事。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庙里面出了几个革命觉悟高又和方丈不对付的“高僧”。
于是带队的革命战士就好巧不巧地查到了揭语排辈的事情。你们这是要和革命战士论资排辈呀,这个“福”字辈看起来还没有出生呢,这是在自诩是贫下中农的祖宗,严重反革命倾向,不仅仅是取缔,还要游街,抄家,高帽子是妥妥地戴上了,庙里面被搞得鸡飞狗跳。
当时的方丈就以佛门的规矩不能与世俗相通来解释,那些有心来找茬的人,根本不会听你说话,批斗了好多次,闹的一地鸡毛后,惊动了某个上级大人物。这位大人物战争年代和队伍打散后躲在庙中,受到过寺庙前辈僧人的庇护。念在当年一粥一饭的情份上,给方丈了一次当众说清楚问题的机会。
临时组织起来几百人进行公审大会,一群年轻人站在各种制高点上痛批了寺庙中各种问题,各种问题一一解释过去,大部分都是无理取闹,无中生有,唯独这个论资排辈的问题实在没法绕过,这种里应外合内外串通的锅最难甩,你们已经知道了新社会的政策,为什么还要坚持旧法?是不承认新社会制度吗?是意图复辟吗?
方丈的求生欲救了他,被逼到绝路上急中生智,你看我们这个“金刚一心即非非心”的只是为了起名方便有所参考,根本没有排辈规则在里面,光“心”字有两个,“非”字也有两个,“心”字辈可能是师祖,也可能是徒孙。是我们自己的规则一直比较乱,乱了几千年了,所以被人误传了,信佛的人都是随遇而安,师傅是徒弟,徒弟也是师傅,色既是空,空即是色。
说了一大堆貌似很有道理的车轱辘话,坦诚了旧规则的糟粕,对新社会新制度优越性也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和憧憬,更是胡乱吹捧了一通各位革命小将,成功的糊弄过去,脱离了苦海。这中间请几位小将重新修改一下规则,可这几位小将拿起来经书一看,通篇能认识的字都不到一手,于是严词拒绝了这个请求。新社会的新一代年轻人觉悟都很高,怎么会有人愿意给庙里面背书资格,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这次成功的糊弄被方丈当成力保本门不失的功绩,然后这个糊弄就糊弄成了传承。“心”字辈还好一点,毕竟隔着远,这个“非”字辈就有点尴尬了,所有高僧斋戒诵经请示佛祖后,商议结果是,第一代“非”字辈名字统一用一个字,第二代全都用两个字,好在没有第三代,如果重复七代人,每个人的名字都是一句诗词了。
大运动之后,曾经出卖寺庙的僧人被定义成了叛徒,能走的几乎都走了。大环境使然,被吃到瓜唠的人太多,非常大师这一支的直系先祖出过陷害方丈的叛徒,还不止一名,非常大师就被赐名了一个“礼”字。
那个年代非礼这个词还没有传入现代得意思,顶多就是孔老夫子的话:有来无往非礼也。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相同,仅仅是不合于礼的意思,倒是也算贴切。
谁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后来越来越古怪。
平常心可以有,但大师经常要出门参加活动,老话说,长的丑,没关系,平常心就好。出来吓人,就不该是你自己的平常心能决定了,你怎么知道被你吓的人也有平常心呢。这个名字无论是舞台上报幕还是写在活动名单上,都很扎眼,经常让观众笑场,就连算命的瞎子都特意躲开大师坐。
非常大师一狠心,请来长辈和师祖们的牌位,大做了一趟法事,改掉法名,但是什么悟啊空啊反正好一点的字都被用掉了,常字因为经常用,所以没人叫非常,我就叫非常了,这个名字的平常心总是看我自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