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紧皱眉头,在殿上慢慢踱步,问莫奇燮道:“如今刘祚重伤,西线亟需支援,这统兵之人你可有甚建议?”
朝廷众臣一直想要将东卫这支皇帝直属的暴力机构纳入朝廷体系,至少也要做到情报共享,但百余年以来每一任皇帝都对此事绝不松口,再加上东卫监察天下的职能,长久以来,便形成了文官集团对于东卫的厌恶与惧怕。
若是让他们得知朝廷的军情竟然还快不过东卫的消息渠道,永兴担心马上又要掀起轩然大波。也因此他虽然提前一些得知了前线的消息,却不敢马上拿出来与群臣商议,只能让莫奇燮这知情人参谋一二。
但莫奇燮却对永兴的问题感到异常棘手,东卫毕竟独立于朝堂之外,他作为皇帝的心腹,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即可,这贸然插手朝堂事务,不光有失东卫本身的立场,也容易给皇帝留下一个野心勃勃的印象。
可是皇帝既然开口发问,不回答也是不行,莫奇燮一时之间紧张得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
眼见永兴的神情逐渐变得失望,他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一个主意:“陛下,臣为陛下执掌东卫,本不应该对朝廷大事指手划脚。如今拓跋昊叛乱,陛下为西北整日殚精竭虑,臣愿为陛下分忧,自请督师西线战事,尽臣所能克敌平叛,让西北五州尽快恢复秩序,百姓重归安居乐业。”
“臣乞陛下恩准!”莫奇燮伏下身子,额头顶在大殿的青石板地面上,一动不动。
陛下你这问题太难,臣实在不敢回答,只得拼了这身富贵,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永兴闻言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却又黯淡了下来。莫奇燮本为武将出身,也曾在边关统军与金人交战,如今更是堂堂三品大员,按说由他去督师西线汉军,乃是一个绝佳的选择,可问题便在他是东卫指挥使,自己最信任的耳目。若是任命他统兵出征,那东卫又该交到何人手中?若是空着职位待他得胜回朝,万一……平叛之战要打上个一年两年甚至更久,岂非是让东卫陷入无人管理的混乱之中?
此策不可采纳!
永兴担心,失去了莫奇燮的东卫,会很快陷入一团混乱之中,失去其原本的监察作用。作为一位帝王,看待问题的角度永远是从所谓的大局出发,而帝王最看重的大局,自然是自身的安危与皇位的稳固。文帝的前车之鉴才过去不到百年,永兴绝不愿意让自己手中最锋利的武器离开。
“爱卿平身,此事朕却还要再仔细考量,爱卿要知道,东卫可是离不开爱卿。”永兴的安慰听在莫奇燮耳中无异于惊雷,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陛下!东卫乃是陛下之东卫,而绝非臣之东卫!东卫离开臣,照样能依制度运转;臣窃据指挥使之位,也并非臣的能力出众,全是因陛下对臣的信任。陛下!臣愿立即辞去这指挥使一职,到西北战场上多杀几名叛军,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莫奇燮霎那间直是汗流浃背,很快浸透了官袍,话语中也尽是颤抖,不知道为何官家突然对他起了猜忌之心,只觉得心下无比惶恐,手足发软,只能趴在地上不停磕头。
永兴神色愕然,差点被莫奇燮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一时之间哪里能料到,自己不过一句安慰的言语,竟然被莫奇燮联想到了许多事情来?
见自己的心腹爱将惶恐不堪的模样,永兴先是有些好笑,立刻便要出言劝慰;可他转念一想,一位合格帝王,不能让自己的臣子预测出心思和喜怒,所谓天威难测,又或者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要让臣子们最帝王有足够的敬畏,一些必要的威严不能摒弃。
有了这样的想法,永兴收拾好自己的表情,话语声中也多了几分威严:“爱卿的忠心,朕自然是清楚的,爱卿不必多想。只是这统兵之事,朕也要与诸位大臣商议之后再做决断,爱卿的心思还是要放在东卫之上,须知那是朕的眼睛、朕的耳朵,能让朕不被蒙蔽,这可要比西北平叛战事更为重要,你明白了吗?”
莫奇燮唯唯诺诺:“臣明白,臣一定替陛下管理好东卫,不做其他想法。”
永兴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再敲打下去只怕莫奇燮会丧失进取之心,当即又安抚道:“你将东卫管好,便是最大的忠心,其他的事情,暂时到也不用想太多,朕自然都记在心里,嗯?”
“是,是”莫奇燮没口子地答应。
“你下去关注好枢密院,若是有军情传到,速速报知于朕。”
“是,微臣告退。”
莫奇燮退出大殿,转身离开皇宫,走在御道边上,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双股战战,全身虚弱无力,旁边值守皇城的禁军看着这威名赫赫的东卫指挥使,只觉得他彷佛一下子衰弱了许多,突然变得有些老态龙钟起来。
“唉,陛下天威莫可能测,我这番可是弄巧成拙,平白让陛下起了猜忌,这可真是……”莫奇燮摇头苦笑,往日威严的身形此刻居然有些佝偻起来。
大汉西北发生叛乱,造成的影响如何暂时还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但北方金庭反应极快,当即便派出了使者南下来到汴梁,要求就此事与大汉进行商讨。
金人使者唤作刘六符,却是名汉官,态度极其桀骜不可一世,对前来负责接待他的鸿胪寺丞元训只是不假言辞,异常冷淡,一直嚷嚷着要见永兴。元训进宫两次,永兴均先是表示待金使休息好以后再说,后又以身体抱恙为由,并不与之见面,对刘六符暂时以拖延为主。
永兴原本的打算,是等汉军以雷霆之威平叛之后再见金使,那时候尘埃落定,金人在想如何插手也没有机会。谁料金人对此事如此上心,大汉派去金国的使者算算时间还在半途,这刘六符便已经从上京出发,显然金国朝廷在一开始接到叛军派遣出去的使者之后没有多久,便下定了决心,要干涉大汉的平叛。
说到底还是因为拓跋昊筹划周密,以至于朝廷白白丢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陷入如此被动。如今平叛战事不利,金人若是强行威胁大汉又将如何应对?万一金国朝廷不顾生灵涂炭,趁火打劫悍然发动南侵,大汉又当如何?
为了解决这些可能发生的问题,永信与司马辉、赵通、李思、唐正等执宰两月以来多次商议,最后统一了意见。
燕云之地已失,若是再丢失西北,则大汉不光再无养马之地,也无开拓奋进之空间,甚至连想据险而守也不可得,势必只能在金人与项人的联手打压之下逐渐没落,汉家百姓将全部沦落为异族的猎物,大好河山沉沦于异族的铁蹄与马刀之下!
因此,无论金人是何态度,大汉这西北平叛之战也一定要打下去。无论遇到多大困难,西北五州绝不能失去。若是西北五州真从大汉版图独立成功,那么也就意味着大汉朝末日的到来。
为此,枢密院已经传令天下,特别是北方的各州府路,全部加强战备,以应对这可能爆发的,会动摇到大汉朝根基的战争。永兴甚至再次裁剪宫中用度,将节省出来的钱财,连同自己内库的一半交由政事堂使用。在皇帝的带动下,继勋贵们主动捐款后,朝廷百官也纷纷捐出自己的部分家产和俸禄,要为朝廷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大汉朝堂虽不说为战争的到来已经厉兵秣马做好了全盘准备,但至少是做好了心理上的准备,而这一切最终的走向,便将在不久的未来水落石出。
皇城中的永兴总算等到了朝臣的求见,以司马辉为首的几位在京重臣面目严肃地走进了凉阁。
“皇上,臣等有紧急军情向陛下禀告。”
说话的是司马辉,如今首相空缺,他这位次相其实上便是实质上的首相。
“夏松已经围困了龙州,不日便能将其攻克,只是西线刘祚……”司马辉偷眼看了一下永兴,见皇上面无表情,一丝笑容也无,心中不禁有些忐忑,难道官家已经提前知道了?这却是极有可能,东卫的消息渠道一直都是只有官家才知道的机密……
司马辉心中不断猜测,嘴上继续禀报:“刘祚因兵力不足之故,被叛军穿过防线缝隙,将囤积于后方的军粮烧毁大半,不得已退入清平城中固守待援。此战我军步兵损伤轻微,概因刘祚亲率骑兵断后,也因此骑兵损失惨重,刘祚也身受重伤。此外……我军辎重损失殆尽,无法再维系进攻……刘祚上了请罪折子,并请求朝廷尽早派出援军……”
随着司马辉的汇报,永兴脸上的神情越发冰冷,司马辉心中也越发忐忑起来。
司马辉担心的并不是这一次的战败会牵连到自己,尽管他所推荐的是主帅夏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