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每个任课老师的任务都是评讲期中考试的试卷,而每一科的老师讲前热身都是展示黎璨臣的试卷。
“你们班竟然还有人给我交白卷啊,”地中海不满的冷哼着,扬了扬手里的试卷,“黎璨臣,你是对老师不满,还是觉得自己很叛逆?”
黎璨臣麻木的看着讲台,接受着四周好奇的目光。
“最后一道大题都答对了,你其他题竟然一道都没做!小小年纪,倒是叛逆得很!”地中海把试卷‘啪’的一声拍在讲桌上,“过来拿试卷!”
黎璨臣仰着头,特别嘴欠的走到讲桌前对地中海说,“谢谢啊老师!”
“我才谢谢你了!”地中海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学生天天在想些什么!”
下课后,许昊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拿着黎璨臣的白卷瞅着。
“哇塞,璨哥,帅啊,交白卷!”许昊冲黎璨臣比了个大拇指,“你这是高处不胜寒,特地交个白卷来感受一下倒数的滋味吗?”
“嗯。”黎璨臣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学霸的思维就是和我们一般人不一样啊。”许昊想了想又说,“这么一来,咱们班还是44人了,某位同学是不会走了啊。”
“真是不好意思,让大家失望了。”任狄慢条斯理的说。
“嘁,要不是璨哥想来体验学渣的世界,第十名轮得到你吗?自己也不想想。”许昊冷哼一声说。
“可怎么轮也没轮到你啊,你说怪不怪?”任狄说。
“卧槽,任狄,你他妈....”许昊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撸着袖子朝任狄走来。
任狄脑门一热,一脚滑开凳子,站了起来,和许昊对峙着。
“你们想干嘛?”黎璨臣突然站在他俩中间。
许昊捏紧了拳头,看着任狄,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操”,转身拖动着椅子发出极其难听的噪音,暴躁的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任狄看到许昊气汹汹的转身了,自己脑门的热度也逐渐降温,冷静片刻后恢复了理智,拉过自己的椅子,安静的坐着。
“你就这么横啊?”黎璨臣一只手撑着头看着任狄问,“你就不怕被打啊?”
“你那只眼睛看出来我横了?”任狄把手插在兜里,还未消散的情绪让她脸色不怎么好。
“昂,你不横。”黎璨臣十分敷衍的点了点头,“就是有点容易上头。”
任狄懒得再多说什么,默默的转过头,开始做作业。
在经过期中考的席卷之后,班上就像是经历了一场严冬后的庄稼似的,一个个都焉儿了下去。随着期中试卷讲评的结束,台云的深秋也悄然来临。
任狄从书店的柜台上找了几本习题册,刚结完账掀开书店的门帘,一阵秋风就迎面而来,猝不及防的顺着任狄卫衣的领口钻进了进去,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真不能理解11月初的台云,竟然能冷成这个样子,这要是换在樟县,她现在还能穿个薄外套在外面撒欢儿闹腾呢。
而现在却只能把手揣进兜里,缩头缩脑的在秋风里前行着,一只手上还挎着一袋习题册,随风摇摆着,场面是又感人又心酸。
任狄吸了吸快要随风而去的鼻涕,拐了个弯,掀开门帘,进了一家便利店,从加热柜里拿了一瓶奶茶,结完账后一口热奶茶下肚,任狄倒是还没有感觉到被热饮温暖的感觉,倒是被甜齁到了。
“也太甜了吧......”任狄抱怨着从便利店走出来,迫于寒冷又仰头喝了几口奶茶。
走了几步后,又无奈的清了清嗓子,嗓子被糖水浸得特别难受,任狄看了看手里还剩半瓶的奶茶,扔了又觉得可惜,喝着又齁人,索性一闭眼一仰头,把剩下的半瓶都咕噜咕噜的入了肚子,好一个眼不见为净,这下全塞肚子里了,还能不净么?就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得糖尿病。
任狄就拎着空瓶走了足足半条街才找到一个垃圾桶,刚想把饮料瓶空投进垃圾桶时,一个白发苍苍的拾荒老人步履蹒跚的边往任狄走来,一边吆喝着,“哟,别扔别扔!”
“嗯?”任狄闻声转过头看着迎面而来的老人,再看到她手里拖着破旧的蛇皮口袋,瞬间明白来意,把手里的空瓶递了过去,“哦哦,你拿去吧。”
“谢谢啦,小姑娘。”老人乐呵呵的接过任狄手里的空瓶,手脚利索的把瓶子扔到了半满的蛇皮口袋里。
任狄点了点头,缩着脖子继续往前走去,她去书店这条路和回家的路就是一条直线,对任狄来说,这条路走起来很轻松。
任狄路过一个路口,在拐角的垃圾桶旁边又瞥见了刚才那位拾荒老人,任狄要不是看到她穿的那件鲜艳的牡丹花外套,她自己都不敢信,那位老人竟然能像土地公公似的四处穿梭。
”她身后的一道男声打破了街道的静谧,“奶,别捡了!咱们快回去吧!”
任狄匆匆瞥了一眼,也没看清老人身后的人,自顾自的继续埋着头往前走着。
“昊昊,这个好像是你们学校的吧?”奶奶眯了眯着眼,试图看清看着铭牌上的字,眨了眨眼后又仍然一片模糊,叹了口气说,“我今天出去捡瓶子的时候捡到的,应该是那个姑娘掉的吧,你看看你认识这姑娘不,给人送去。”
许昊晚上吃过晚饭后,他奶奶从兜里掏了半天,掏了一枚银光闪闪的铭牌放在许昊窄旧的书桌上。
许昊看着铭牌上印着,‘初三六班任狄’,光看到名字就一阵烦躁感从心里翻涌而出,随手拿着铭牌塞进了抽屉里,转头对奶奶说,“知道了,奶奶,我明天就拿给这个同学。”
“嗯,平时做点好事,积积善德,上天都看在眼里的。”奶奶欣慰的笑了笑,用枯萎的手指了指头顶旧旧的天花板。
“啊,奶,我知道了。你快去睡吧。”许昊起身攀过奶奶的肩头,扶着她往里屋走去。
回到房间后,许昊把抽屉打开,拿出那枚银色的铭牌,用手摸了摸上面鲜红的字,他不清楚为什么奶奶会捡到任狄的铭牌,想来想去后,让他更担心的是怕自己的秘密被人知道,思来想去后许昊把铭牌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这个家里就芝麻点那么大,还硬生生的被划成了伪两居室,客厅里搭了一个小饭桌,平时就被充当为饭厅来使了,小小的阳台被奶奶捡来的废旧占据了大部分去,有的时候晾衣服都找不到落脚点。
要是戴着墨镜坐在阳台上拉二胡,也不会有丝毫的违和感,哦,不对,他们阳台根本就坐不下人。
周一的早晨,任狄穿好校服,所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就是没看到自己的铭牌,翻箱倒柜了半天也没找到,手机里的信息一直滴滴的响个不停,黎璨臣已经催了不下三次了。
“怎么这么久啊?再磨蹭就要迟到了。”黎璨臣,一抬脚把脚架划了上去。
任狄坐上车后慢吞吞的说,“今天是免不了被抓上去批斗了。”
“犯什么事儿了?怎么就要被批斗了?”黎璨臣骑着小电驴一溜烟的往前窜去。
“我铭牌找不着了。”任狄说。
“嗯?就这事儿?”黎璨臣问。
“你有法子?”任狄问。
黎璨臣笑了笑,“快叫一声璨哥来听听,我就救你。”
“璨哥,璨哥,璨哥。”任狄从后面拽了拽黎璨臣的校服外套说,“璨哥,你要怎么救我,快说说。”
“啧,叫的我身心舒畅啊!”黎璨臣没有回答她,反而卖了个关子说,“别急,你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周一校礼仪队会在早会开始的时候,挨个班的检查学生的礼仪,没穿校服的,没戴铭牌的,染发的,化妆的......
任狄眼睁睁的看着隔壁班的人,就像拎小鸡似的被提出了队伍,几个人耷拉着头走到了主席台下边站着。
任狄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身后队列最后的那个人。
黎璨臣自信满满的举起手,对她比了个‘ok’。
任狄心里面早就翻滚成印度大海啸了,却只能炸毛的转过头,咬着嘴唇埋着头,我ok你个鬼啊!马上就要到我了,说好的有法子救我呢?!
任狄从小到大,上主席台都只有领奖的时候,什么时候沦落到会因为这么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去主席台,登台批斗了。
任狄索性把手插在兜里,闭着眼等着礼仪队的来临。
闭眼还没两分钟,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任狄睁开眼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一只手。
“拿去。”黎璨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一只手从后面伸到了她的面前,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银光闪闪的铭牌——‘初三六班黎璨臣’。
任狄愣了一下,没有接下黎璨臣递过来的铭牌。“这...这是你的铭牌啊。给我干嘛?”
“拿着,他们又不每个人都认识,你拿着。”黎璨臣说完又用拿着铭牌的手拍了拍任狄的手臂,“快点儿,我要走了。”
任狄还没来得及伸手,铭牌就被黎璨臣粗暴的塞进了她外套兜里。
“你......不用的吗.....”任狄转过头,之间黎璨臣从班级里跑了出去,往主席台不远处的半跑道处跑去。
在半跑道处,几个国旗护卫队的同学正在整理着国旗,黎璨臣十分熟稔的和他们打着招呼。
“黎璨臣,你怎么想着要来国旗护卫队了?”费湘一边取下自己的白手套一边问。
“忘带铭牌了。”黎璨臣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我就知道。”费湘把去下来的白手套砸在黎璨臣的怀里,“就只有救急的时候才想得起我护卫队,白眼狼。”
“湘哥,咱大度点儿行吗。”黎璨臣拿着手套往手上套着说,“下次你们需要救急的时候,我绝不推辞。”
“能再假点儿吗?”费湘白了他一眼,“你这都初三了,马上就毕业了,你画大饼给谁看呢。”
“给你看啊。”黎璨臣戴好白手套,随手整理了一下校服,又抬头问,“还是那套老流程吧?”
费湘点了点头,“那你当旗手吧,这里面就你最高了。”
“不太好吧,”黎璨臣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胸口,“就我这......我这还在眼皮子底下呢,咱低调点儿呗。”
“我的借你。”费湘说着把自己胸口的铭牌摘了下来,也不等黎璨臣拒绝,直接就别到了他的校服上。
随着国歌的奏响,黎璨臣高挑的身形,迈着大步铿锵有力的往旗台走去。
他上一次做旗手还是刚进校那会儿,费湘和他同一批被选进了护卫队,经过训练后,黎璨臣在进校后不久就当了第一次当旗手,接受了全校人的目光洗礼。
后来黎璨臣被指导老师钦点了很多次的旗手,最终引起护卫队里面几个高年级的‘前旗手’发生了冲突,冲突过后黎璨臣被几个高年级的联手做了‘伪证’。
黎璨臣因为这事儿被学校通告批评了,全校所有人都知道黎璨臣和护卫队的人打架的事,那件事之后黎璨臣就再也没有踏入过护卫队的大门半步了。
那几个高年级的人毕业后,黎璨臣也不再归队,费湘劝了他很多次,他也都没答应。
他不答应纯粹是因为看不惯里面的运作,小小年纪就官僚主义极其严重,待半天就能让他觉得牙疼,所有人都以为他不想再踏入护卫队是因为和高年级的打架,而真正的原因,只是因为黎璨臣觉得待得让人难受而已。
任狄把铭牌别在了自己的胸口,最后还不忘把领口拉低了一点,把铭牌半遮半掩在衣领下。
“诶诶,那旗手是黎璨臣吗?”有人说。
任狄刚刚戴好铭牌就听到周围的一阵骚动。
“他这都多久没去过护卫队了?这是想在毕业前再飒一把?”又有人边乐边说。
任狄抬头往旗台看了一眼,这一看任狄有些愣了。
黎璨臣的身高似乎是在看着长,一双修长的手戴着白手套,随着国歌的奏响,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拿着国旗,用力的往天空撒开,鲜艳的国旗从白手套的指尖散开去,就想要飞起来的波斯飞毯一样腾空而起。
所有人都肃穆的看着缓缓升起的国旗,开始唱起国歌来。
任狄的脑子却还停留在黎璨臣撒开国旗的那一瞬间,手指那么修长,不管是拿起画笔还是弹起钢琴来,一定都是一幅赏心悦目的景象。
恍惚间,礼仪队的人从她身边走过时,任狄都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的看着旗台上那个过分耀眼的少年。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耀眼。
早会结束后,任狄把胸口上的铭牌摘下,递给黎璨臣。
“你的铭牌。”任狄把铭牌放在黎璨臣的课桌上,“你以前还是旗手?”
黎璨臣拿起桌上的铭牌,别在了校服上,这才抬起头说,“啊,算是吧。”
任狄刚刚早会从其他人嘴里她已经听出了个七七八八来。
“挥旗的样子,很璨哥啊。”任狄说。
任狄实在说不出来,很帅这种赤luoluo的词。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他能代替的词来,只能创造了个新词,很璨哥。
“很璨哥?”黎璨臣看着任狄问,“很璨哥是什么意思?璨哥怎么了?”
“唔......”任狄想了一会儿说,“牛掰。”
“可我怎么感觉你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呢。”黎璨臣说。
任狄扯了扯嘴角,把前桌递过来的家庭联系表接过来,拿起手旁的钢笔填了起来。
“那是你感觉失灵了。”任狄边乐边说,“学校要这个干嘛?我记得入校的时候有填过啊。”
“下周就是家长会。”黎璨臣把手操在胸前,看了任狄一眼,“老胡会挨个儿通知家长来参加。”
挨个儿通知?任狄被青年教师对工作的热忱所震惊到,低头看着手里已经填好的表。
任华芳和周正德会来参加她的家长会吗?她想了两秒,赶紧打消了念头,立即提笔把上面的电话号码改了。
任狄改好后把手里的家庭联系表递给了黎璨臣。
黎璨臣拿起笔填着资料,看到上面被涂过一次的号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任狄往外走去的身影,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下午放学的时候,任狄刚挎着包往外走去,老胡就从外边儿走进来。
任狄冲他点了点头,老胡笑了笑对她说,“早点回去,过几天我给你再哪点儿试卷。”
期中考试后,老胡似乎对自己的教育事业又重新审视了一番,对孺子可教的任狄的‘开小灶’服务也从之前的抱佛脚,发展到了后面的持续发力了。
要不是任狄出生的时候,老胡还在读小学的话,任狄都要怀疑老胡是不是和自己有点儿什么血缘关系了。
“那个,黎璨臣你先跟我去一趟办公室。”胡松又对任狄身后的黎璨臣说。
黎璨臣经过任狄时轻轻的说,“你到校门口等我。”
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老胡和黎璨臣了,老胡话说也没那么谨小慎微了。
“你这次基本上每科都是交的白卷,跟老师说句实话,你是对老师哪里不满吗?”老胡一脸真挚的看着黎璨臣问。
老胡突如其来的自我检讨,让黎璨臣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老胡大学毕业就在来教他们班了,这股子热忱劲儿让黎璨臣有的时候是真的有点儿吃不消。就比如说这次期中考后,黎璨臣都快数不清老胡这是第几次来找自己谈话了。
但与其说是谈话,更不如说是心理辅导和心理疏通。
从最开始的家庭问题到青春期叛逆,再到现如今的不满老师......
黎璨臣捋了捋自己的思路,感觉自己今天要是不说出个正当理由来,老胡肯定是要准备以后每一天都要堵他一轮,再来一次心灵拷问才会摆休了。
黎璨臣想了想对老胡说,“老胡...老师,我想说清楚的就是,我没有对任何老师不满......”
黎璨臣深吸一口气又才说,“我考试那天......发高烧了,手脚酸软,头晕眼花的,连写自己名字都费劲,更别说做题了,再更何况是期中考那么难的题。”
“那得烧多高去了啊。”老胡用手推了推眼镜,一脸痛惜的看着他。
“呃啊,当时得有39,40的样子吧。”黎璨臣一本正经的说,“反正我当时走路都是飘的,跟踩棉花似的。”
“那老师误会你了啊。”老胡一脸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懊恼样,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他说,“那这次家长会,你家里人不会又没人来吧?这都初三了啊。”
“我爸的电话我已经填上了,”黎璨臣说,“估计就我这次的成绩,他更不乐意来了。”
“哎,不是我说啊,胡老师,你还是别给他打电话了。”黎璨臣笑了笑说,“这么几年了,你看他哪次来过啊?别费劲了。”
老胡无奈的叹了口气,冲黎璨臣摆了摆手,“你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呐,你快回去吧,我自有安排。”
黎璨臣乐呵呵的从办公室出来,他会想着上一次黎耀景给他开家长会的时候还是小学,那个时候他还没残废,也不吝啬赞赏自己考第一名的儿子。
他都不知道黎耀景在连家门都不愿意出的情况下,怎么就从外面勾搭了一个阿姨回来,真不知道他是魅力大还是人看上了他兜里的三瓜俩枣。
“黎璨臣,”林声从转角处走了出来,“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