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衔着萝卜,遥遥的看着小家伙,它在疏雨中静候,沐着初夏微凉。刚草繁茂,遮却它早已千疮百孔的手掌,它见着自己,忽闪的眼眶荡漾欣喜,两道泪痕挂罥的精致脸颊,上扬的嘴角虽显僵硬,可却依旧传达开心。
“失败,你回来啦!天上又下雨了,你怎么不先避雨呢?万一…你又受寒了,怎么办。”
小家伙看着眼前的雄伟身躯因雨的哭丧满囊泪殇,眼眶堪堪止住的泪,又顺着泪痕零落入泥,就像下了一场咸味的雨。
它刚想上前抚去失败毛发上透体凉寒的雨珠,可平常都用四肢走路的它,如今前掌伤痕累累,一次轻微的触碰都痛彻神经。
它只能和大家伙对视,欣笑悉堆嘴角。可是却只能杵在原地,无法扑进它温柔的怀里。原来最遥远的距离并不是天涯海角,而是近在咫尺的我们,心已皈依各自的彼此,当年还是当年,如今只是如今。
大家伙却是沉默着,放下萝卜,面色的冰冷却酝酿早春的绵忧。湛蓝的眼瞳是一方幽潭,如今却泛起心疼的波澜。三步并做两步,平常稳健的步伐难免显得急促慌乱。
小家伙自认为它掩饰的很好,可剧烈的疼痛却还是让它露出马脚。微僵的嘴角,盈泪的眼角,这些大家伙怎没看到?
“疼嘛?”
大家伙飞到它跟前,纵然脸色冰寒,可那双澄澈却是无法欺瞒的。清秀眼眸流露一抹担忧,缓缓说道。
“不疼,这点小伤对小家伙来说微不足道。”
小家伙将受伤的指爪藏在软白的毛发里,流淌的鲜红晕染开来,像黎明时分的日出,火红的朝阳散发的炽热的光吻尽青云苍白,美不胜收。
失败收却了满是湿泥的指爪,柔软的肉垫轻轻拨开那层绵云,露出了千疮百孔的手掌。看着残余的些许指爪,还有鲜血淋漓的肉掌,糙厚的树皮在其划上一道道弥深的伤痕。
它只是不住的吸的凉气,想替小家伙承担苦痛。于是,它挽起遍体鳞伤的指掌,不停的舔去伤口残留的污泥,抚平创伤。
小家伙也紧咬牙关,可它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因不胜疼痛而呼号的声音。它的目光满载温柔,看着大家伙森冷却专注的侧脸,眼里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原本从伤口传来的足以折磨意识的痛,也迅速淡化,到最后,小家伙竟懒得察觉那些许的余痛,心神全从了痴迷。
将伤口清理完毕,大家伙吐出了一嘴的残泥,残泥附着零星污血,散在幽香的泥里,像一只只微小倦怠的红黑斑斓的蝴蝶。
“谢谢,失败。”
小家伙心有千万的谢意,堵在喉间,化成一句。可这一句却远比千万轻描淡写的谢言真诚。它很想将“喜欢”二字说出,可内心的惶恐与羞惭还是打败了单薄的勇气。
“看你这样,刚才一定又没好好听我的话,偷偷跑去玩了。你这般不乖,必须要有惩罚!”
大家伙眼里闪过不可察的异芒,脸上的冰冷尽数雕成愠怒,小家伙只是望着它,眼里委屈喷涌,模样怜爱无双。希望能免去处罚。
失败突然伸出它挺直而有力的前腿,肉掌贴近小家伙白嫩的脸庞,取下了挂在眼眶晶莹欲滴的泪珠。冷漠的脸庞为嘴角扬起的笑容铺垫,方才认真的表情,只是自己拙劣的演技。
“就罚你接下来的三个月都不能离开我身边一步!”
小家伙扑进大家伙的胸口,缓缓说道:“这个处罚,我喜欢。”它将头埋在大家伙绵软的毛中,不让大家伙看到自己的娇羞。
阴晦的天空又下起淅沥,亿万水滴涤去世间俗与尘。也带走了人间燥热。值夏雨舒凉,远客莫心慌。不洗凡世思,只留乾坤香。
大家伙仰头长望,清雨缀在瞳间,顺着眼角流下,收获了满目清凉。可它的眼眶里尚有温热,看来流淌的点雨还有其它掺杂。
顿了须臾,它才回过神来,想起在找寻萝卜的沿途,并未发现足够宽敞的洞穴。此刻只能找一棵古树避雨。
可小家伙对此却早有准备,它不顾伤口的疼痛,艰难的捻起两片自己摘取的宽大树叶,将其中一片递给了大家伙。
“失败,这是我在树上摘的,就像我们玩举高高一样,你将我举过头顶,现在把树叶举过,这样我们都不用再愁寒雨,也能一起看雨时风景。”
失败就这么看着小家伙将叶片放到自己掌心,思绪朝向远方,它依稀记得那段不堪回首的曾经,自己从出生到如今,唯一一次共赏风景的,还是和对自己无比溺爱与宽容的父亲一起的。
它只记得那时的景色,很美,有着不可名状的绚烂。
大家忌惮自己头狼之子的身份,都不敢一起相约痛玩。随着血狼的更迭,自己那浅薄的身份也早已不复存在。可它们待自己比往常更恶劣。嘲讽讥笑只是它们最轻的手段。
后来物换星移,长大才知万物终会别离。自己从未和它们有过点滴仇恨,可从头至尾始终只有自己携影向孤单。它习惯了孤独,耐住了寂寞,将无数次的伤痛磨砺出成熟。
于是,它也接受了没有朋友的事实。终日戴上冷酷的面具,不让陌生轻易靠近自己。自己的同病相怜,反倒被头狼逐群。也许,狼的生活毋需怜悯,杀戮才是本性。
可自己的面具只能掩去满是伤疤的孤傲的脸颊,却无法遮住内在依旧的温柔与暖心。当它对小家伙动了丝缕真情,关怀与爱便自心口决堤,融冷漠三千,将残忍烹成温柔。
而自己这暖阳殊不知也悄悄松开小家伙远途流浪时蓄积的结。世间怎会相待无情,只是自己尚未努力的追寻。能找到在漫漫余生相逢并颠沛流离的此彼,足矣万幸。
这个只能依偎失败,瘦弱不堪的傻萌,却在这一次凭靠自己,守护了自己。树叶脉络清晰,它静听筛管流淌的簌簌低语,忽而滚落几滴热烫,就将叶片的寒意蒸发。
于是大家伙和小家伙将树叶撑过头顶,宽厚的叶缘挡三分清冽,留七分干暖。树叶整个护住了小家伙,它抬头一看便是青碧的天空。
但大家伙的树叶却只能刚好覆及脖颈,还有庞大的身躯遭受寒气的侵袭。顺着叶片坠落的雨全敲在它的后颈,它不禁打了个寒颤。
它可以直接丢下这不能挡雨的破漏的“伞”,去林间找一个避雨之所。可是失败却将叶柄握的更紧了。任凭雨打风吹,也只为陪着这个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天使,共览此世光景美妙。
这阵雨并未持续很久,它消磨蒸汽千万,只为成雨和软泥相濡以沫。天近晚,远处二三人家燃起文火暖清粥,炊烟四散,和天上滞留的凝云呼应,给青天拢上灰色的忧郁。林木爱雨及时,小家伙爱失败,情之所痴。
它仰望辉霞天角一抹,远看山色伏默,近观白川,急流送走落寞。旁视大家伙,蔚蓝眼眸藏满星火,心中无由得心动灼灼。
从此它爱看雨后的寂空,爱看傍晚迈入初夜,也爱看失败的侧脸。
大家伙放下树叶,方知雨已在天池停泊。炊烟袅飘轻笼茂丛,空气浮动的尘土终究重归大地,换取四方澄净。深吸一口清凉,还弥漫着幽微的芳香。
它们开始享用晚餐。大家伙腹中饥饿,早已狼吞虎咽的美啖。小家伙却是小口吃着嫩甜的萝卜,清澈的眼瞳目不转睛盯着天角。
良久,它有些失望的垂下了期盼的视线,刚拿起叶片正要擦去嘴角残留的些许萝卜末,却见到大家伙早已吃完了晚餐,目光眺望前方,凄凉的神情流淌,它又拾缀过往,想起了血狼。
小家伙借着大家伙的腿脚蹦上了它刚强的脊背,随后到了失败的头顶。失败突然嗅到了萝卜的清香,它一抬头,便吻到了小家伙软绵的白毛。
小家伙用树叶,将它嘴角的肉末与残血拭去,微笑着安慰道:
“失败,虽然不知道缘由,但请不要再难过了哦。”
大家伙热泪夺眶而出,可它并未急忙抹去,它只是缓缓挤出一句低沉的言语:
“想起了曾经,但也没必要再感伤往昔。逝去的终归逝去,难过也没意义。”
它低垂着头,不让小家伙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
小家伙却固执的趴在它的头顶,指爪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可它却依旧抚摸着失败耷拉的尖耳,目光顺着失败的视线,从近处一直延伸远方,随后便是黄昏时盛满暮色的天空。
天空逐渐黯淡,愁云也渐渐浮散成残云,慵懒的卧在天空,以天为被,欲好眠。这时西北方突然亮起一颗明星。小家伙的心神全被这颗璀璨吸引,刹那点燃了失望的哀眸。
那是预示暖阳西沉时灼亮的启明星,也是初夜降临的序幕。天色很快便消尽了最后一丝余光,丛星自然成了主场。
雀鸟的喧闹随着夜悄无声息的步入逐渐止息,四周万籁俱寂。河流不知疲倦奔向天南,为了不惊扰生灵的休憩,也放缓了脚步,吟唱儿时的婉转夜曲。
萤火虫在草垛中飞起,点亮着四方的黯淡,和星光辉映,夜晚成了一块剔透灿烂的绿水晶。
大家伙光看萤火飞舞,就早已目不暇接,惊叹连连。这几月的夜晚都是在窈深的洞穴里过的,这还是第一次在河边夜宿。看着四周的绿色精灵,宛若进入了梦境。
小家伙钟爱夜晚现身的星群。它从未见过如此瑰丽的星辰!每颗星都是圆润的珍珠,可却没有珍珠温和的玉泽,但它闪耀的光却远胜晶钻,透着桀骜,难以同漆黑沉沦。应是普罗盗取太阳神的火种,却不慎将大部分洒落夜空,从此就有了这满笼星火。萤虫撷取这十分朦胧,追逐星空,勾勒一页美好童话。
小家伙兴奋的欢呼着,纵使时空变换,往昔不再,它也被这无情的命运颓丧着走向成熟。面容沉稳,少了当初的张狂,岁月一下子就磨去三十载的沧沧年华,可它的稚嫩的心灵却依旧十三岁。
大家伙回眸一瞥,笑的无邪,它也开怀的发出声声“嗷呜”,于是兔和狼的声音划破沉闷的空寂,是悠扬的交响曲,动听而欢愉。
借着星光清朗,小家伙满目柔情的看着身旁大家伙的俏颜。它脸上的一道爪痕,凶残凸显,可眸间掀起的尽是欣喜好奇,就是一个长不大的纯真的孩子。
芸芸三万皆困于红尘烦恼,我只困于怎样待你最好。千里外应有星辉满洒,照亮它们前行的远方。
小兔子看着大狼甩去身上的三两清冷与淡漠,沐浴着星光,情绪随三千鬃发飞扬。它依靠着大家伙的躯体,眼睛也忽而闪起那抹醉心的星光。
“失败,我们定个约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