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荀络的意思，关尚今晚就住在庆云阁内的客房即可，他那点行李实在不值得回去一取，荀络自会帮忙准备齐全。
不过既然有着万一冯图会回来找他的可能性，关尚还是决定做个靠谱的人，回观雨客栈守候一晚，双方遂约定第二天早上在天水城内相聚同行。
观雨堂这件事，关尚暂时没有跟荀络和池萧提及，大家的思维焦点放在阳首山上之时，他还不想节外生枝，一切等孟展眉给了回复后再从长计议。
磨蹭到天色渐暗，关尚开始感觉百无聊赖之时，冯图带着疲惫的神色敲门了。
“太累了，议事持续了一天，一多半是废话，不在那听着还不行。”胖子进门就连喝三碗茶，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夏天对于他这样体型的人总不太友好，即使身负修行也是一样。
小门派有小门派的好处，像冯图这样资质一般的俗修也有机会被重用，甚至能参与到堂主和监修的议事，这在庆云阁不太可能发生。
灌饱了茶，冯图面对关尚坐好，正色道：“孟监修事务繁忙，我在议事之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机会跟她面前插上话，为了把你这事情尽快让她知道，我自己不少想说的事可都没顾得上讲。”
如果说荀络还是个具备一定生意人思维的中二少年，冯图则早就是个真正的商贾了，在船上那一幕关尚已经看得很明白，让他办事肯定不能是白做。不过这要等着对方开价才好，关尚拱手口称“邓兄的援手小弟铭记五内，他日必有回报”，先应付一句虚的。
“好说好说，我与关兄弟一见如故，也是深感你的才华将来必非池中之物，不然我哪里会投入这么多气力。”一再提醒对方自己出了大力之后，冯图方道，“孟监修的意思是，你的制符需求由我转述，怕是语带错讹，到时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最好是能当面见上一见，听听你的想法，再做盘算。”
这么容易？关尚有点意外，看来孟展眉对冯图不是一般的信任，自己还真是搭上一条不错的线……虽然跟孟展眉的谈判难免艰难，但总是一个好的开端。
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关尚行了个躬身大礼：“如此便多谢邓兄了。只是小弟门派中遇有突发意外，明日一早就得返回，怕是要下次再来天水时再拜会孟监修了。事起仓促，我预先也不知孟监修要见我，失礼之处烦请邓兄为我美言解说……”
“你要走？”冯图愣了愣，“多久之后再来？”
“现在实在难讲，快则半月，慢则两三个月以后吧。”
冯图脸上肥肉抽动，纠结半晌，道，“不如这样，咱们现在马上出发去找她。”说完拉着关尚便走。
“啊？”关尚假意矜持，“现在会不会打扰到孟监修歇息……”
“她歇息的晚着呢，都得到天亮，她说夜半时分灵感最足，效率最高！”冯图扯着他边走边道。
你这个假淡定，看你来的那么急就明白了……不过关尚此时倒是真的没太想好，自打池萧提了一句“金水院太小，承担不起这样的生意”，他就有所警醒，自己这个“传讯蜜蜂”计划，就算从技术上能开发成功，难道是金水院可以承担得起的生意么？
当然，元康朝自有国情国法，道门生意受《元康律》保护，凉王就算眼红什么，也不能过来硬抢，池萧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只要身在秦州，就受州府节制，地方上的赋税、徭役、经营规则都是州府制定，用各种手段吃拿卡要，让你处处掣肘，难以维系，那是再简单不过。
再往远了想，若有了如此简易方便的传讯手段，在军中的应用是谁都想得到的，以凉王的野心，天知道能生出什么事来……
说来说去，猛虎在侧而缺少靠山，是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
观雨堂就在天水城内偏东，乍看上去犹如官员府邸，不过门面不宽而纵深很长，显得幽静深邃，与城中闹市似远而实近。规模跟庆云阁比不了，但基本代表着道门中坚力量的常规形制。
“冯兄，你以后就不要再跟我哭穷了，下次我带你去看看我们金水院什么样……”
“额，关兄弟，维持门面是很费钱财的，你以为我们的月例钱这么低是何原因？”
“说到底，节流不如开源。我们金水院要啥没啥也就算了，你们守着孟监修这么一个天才，是怎么弄得如此落魄的？”
冯图停下脚步，长叹道：“你有所不知，观雨堂这么多年来上上下下的修士，都是醉心于研究符箓而轻忽生意拓展，说句不好听的，所做之物华而不实，大而无当，用来展示道法高妙可以，放在铺子里是真卖不掉啊！不然怎么轮得到我来负责照明符？哥哥我压力真的很大！”
这……观雨堂有点像个科研单位啊……
冯图接着道：“为什么这么晚了我急切着要让你跟孟监修见面？不是我不通人情，只是难得她点头愿意听听来自主顾真正的声音，我不可让机会白白流失。”他转身把着关尚的肩膀，“若关兄弟你能劝服孟监修，让她把精力哪怕分出少少一点，用于制作市面上真正有竞争力的符箓，我保证让你金水院做整个陇西郡的代理，决不食言！”
“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关尚承诺得毫无信心，冯图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调整一下表情，恢复平稳的姿态，把关尚带到孟展眉所在的一间偏厅。
叩了叩门，里面没有回复，冯图直接把门推开，跟关尚小声解释道：“监修陷入思考的时候就会这样，视外界如无物，什么也听不见，唉……”
厅内非常奢侈地亮着五六张照明符，每一张的亮度都是冯图船上拿出来那种的数倍，可想而知其成本应该高得吓人，就算是凉王那样的权贵都难以成为其稳定的大宗客户。
当然，即使这么贵的照明符，也不过就是照亮了这一间小厅，灵力发挥的能量总归比电力还差得远……
照明符的“灯光”下，一张占满了半间厅堂的巨大案几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符纸，有的画满了符文，有的大半空白，还有少量涂满不规则墨迹的废品，符笔符墨堆得到处都是。
“这只是符箓设计室，生产、试验都另有他处。”冯图一边说话，一边向案几后面指了指，关尚才注意到那里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形，正埋首在一堆符纸里面，被案几和符纸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比我第一次见到池萧的时候还夸张，真是天下的工作狂都是相似的……
“孟监修，我把金水院的关尚带来了。”冯图扯着嗓门道。
“噢？今天就来了？这种效率很不错。”孟展眉抬起头，把符纸推到一边，“坐吧。”
关尚左右看了看，冯图一脸尴尬地道：“我出去拿两张胡凳。”
“噢，我忘了，嫌占地方让人搬走了。”孟展眉揉了揉眉心，也没等冯图回来，就道，“说说你的想法。”
与干练直接的语气有所反差，名满秦州的符箓大师孟展眉是个身材纤弱，面容柔和的女修。关尚知道，不能被长相欺骗，跟这样人交流还是简洁明快为佳，于是等胖子拭着汗带着胡凳进来，就见到厅里的两人已经唇枪舌剑地争论开来。
“这不过是个劣等的鸿毛符，做出来有什么意义？”
“天壤之别！做一张鸿毛符耗银几何？市售几何？”
“……不知道，我从不做鸿毛符。”
“我知道，观雨铺里所卖岚祥馆的鸿毛符，成本耗银一两，以一两四分卖给观雨铺，再以一两八分的价格出售，当然，还卖不掉。因为飞鹿楼的鸿毛符，虽然品质差，但人家成本耗银只要三分，售价只要五分银，或者五百文通宝，就算人家三张顶你一张，还是人家赢。”
“……说人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