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一声大叫，荀络猛地向后跳开，一个趔趄直接坐到地上。
这一下把关尚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一般，手里的圆球就甩了出去。
没想到情急之下缺乏准头，圆球扔得太过用力，眼看就要从荀络头顶飞过去，草丛中正好站起一个身形，一把接住了圆球，手法相当柔和。
于是……什么都没有，圆球没有爆开，障眼法也没有出现，只剩下一个坐着和两个站着的“人”，傻呆呆地大眼瞪小眼。
对关尚来说，这一个瞬间就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终于他听到那个站起来的身形用一种怪异的，但明显不带有恶意的语调问：“你们……是修……士？”
荀络慢慢爬起来，狐疑地打量对方。按照他的预期，站在对面的这位应该是个妖族，可对方实在跟人类太像，让他有点怀疑是不是山谷里的蛮人上到山顶来了。
关尚这时也稳定住了情绪，仔细观察，那个“人”披散着头发，发色乌黑与人无异，穿的衣衫大概也是麻布粗制，只是式样十分原始，就像布袋子掏了几个洞，让颈部和四肢分别伸出来，再于腰间束根麻绳一样。头上衣上沾了不少青草树叶，显然之前是有意趴在草中躲藏，才避过了荀络的视线。
与他想象中的“妖”不同，那“人”身上没有兽化的长毛，手脚上没有爪子，头上也不存在犄角、獠牙之类的标志物，唯一能让他明显感到对方与自己这群修士有区别的是，那双眸子亮得有些妖异，隔着这么远也能让他第一时间就产生深刻印象。
“是。”荀络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选择先把朱果搁回石头上，“你是谁？”
“猿十五，是妖。”对方大大方方地回答，表明人类语言中的“妖”这个字在他眼里至少不算个贬义词。
呼……荀络和关尚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事情果然是他们猜测的那样，接下来就要小心应对，不要让彼此产生敌意就好。
“猿十五兄。”荀络拱拱手，既然对方有名字，长的像人，又能说元康朝的语言，想必用人类的礼节沟通也是不会错的，“这朱果是尊驾……呃，就是你……朱果是你放在这里的？”
“朱果？”猿十五盯着被放回石头上的那一簇果实想了一阵，才回答道，“大红果，吃了有力气，你不喜欢？”
荀络闻言跟关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仿佛隔空击了一下掌：我们猜对了！
“朱果，对修行用处不大，我们上山是来采阳雁草的。”荀络一边示意关尚过来，一边说道，“阳雁草是一种有很多节的小草，冬天也不枯萎，叶子像鸟的翅膀。”
关尚平摊着双手走过来，示意没有带着攻击性的物事，冷不防猿十五把障眼法圆球抛了过来，好在他一阵手忙脚乱后，还是顺利地接住了圆球，让荀络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脏落回胸膛里。
“原来那叫……阳雁草。”猿十五若有所思地敲了敲脑袋，“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笨啊……”
“你知道？”荀络高兴地道，“你有多少？贵不贵？呃，我的意思是，要拿什么来换？”
“没用的野草，但多数都在我们生活的地方长着，不让人类进。冬天我们出来少，可能你们进来采走一些，我不知道……”猿十五突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但现在知道有用了。”
咝——荀络和关尚面面相觑，这下糟糕，一个不小心透露了重要的信息，本来随便拔取的阳雁草说不定要被妖族看管起来了。
说到底，对妖族的了解实在有限，言语间难免对其太过轻视，加上荀络也是个初出茅庐的嫩雏，关尚刚穿越两天还处在状况外，就这么轻易地交出了底牌。
信息不对称，永远是商业交易的最大陷阱啊……
好在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机会，“有用”的东西多了去了，看猿十五这穿着打扮，妖族社会的发展程度约摸跟山谷蛮人差不多，很多在他们眼里的无价之宝，对人类文明都是成本极低的粗陋之物。关尚记得前世不知哪本书上看到过，西欧那些航海的探险者就是用一堆玻璃球之类的小玩意儿跟新大陆上的原始部落换金银珍珠的。
随着交谈的增加，两人一妖之间的戒备心越来越低，干脆席地而坐畅谈起来。反正山火不知道烧到了哪边去，其他修士也暂时没有经过此地。
猿十五虽有些小机灵，毕竟不如人类沟通经验丰富，关尚和荀络打起精神认真对待，很快就从他嘴里搞清了妖族的大概情况。
妖族的产生，大约也是源于天地灵气，上古时代暴露于山中的灵石灵药很多，鸟兽长期吃食，渐渐就有少数开了灵智。随着开启灵智的妖族数量增加，就可以自行交配繁衍，反而不需要再依赖灵石灵药，这是妖族与修士很大的差异。
至于妖族为什么与人类这么相似，猿十五当然说不清楚，只觉着人乃天地之灵，越像人类自然越好。在关尚看来，这或许是一种趋同进化，所谓开启灵智，无非是大脑变得发达，大脑发达之后，很容易就跟人类走上一条发展道路。
不过像猿十五这种，算是跟人类最接近的，学习语言，教化其他妖族，都是他们的责任。至于其他族群有些带角，有些尖耳，有些赤目，也是在所难免。但按照猿十五的形容，无非是略显奇特，决不至于骇人。
而妖族的社会，的确有点像原始群落，每个大群落在阳首、天玉两山中占据着数个山峰高处，彼此有往来亦有争斗。群落中已有初步的家族结构甚至行业分工，有些妖负责守卫群体，有些妖负责收集食物，还有像猿十五这样的妖中“智者”，除了在群落中担任智囊一类的角色外，更要下山进入村庄，从人类手中换取布料、食盐一类的生活用品。
“我们很小心，只见凡人，躲开修士，不多说话，用山上的野味换东西。他们以为我们是山谷里的人。”猿十五解释道。
“为什么不换几件像样的衣服？”关尚笑问。
“野味不值钱，他们不肯给衣服。”猿十五有些不好意思，在他看来这是“智者”的失职，“我问他们还要什么，他们说不出。”
这是意料之中的，临近山下的村子本来也是穷乡僻壤，无非砍柴打猎为生，哪能给妖族指明出路呢？
“其实柔玄人的生存方式也不过如此啊……”荀络叹道，“果然是道门一直在隐瞒我们，嗯，也不一定是有意隐瞒，那些高修大概一辈子都没踏足过两山走廊，在他们想象中，柔玄都是蛮人，南越都是野人，妖族都是兽类。啊，猿兄，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勿要介意……”
“不怪不怪。”猿十五从来没跟人类说过这么多话，感到十分畅快，口齿越发伶俐了，“其实我觉着，妖族当年定是跟人类往来密切的，不然我们的语言从哪里来？只是妖族没有记录，寿命又短，没有妖知道从前发生过什么……”
“言之有理，猿兄不愧‘智者’之名。”关尚赞叹道。
“惭愧。”猿十五难得地用了一句谦词，“我经常想，如何能让妖族再进步一些。想来想去，我觉得必须要和修士打交道，才是正途。人类的皇帝、官员都是修士，修士都是人类中的……呃，那个词怎么说？”
“精英。”关尚接口道。
“是这么说的吗？”不只猿十五，连荀络都有点懵。
“就是这个意思，反正修士是人类中最厉害的呗。”关尚点点头。
“对，精英。”猿十五从谏如流，“但就算没跟修士接触过，我也知道他们对妖族态度不好，我不敢直接到修士的地方去，于是我想了个办法。”
“用朱果来吸引修士的注意？”
“是的。”猿十五点头，“我想，好东西谁都想要，你们每年来山上，就是找对你们有用的东西。但这些草药果子，多数都生在我们居住的地方，你们找不到，也进不来，只能趁冬天在边缘地方拿到一点点。所以我这几年都会在你们经过的路上放一些大红果，如果有人喜欢，我就可以说，我们那有更多，咱们可以交换……”
荀络和关尚不禁对猿十五肃然起敬，这不仅仅是个智者，如果成功了，他简直就是颠覆妖族社会的圣贤啊！只可惜他一直没能近距离看到“道役”的修士到底在采哪些药材，不然说不定某个胆大的修士已经让他撞上了。
尽管如此，他的这份执着劲儿，也在今天终于有所回报，碰到了荀络和关尚这两个怀着同样心思的人类。
猿十五接着道：“其实，冬天不是最好的时机，因为妖族冬天睡得多，我没法长时间看守着大红果。这次你们难得夏季来山上，我就想，务必要抓住机会，而且直觉让我知道，你们对妖族没有恶意，这真是老天开眼！不知两位可愿意帮助我老猿，帮助妖族？”
虽然跟荀络一开始想的“驱使”妖族有些出入，但交易当然比驱使更容易达成，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吗？两人哪会反对，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太好了！”猿十五兴奋地原地转圈，“就让咱们结为兄弟，一起随我上山！”
“啥？结为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