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被泡进了药缸里,暗黄苦涩药水充斥着我全身每一处,药水里面夹杂着很多难闻而生涩植物浆汁,生凉且痛,但这一次我没有晕过去。因为我的心口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沉闷,剧烈而痛苦的情绪冲击着我的整个腔膛……
“先生!先生……全是血…………”
好像有人在哭了
周先生终究还是没有拖住我日复一日的质问,那天夜里他极委婉地让我知晓着他所看见的那些年岁里我的变化。
承恩寺原来不是他胡谗,那年年岁不好,我家家大业大,尚有余粮,于是捐了地方去布施。先生当年得遇仇人,被追杀到此处时已经虚弱至极。我家外房的人原是送了他去治病,可无赖医可治病不可治心解毒。想来,约摸是我那年岁末回家,仗着自己已经颇有学识,翻箱倒药地查了许多的古方,眼见府里有这样的病人,更多的心思倒不想为治病而是卖弄医术。周先生说我日日往安置他的屋子里跑,府里安排他的衣食颇为细致,我试百草熬药替他疗伤。
他说的比我想的细致得多,加了许多委婉而情义绵延的词,我却味同嚼蜡很是迷茫。
“若是先生在我家住过,应当知道珺淡的。”我跟他说。
他的眸光暗淡,一时不看我:“是的,我还见过,那个你不离口的人。只是你入了虚空道后,似乎与他没见过面了。”
他的一句话仿佛划破了岁月的牢笼,一下将那年的场景拉到了我的眼前。是了,天下文明的虚空道最出色的一脉讲究的就是“练心”。入山之初,师傅出外山看徒弟,远远看过我一眼,说了一句,俗世之欲太重,我便没有进成内阁,只能和众多同样心思不够纯净的名士待在外山。外山的日子只有空荡的修炼,隔着山崖和灵谷每每能遥遥看见内山的景象。
我是心有不甘的,所以拼着一股不服的气,耗费几年在外山磨砺心性,我时常不回家,尝试着和来外山教习的内山弟子疏通关系,他们质洁,于修炼以外也讲经学,相处久了看透我的心思却没有丝毫成见。我的心里更有对内山的向往之意,于是经年累月的守着秉性习法练术行善,以至于我于家于人的情感渐淡。
第四年,我如愿进了内阁。但不是因为心性足够沉静,只因为我摸巧的武功已经在外山顶一顶二,这是合理的,剑术超群的公孙族是我姑家。
可是入内阁并不是我所意味的那么巧妙的,内阁于练功而言是天时地利人和之所,所以内阁的师傅更讲究的是道法以外的磨砺人的心智。内阁的规矩是极琐碎的,我也才明白弟子之间不许有成递之见是明文规定且有考验的。但平日师傅所予的个人历练的不同,弟子之间的见面交际却没有太多。
入内阁,五洲圣手沈天兆成了我的师傅。他称为圣手,不是因为能够行医,而是他的韵气能够直接出掌杀人。第一面,师傅就对我极严苛,因为他从我的眼里看出了未经世事的冲动和不平和,他几乎要将我撵出去。最后没撵倒也不是因为我是女弟子需要委婉,虚空山一向是不介乎这些的,他没撵我是在外山教习的师兄求的情。只是这之后我便再想不起来如何了,而关于珺淡的记忆更是窸窣,用力找寻只会头脑生疼。
“我的病渐好之后,那天廊檐下听你族人说你入了虚空道,这几天是下山历游顺道回家,这次一去也怕是不知何时回来了。”周先生说。
他伤好后到了南冥,在那里的野山拜了师,研究药理。跟从先师学医数年,他暗入毒理,被逐出师门,辗转几月四处寻根暗访到了此处。
“我曾经虚空山寻你,那是大概十年以前了……你似乎地位很高,提起你时,山门人不敢随意应付我。我被引进山里的虚阁,喝了几杯茶水,约摸正午的时候听说你来不了,打听才知你师祖关了你在内阁里念静书。”他说。
周先生與我起初也只是平泛的接触,因虚空山一脉的地界灵气厚,长草药是比别处好的。但虚空山有山界,平常人难久停驻此处,他既與我识得了,我知晓他的业,予了他稀灵牌,助他安家立业。
“仙帤,你是那样的仙了。”他像失了神。
但凡凡人总是如此,爱,无外乎一见而情忠、日久而心恭。他对我的情感从开始到压抑,到之后的深陷,越是不敢仰望。與是如此他越发常常窥探我的出处,但我无心于此,自是不再采人。
“珺淡呢?”我问他。
他回过神,或许为我总是这样提及那人而感到烦恼,但他只是神色清明:“你不记得以后的事了?”
我望着他没有破绽的神色摇头,他于是微微皱眉:“我停驻虚空山不久便来了此处定居,到今年已然十年。”
“遥闻虚空山出过一位女仙,虽虚空道是名门,超出江湖门派之外,但是自古以来入仙的大凡是道士,女仙不曾听闻……有不少明道闻名而去,我……”
“先生料定是我。”我说,看不见他袖低不经意攥起的手。
周先生忽然神色肃穆,对上我的眼,我正为他突然的举动感到颇为冒犯,忽见血已染了我膛前,我没注意,原来衣袖都隐隐泛起红色。
“别动!莫动!”他呵住我,一下站起来,于是匆匆忙忙地,我被安顿到了最初醒过来的屋子里,他急急地去准备药草。
周先生走到琉璃柜前,搁着屏障望着我,他的眼神那么深重。
“與你與我……此恩已尽……这个身体的魂灵未消逝……我却大概灵气尽绝,多谢先生能让我返世寻这一眼,然终不能见……珺淡,世间怕是與我已无牵绊。”我那晚想了许久,在他慌慌忙忙中和他说了这几句,他都脸色一下极差了,他说不会得,不会置于如此的。
我想他大概是被自己的情迷住了,大凡爱人总是如此……感动自己,让自己的爱情变得这样的高洁而不可留驻,仿佛很伟大的。
我为何会有这样觉悟的想法……?看着外人喜欢我的样子竟然理智清晰到如此,我并未利用他的感情的……那我对珺淡呢,也是如此想法吗?和他分开的年岁,我也稀释了自己的情吗?但为何我醒来却没有这样的心情呢。
看着他缸外模糊的样子,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看着珺淡的样子,啊……真的是……可怜极了。
可怜……可怜……
“仙帤~你真是可怜。师傅说,守其初心,你的心,呵~不是我说,要不是二师兄,就你那满眼是低级情愫的心,一如从前就是个笑话。”一个黑暗里面的声音在说什么。
“你何尝不可怜?修炼如此多年,心胸却依旧如此狭隘,居外山委实是勉强。”
一瞬间,刀绽血出的声音。
大师傅说的没错,道心不稳的人不可强行飞仙的,我本就于仙途无欲,與道途无争,然则修炼多年已與诸弟子里是挑色的,也偏偏会压抑心性肯往上。我的师傅也是年岁轻的,禁不住手里如此出色的我就此脱道。
于是……成就了数百年来虚空道的辉煌……但是没人会料到这样的下场,如此惨烈。
我会坠入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