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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童子怔怔立在木屋门前半尺不到的地方,已是一动不动地伫了有半晌时间。
眼前的这扇小小木门竟像是具有魔力一般,仿佛一座巍峨高山横亘在自己面前,让他心内甚至升不起任何抬手推开的念头。
“哑叔,你、你在里面吗?”
从口里传入自己耳中的声音听着就像是从天外飘来的,赵隐觉得自己似乎正晕乎乎地踩在缥缈云端,连六识感官都变得迟钝了不少,室外偶有轻风吹动林木的簌簌轻响,然而木屋之内却是静悄悄的听不着任何声音,就好像是座无人鬼屋一样。
他方才还在怀疑鼻端浮动的腥臭气息究竟从何而来,然而随着身体周围的腥臭味道越聚越浓,自己现在已是可以完全肯定这股锈味气息的真正源头了。
——是“血”的味道!
新鲜的铁锈腥味!
仿佛还带着温热的、会流动的新鲜血液的味道!
而且这味道,却正是源源不断从木门轻掩盖的小木屋里面散逸出的。
多亏了正月吹得正紧的凛冽寒风,散去了不少血液的粘稠滞感,这才叫正对着木屋而立的小小童子,觉得胃内总算是翻江倒海得不那么厉害了。
可是木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竟会有这么浓重的血腥味道不断散出?
赵隐不由白着嘴唇长长吸进了一口冷气,他先时还并不觉得这荒野密林如何可怖,可现在再僵着脖颈环视四周,却是忍不住地叫心脏都“咚咚”漏跳了一拍......
天光迷蒙,幢幢树影竟像是鬼爪一般左右骚抓摇摆,刺骨山风呼啸掠过耳旁,带来不知何处传来的人语呜咽,整座荒林四周睁大眼睛也瞧不见半丝人影,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一扇血气充盈的木门之前,却不知晓究竟是进该退。
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已是令他目眩头晕、措手不及,并且险些就要阵地失守了。
哑叔在锦条中写明了死约不散,现在已经到了寅时时分,可他却是不敢确定,在那扇紧紧闭着的木门背后,等待着自己的,究竟将会是什么。
心中的惧意竟是如此清晰直白,叫他甚至无法睁眼瞎地告诉自己,只管鼓起勇气地大踏步向前就是胜利!
——他在害怕!
实在是太过害怕了,害怕自己推开门后不仅见不到哑叔,还会见到一些绝不想要见到的事情,害怕到自己甚至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闭上眼睛,立即!马上!调转身子就像风一样地赶紧逃开!
但是......
小小童子不禁握紧了收在袖里的冰冷拳头,——他今天却必须走进去!
男子汉大丈夫,约定好了的事情就必须全力以赴地去达成!“虽千万人吾往矣”!即便前面阻挡着的是刀山和火海,自己也绝不能做那负约背信之人。
说好了死约不散!
那就不能不见而逃!
更何况,在还未交战之前便先选择弃械投降,从来就不是自己喜欢的风格!
而且事情可能也未必就发展到了那种地步,或许,哑叔只是还未得及赶到而已?
不!“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自己来得太早,还没有到达约定的时间,所以才没能遇见哑叔,而既然哑叔没有来过,那么,便自然是不会出声回应自己的。
赵隐的眼神终于变得渐渐坚定起来,深吸一口气抬起僵硬手臂,努力将嘴角弧线向上拉起,便准备以无惧无畏的姿势,迎接注定属于自己的命运。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不得不面对”,大丈夫坦荡立世,当需铁骨铮铮!勇往直进!九死不悔!
而绝不应是做一个只知逃避的懦夫!
所有的这些事情,这一切的一切,也该是到了,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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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隐右手紧紧握住一块斧形美玉,然而左手却是不停地在木屋内搜寻着什么。
这块玉佩的形状很是奇特,斧柄镂空处由一根略粗的扁宽形丝绳穿过并挂于胸前,这绳子完全以红黑两条细线交绕结成,而且结绳的手法也不同于寻常民间作坊,极尽繁复,堪称令人叹为观止。
玉佩的背面似乎是隐约刻了一个凸现浮起的“趙”字,字体峻拔飞逸,且打磨功夫更是十二分细致,光是凭借这点,便足可以见出这枚玉佩的不凡了。
只不过此刻,这枚通体剔润的美玉却是正极罕见地发着赤红色的微弱光芒,光线虽然幽静柔和,但却不难照见周遭几尺内的景况。
而赵隐正是凭借着颈上玉佩发出的些许微光,这才能够在眼前这鲜血淋淋、横叠交错的尸体之间,艰难地辛苦跋涉着。
先前甫一进屋,见到如斯情景,赵隐那颗悬挂在半空的心,便已经变得彻底麻木了。
手足冰冷地穿过那些尚还淌着温热血液的死人尸体,竟是令他也恍惚错觉自己变作了其中一具血尸,大团猩红在眼前不断扩散,触目惊心,然而赵隐此时却是感受不到一丝波荡情绪,只是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
“不是哑叔!一定不是哑叔!哑叔一定都还没有来到这里呢!”
......
他强令着自己将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统统甩出,强令着自己忘记腹内此刻的窒息恶感,只是加快了脚步向着木屋的正厅方向飞快奔去。
转过一条曲径通幽的梨木长廊,再沿长廊走势左绕前行百十三步步程,正中而居的偌大厅堂已是迎面入眼!
但赵隐的脚步却是没有再往前进,双腿仿若被藤蔓缠绕包裹住一般,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那一瞬间,小小童子只觉得脑中好似有万道春雷炸响,——霎时一片空白!天旋地转!
他努力抓着扶廊把手稳住摇晃身体,然而后背脊梁却还是接连不断地冒出了大片冷汗。
那是怎样的一幅末世场景啊!整座大厅已是全变成了一座散发恶臭的巨型血池,温热血液竟上漫到了自己脚踝,除了高堂正中突起处的那堆交叠人尸,血池里到处都是零星漂浮的五脏肝器与肚肠污秽,周围的空气中混合着浓重的铁锈腥味与刺鼻恶臭,让他感到仿佛置身修罗战场,腹内忍不住地就又是一阵倒海翻江。
赵隐只来得及头晕目眩地用身子撞开闭合木窗,冷风立即带着雪丝穿窗飘入,中间还夹杂着山野松木的沙沙音响,然而却依然无法拂去那股侵入心肺的腥臭恶感。
小小童子只觉得腹内忽然莫名生出一阵绞痛,瞬间终于再忍不住,双目紧闭地死死抵住身后木墙,便背脊颤抖地剧烈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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