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媒体公布了火灾事故的死亡名单,我在那长长的名单上赫然看到了大宝和小宝的名字。下班后我没坐公交车,茫然走在大街上。寒风冷嗖,我拼命环抱身子抓紧衣摆,生怕被风吹得再也无力爬起来。回到屋里,我和宏明肩靠肩呆坐在床边,久久低头无语。
“这下大宝再也不用追过来追过去那么累了,小宝也不用被追来追去了。”
“嗯,他们再也不用倒回来了。”
日子还是那样按部就班,就如大街上永不会断的车流,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我想着这游离的状态一味回避不是办法。周六晚,我准备了一些礼物直奔秀儿住处。等了好久,终于有人下楼刷门禁,我趁势上了楼。敲了几次门,门慢腾腾开了,没想到开门的是秀儿妈妈。
“阿姨,你好。”
“嗯,你是原子吧。”她打量了我一番,“阿姨,你认识我?”
“认识,我在秀儿手机上看过你照片,照片上的可比你本人白净多了。”
“哦,秀儿还没回来吗?”她嗯了一声,“坐吧。”便自顾自地磨起指甲来,见此情形我只好站着自顾讲起自己的生活工作以及和秀儿的交往,随后她扭过头来打断我的话说:“好了,你应该能理解我们做父母的,她姐嫁得不好我们都后悔了。不过看你人挺不错的,我们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随你们吧。”我攥紧衣角,惊喜中不知道如何接话。这时秀儿开门回来,一看到我就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挽着我的手臂细声说:“我下班特意去找你了,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等我。”
阿姨咳嗽了一声,“这样,我和你爸也不想干涉你们,你们自己抓主意好了。”我们欣喜若狂,秀儿跳起来扑到阿姨身边说:“妈,你说真的吗?你终于想通了。”
“没有什么想不想通的,顺其自然吧,不过下月你要跟我回去,火车票你姐都帮你订好了。”秀儿低头欲言又止,抿起嘴巴又轻轻咬着唇角,眉头微蹙起来。我说:“怎么这么急呢?春运还没开始呢。”
“你也不体谅一下秀儿,我都让她别在这干了。深圳的节奏太快,常年两班倒整日跑,你看她腿都跑肿了。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说罢,转身进了房间。“太晚了就不要出外面去了。”
走到楼梯中我问道:“秀儿,我想要你跟我走,你愿意吗?”“
“我想跟着你,我愿意跟着你。”
“好,我们先顺着你家里人,给我一点时间,我争取改变这一切的。”
“我等你,原子。”
我们下楼坐在巷口,我讲起了大宝和小宝的事,她惊愕了一阵,随即把头埋入我的胸口里低声哭泣起来。我捧着她的脸抚了抚,然后转身走进漆黑的夜,寒风依旧呼啸着。
冬至将至,这段时间心里很堵,常会在半夜里惊醒过来。于是有时我半夜爬起来写信给静子,我想告诉她有关大宝和小宝的故事,可一下子不知该从何说起,此类话题太过沉重,可又不能熟视无睹无动于衷的模样。打开QQ我把个性签名改成:“叶子的离开不是因为风的吹过,而是树的不挽留吧。”静子的头像在急促地闪动着,一连几条信息冒出来,“在吗?你还好吗?”“看到信息,回复。”
原来前段时间静子看到了火灾事故的新闻,她当即发信息来询问。她从上次我邮寄的地址记得,我住在火灾点附近。我马上回复了给她:“我很好,不用担忧。”
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她大宝和小宝的事,“大宝和小宝从此再也不用来来回回奔跑着,累了,停下来歇一歇。大宝追着小宝,小宝又追着大兵,大兵又追去哪里?也许也不重要了,他们已无关乎对与错。他们不会再离去,也许从未离去。人们总是在事后认为,有些事情会有很多选择,但这是事后的总结。当你身在其中时你无法回头,要么继续向前走,要么在原地沉默毁灭。小时候我参加过葬礼,从小对死亡就有深刻的印象。在我眼里,死亡对个体来说是最具威胁性的恐惧了。悲剧的是有时我们太过急切追求结果,却没发现最美好的原来是在路上,也许这就是存在的意义吧。”我不知道为何突然会冒出这一句话,没再想下去就按了回车键。
几天后收到了静子的回复,“看到您说的事情我感到非常震惊,我感受到了你那种伤痛与无助,这种切肤之痛我也感同身受。他们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们不再沉溺在无尽的悲伤中,就如你所说我们别无选择,唯有继续向前走。我无意谈论生与死的高度,只是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我们的行为要忠实于我们的灵魂深处曾约定的美好愿景吧。”
星期二翻开日历我请了假,今天是春运第一天。我早早爬起来洗漱刮胡子。我找出了一条粗黑薄棉裤,穿上磨砂皮鞋,套上了秀儿送的粗呢外套。临出门我围上了一条秀儿织的黑白围巾。一身的黑色调,秀儿曾说过黑色系符合我的特质,忧郁的冷静的,也是她的最爱。
寒风呼呼地乱窜,不带一丝湿润,浸入骨髓的冰凉把血管的一点点温热都抽去。一扬起鼻孔干絮般的冷团穿透在胸肺,几乎让人窒息。秀儿家人陆续把行李搬下来,站在巷口一边跺着脚一边等面包车。我和秀儿走到一转角处,话到嘴边又滑了回去,只得定定地看着她的脸。
“过完年什么时候回来?”
“别担心,很快就会回来。”她一边说一边捊着我的围巾,“第一次看你戴这条围巾,还舒服吧,其实是蛮配你的。”
“等不到你,我就去找你。”话没说完英姐径直走过来:“别说那么多,车来了。”我下意识地伸手牵住了秀儿,“等一等,我还有话说。”
“说什么啊?说那么多有用吗?秀,你快过来,我们要走了。”英姐伸手抓起秀儿手腕,我焦急起来:“为什么这个时候了你还干涉我们?”英姐一听,猛地把手上的行李甩开吼着:“就干涉你们怎么了,我妹怎么会嫁给你?你说你爱她,你拿什么爱她拿什么疼她?真是笑话,你是不是想把我妹妹拐走?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我一时怔住了。
“姐,求你了,别这样了好吗?”秀儿双手拉着英姐哀求着,眼泪抑制不住往下淌。我跨上几步挡住她们中间,秀儿家人的一下围了上来。我有点慌张,于是拉起秀儿往外走。
“放手。”面对众人我拼命地摇头。
倏忽,眼前一黑影向我扑来……我头部被重击如拨浪鼓般晕眩起来,整个身子毫无抗拒地扑倒在地上,随即四周黑点不断袭来。模糊中我看见了,看见了地上飘落朵朵洁白的雪花,轻灵飘逸抖舞着——哦,那洁白的不是雪,是载着希望的飘零的木棉花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