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连一个时辰都不到,你对死亡情有独钟吗。”
回到天之记录的林毅蹲坐在角落,不想去理会那个烂神仙的嘲讽。但有些话,不说,憋在心里是会憋出病的。
他最后怒气冲冲的说:“怎么啦,怎么啦。该做的事我都做了,现在送我去超度,right now!立刻,马上。”
她没怎么理会他的不满,而是从桌上拿出一叠表格。
“你一个不自爱的人,对死亡情有独钟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次我就不追究什么了。但我也不能每次都为你开特殊通道。你的命先欠在我这,迟早有一天你要还的。表格填好,我好送你回去。”
他接过那份表格,仔细翻了翻上面的内容。
“详细死亡情况记录表。”他把表格摔到地上,“不填,卖身契!想阴掉我,不可能的。啊,呸!而且迟早有一天要还是什么意思,话别说一半,有点恐怖的。你能不能整点和你工作有关的内容,比如说送我轮回之类的。虽然我是不太想轮回了,但现在有这个选择,我立马选,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鬼地方了。”
“你这么说我很难办啊,那只好我帮你填了。”
她话音刚落,表格上就自动显现出字迹,和他的字迹一模一样。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被膈应的说不出话。在她的微笑下,他发觉自己的灵魂身躯正在扭曲,在巨大的压力变成一条缝,弯曲旋转,像被两辆大卡车互相碾过一样。透不过气,但能感受到自己正在缓慢的移动,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从噩梦中惊醒的林毅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窗外的阳光有点刺眼,让人无法睁开眼睛。太阳的位置告诉他现在是正午。
“梦?刚才那是真的?”他捏了捏自己的脸,仔细思量了一番,结论是没有结论,难以判断真假,“等一下,比起那个烂神,现在我是个什么情况。我在哪,我是谁,我要做些什么。”
人生终极三问,他可算把自己问倒了。他开始搞不清楚自己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了,不过很快有人打破他的难问。
“老爹,你救的那个人醒了,他真的不是死人。”
“废话,我想死还死不成呢。”
他随口回了一句,但发现开门的是一个清秀的小姑娘。穿着十分素朴,黑色的连身衣搭配白色的衣襟,宽大的衣服遮住了身材曲线,但依旧遮不住年轻少女的曼妙身姿。
“嗯……恕我失礼,这里是哪……”
“钻石城,我们停靠在港口的时候,发现你正漂在水上,可把人吓了一跳。是我爹把你捞回来的。”
“像捞鱼那样?”
不合时宜的玩笑总是让气氛变的无比微妙,他很快就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不说话了,对出于好心救回来的这个陌生人,没有人会敞开心扉。除非是像拓芙那样神经大条的战斗狂才会豪爽的接纳大部分人。他尴尬的咳嗽了几声,用来缓解沉默的空气。
他随后问:“你爹在哪,我去道谢。”
“他在楼下。”
他为了彰显自己年轻的活力,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但接近30岁的身体可比不了18岁的时候,突然的剧烈运动身体是吃不消的。他没有站稳,从床上摔下来,而且是头朝地的那种。虽然疼,但他一句疼都没喊出来,因为理智告诉他不能在比自己小的女生面前显露出软弱的一面。
但也没有其他比较好的解决办法,就只能这样保持着倒地姿势,慢慢等她自己走开。
“你在干什么。”
“我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地板很凉爽,所以想多趴一会。”
多感受一下别人的心情好不好,为什么女生总是这么迟钝,看不懂不会走远点吗。他无所适从,下意识看看自己的手表缓解尴尬情绪,上面示数为30。本来这很普通,但逻辑上说不通,自己沉江底的时间是在正午,而现在正好是正午,从时间来说不可能是同一天。
那么现在就是第二天,每隔一天减少20点,死亡一次减少10点。那么现在应该是10点。为什么是30点?到底从哪里加了20点,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去捡垃圾。
他站了起来问:“今天几号啊。嗯……这么问好像不对,我昏迷几天了。”
“两天。”
“40!”他对这无厘头的数值感到惊讶,但他却觉的自己看到了曙光,“什么东西能加这么多的,多搞几轮,那岂不是马上就满了,终于能和这鬼地方说再见了。”
虽然只是他的猜测,他怀疑特别值满了之后,自己就能功德圆满,超度飞升。人,总是要有点期待的,不然都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活着,这个还算靠谱理由算是他给自己找的,即便是真是假,无法辨明,但等到这玩意满的那一天不就知道了。
“你是从北境之地来的吗。”她问。
“为什么这么问,我看起来很有猛男的气质的吗,其实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如此认为的,我只能说你的眼光实在毒辣。”
“不,我只是说你衣服上的标志很有北境之地的风格。”
他下意识看了下自己全身的服饰,还是穿着从拓芙那里借来的一套衣服。他们估计是看自己没有外伤,所以没有给自己换衣服。
“哦,这套衣服是我从朋友那里借来的。”
“女生?”
“你怎么知道……”他突然反应过来,没有继续接着说下去,叹了口气,“我可以解释的,你要听吗。”
“为什么穿女生的衣服,心理变态?”
“什么我就心理变态了,你们这还有这种高级词汇的。这里面有很复杂的理由,首先呢,我碰上了一帮子黑社会,放一排烟花把我衣服全烧了。其次,我走投无路才借的衣服。信我啊……”
很明显,她不信,她放下脸盆和毛巾快步走出了房门。连名字都没有问,她就走了。
“完了,被这么说,我连这道门都出不去了,怎么办。我不要的面子的吗……算了,没有就没有了,除了我又有谁在乎呢。”
这是一栋十足的石砖房,石柱雕花的承重柱,墙壁是石砖砌成的,只有家具是木制的。对在钢筋混凝土建筑中长大的林毅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非常得新奇。顺着楼梯下楼,有几个成年人围在桌前谈话。
“你们看谁醒了,那具浮在水面上的女尸。”他们笑道。
“是的,最近我才开始变性,过程或许稍稍有些痛苦,你们一定不想体验。”
“行了,你们别说笑了。小兄弟,你是打哪来的,为什么会漂在江面上。”
开口的是一个四五十的大叔,不说年纪,就他健壮的身躯叫林毅小兄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本来好好的在船上,不过突然有人开炮,船裂开了,所以我就掉进水里了。我有个疑问,为什么你们说我是具尸体,还要费力把我捞上来。换做是我,直接报警就好了。”
突然间,大厅里的四个成年人沉默了。兴许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会比较好,但他可以更加肯定的是,他们有什么难言之隐,从表情上看不出来是在烦恼应该怎么说比较好。有人会因为措辞不当就不说话了吗,这是不可能的。
“好吧,我只是路过,我很感谢你们救了我,但我现在身无分文。这里有什么活是我能干的吗,我可以帮忙。”
“就你这小身板,穿女孩子衣服的姑娘家能干嘛。”
“铁骨!”
看起来是四个人中间领头的那个人呵斥了铁骨一句,他朝林毅作了个揖。他看不出来他是什么干粗活的的糙汉子,看起来是一个有学识的人。所以没有用拱手礼,而是作揖表示尊重。
他从没见过见过别人这么敬礼的,出身现代社会让他更加喜欢用握手礼,不过入乡随俗,他回了一个很不标准的作揖表示尊敬。
“你是从北方战乱地区逃难过来的难民吧,看起来不像本地人。”
“不是战乱,是诅咒。”他觉得会越解释越乱,搞不好会被当成精神病对待,自己这种处境不能继续添乱了,“的确也经历过一阵炮火的洗礼,日子越来越难顶了。”
“那你总该有名字吧。”
“林毅。”
“我的名字叫石越,这几位分别是铁骨,符云和雷震。那边那个是我的女儿,如歌。”石越说着指了指之前给他拿脸盆洗脸的年轻姑娘,她现在正在厨房忙着处理一些厨余垃圾。“我看你都快饿坏了,虽然都是一些剩饭,不介意的话,在这里吃顿午饭好了。”
“但是……”
光吃饭不干活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很爽,但这不是他的作风。石越见他没有爽快的答应下来,马上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便说:“我记得河道口的磨坊很长时间都闲着,你去把小麦磨成粉吧。”
“好,在此之前,你们有旧的衣服换给我吗。”
“当然有。”
几天没吃饭,即便只是冷饭,吃起来也比山珍海味香,当然,吃饭饱不能当作自己的追求。林毅很喜欢思考一些没啥用的事情,比如说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好是坏;自己在整个世界的位置,如果表现的和大家不一样该怎么办;在出现难以挽回的危机时,究竟应该如何让自己脱离责任;悲剧发生时,逃走是正解,但受到舆论冲击时该如何缓解。
如果是正常人,一般都想着今天吃什么,什么时候下班,玩游戏如何更好的喷队友,但他明显不是正常人。
所以他现在正努力的察言观色,弄清楚自己究竟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环境中。
然而就是有这么一份东西让他极为在意。一份放在桌子上的工程图纸,虽然标注的方式,衡量的尺度和他所熟知的那一套大相径庭。但是绝对没错,这是一份超级大工程的图纸,图纸是被折叠过的,如果完全展开,这能供12人坐的大桌子是完全放不下的。
这些人是工程师吗,但看起来不是很像。或许自己应该找机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了。
这机会不会太远,他换上另一套衣服就朝河道口走去。这套衣服和套下体通透的短裙可不一样,一共分三层,由粗麻编织而成,包裹着全身,中间用宽大的腰带绑紧。宽松的服饰兴许是这里的特色,不论男女都喜欢这么穿,这令他很不适应。原本那套短裙的放松感好不容易适应了,突然间又换了一套风格,是很难适应的。
钻石城看起来很大,路面是用石砖平铺而成的。这里非常流行哥特式建筑,尖顶房屋比比皆是,每一栋建筑好像都在比谁的飞扶臂更大,更粗,更多。五彩斑斓的玻璃花窗,似乎是用钻石点缀的。用钻石来装饰普通的窗户和大门,这里的人难道不知道钻石有多难开采吗。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现在有点明白这里为什么叫钻石城了。这里的钻石和玻璃球差不多,随处可见,堪称史诗级的金光闪耀之城,就连河道口的磨坊的石墙上也镶嵌有钻石。
他轻轻推开磨坊的大门,里面已经有人在工作了,是之前的那个小姑娘,如歌。她推着石磨在磨粉。
“水车坏了吗,为什么靠人力?”
她一句话不说,轻轻的点了点头,林毅虽然换了一身服装,可依旧不能让她有任何改观。但不沟通是行不通的,她用严肃的语气说:“工作内容很简单,转动这个磨就可以了,这个也用不了多少力气,谁都能做的来。”
是吗?他对她的描述相当的怀疑,因为他小时候生活在农村,见过这种磨,也试着玩过。别说抬起这鬼玩意,转都转不动。仅仅一块大石头,可以让人怀疑人生。
他想,但……那毕竟是小时候了,现在我已经是大人了,应该没啥问题。
“好,包在我身上,稳稳的。”
“那太好了,我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她笑着跳了出去,他看到因为自己而解放双手的后辈也相当高兴。不过,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即便二十多年过去,他依旧难以推动这东西。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推动几圈,和她轻易推动这东西的画面完全不一样。这不禁让他怀疑自己和她推动的不是同一个磨。
“我觉得,这二十多年我可能光学习了,体力一点都没涨。”他气喘吁吁的趴在石磨上,“完了呀,这回脸又要丢大了。”
反正推不动,不如就放弃好了。一不做二不休,他双手一甩坐在椅子上悠闲的休息了起来。也许老天是为了配合他的心情,隔壁街上响起欢乐的音乐,他朝窗户外看去,七彩的光芒沿着街道延伸,光芒配合着音乐的节奏闪烁。
“声控五彩闪灯,你们这里还有这种东西的?”
他知道这东西不是频闪灯,但两者的效果好像差不多,而且这光好像是从地面上亮起的,并非反射光。正在他疑惑的时候,一声怒喝充斥着街道。
那道声音嚷道:“禁止扰民!”
随后是一阵嘈杂声,有人在争执着什么,还有人说你不能干预我演唱的权力。
无聊,他瘫坐在椅子上。之前的音乐声戛然而止,让他更加没有心情休息。脸,丢一次两次就够了,多丢几次,心理期望阈值下降,人会变的越来越无所谓的。他明白这个道理,没有打算让自己变的更加没有下限。
但他没什么好办法,无奈说:“文明社会出身的人,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珍贵的体力。人之所以能站在生物链顶端,就是因为能使用工具,使用人力这种野蛮行径是人干的吗。有水车为什么不用水车,坏了不会修吗,有这体力修这东西能修十次了。”
他看着缺少齿轮,零部件缺少的水车陷入沉思。他想,也许他能修好这东西。
“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复杂,肯定比修汽车发动机简单。”
检查过之后,他才觉得这东西构造是真的简单,一个立轮带动三个齿轮,单纯靠水流的力量推动,只是因为齿轮上少齿和轮轴上短轴木拨断裂而导致水车不能正常运转。求出齿轮啮合条件不是件难事,用手臂能估摸出距离,难题在于自己没怎么做过木工活。
他走到街上,向附近的人家借来木锯,凿子,木板和量尺。人家很热情,甚至借给了他一个工具包。
他按照水车原本的设计尺寸,计算出替换部件所需要的大小,对一些不规则的木材稍微加工,不到一个小时,新的短轴和齿轮就锯好了。这比起写报表,熬夜赶代码要轻松的多。
重新打开水闸,看到石磨在水车的推动下缓缓转动。他双手一甩坐在了椅子上,摸了摸额头的汗水,体力劳动或许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痛苦。小时候,他因为好奇拆了家里电视机,被他爸爸处罚的时候,那可真是噩梦。
他爸爸让他把电视装回去,否则不准吃饭。从下午修到第二天傍晚,他才勉强装好。
“唔呣,现代人,文明生活,我值得拥有。先睡一会,早知道这么累,我就厚着脸皮光吃饭不干活了。”
“小伙子,挺厉害的,是你把这东西修好的?”
林毅刚想伸个懒腰,就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个声音他知道,应该是石越。
他急忙狡辩道:“我这可不是偷懒,这叫巧妙的利用一切可以使用的力量,不用白不用。”
“你弄错了,我这是在夸赞你。你很懂这方面吗,但我看你不像木工。”
“像就有鬼了。”他觉得自己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妥,立马改口,“也不能说懂,砖我还是搬……呸,什么搬砖,长方体混凝土空间移动工程师我还是当过一段时间的。曾从事过人体潜能溢出原理对物质在空间位置转换之间关系的科研项目研究,暂挂组长牌,俗称工头。”
“??啥工程师,溢出原理?”石越明显听不懂他在扯些什么,但还是一脸愉悦的表情,他很久没有见过这么乐观又幽默的年轻人了,“北方战乱连年,我看你接下来也没地方去,要不就留在我这里好了,我这里正好缺人手。”
面对石越诚挚的邀请,他犹豫了。正常人,无家可归,面对一份稳定的工作,可归的港湾,应该立马答应的。
但之前也说过,他的脑回路和正常人的稍微有点不一样。正式的工作,这是前一段时间还在犹豫要不要结束这段无聊人生的人应该去思考的吗,反过来说,被迫的开始算新的开始吗,不如继续选择结束来得好。不过,他明白,自己没有能力强制结束这一切……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没啥选择。
任性的拒绝后,在这里无法生存,被迫饿死,回去见那个烂神仙,拒绝超度,又被强行踢回来。我透,死循环。
与其回天之记录被嘲讽,不如就蹲在这里苟活。什么理解特别的使命,和自己有屁的关系,就耗着,看谁耗不过谁,就让这份工作永远完不成。活该那个烂神仙要永远待在天之记录。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答案的,傻等着吧。
他笃定的回答道:“好啊,可能说具体一点吗,你们是在做什么。”
石越豪迈的指着遥远的山边说:“看那边。”
他所指的地方远到林毅只能看见的蓝色的天空,除此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仔细擦亮自己的眼睛,还是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我视力2.0,难道我瞎了,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当然看不到,你没听说过御天城吗。”
“御天还行,当自己航天火箭吗。”
石越赶忙捂住了他的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发现四周无人才放下心来。他做出一个嘘的手势,轻声说:“有些话可别乱说,我们惹不起。”
“相昭国国王,相昭王决定修筑御天城。因此广招天下名匠为他修筑此城,正好我就是为他修筑御天城的名匠之一。不过工程浩大,工期一拖再拖,如果不能在祭天大典之前修好的话,我们的人头估计要来一次大搬家。”
石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他学来这一套调侃的功夫。但他可没心思去吐槽,拍了拍石越的肩膀说:“懂,修奇观对不对,这个我在行。论抢奇观,谁抢的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