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黑夜，天空中正下着大雨。
我藏身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面对着一条宽阔的街道。
在街道的对面，坐落着一座奢华亮丽的贵族庄园。欢闹的笑语和明亮的灯光正不断从墙壁和窗户的缝隙处中渗透而出，一点一滴的，令人沉醉而动容。
高档的料理、名贵的窖藏，英俊的侍从，迷人的女仆。在那个奢华的庄园中，正举行着一场属于上流社会的晚宴。
明亮的灯光，举止得体宾客间的喧哗闲谈，哪怕透过房子的墙壁和花园的栅栏，越过空荡荡的大街，穿过寒冷湿润的空气，在这个堆积着垃圾、污水和爬虫的黑暗角落里，似乎也依旧触碰得到。
宽阔的人行道上亮着路灯，昏黄的灯光斜射进黑暗的小巷，破旧脏乱的雨棚在漫天大雨下奏响出令人烦躁的鼓乐。
我站在光线的阴影下，看着远处热闹的嬉笑和温情的灯火，就这样沉默戒然地等待着。
时间和雨水在黑夜中静默地流淌，在阴暗巷道的深处，一阵慌张的呼吸环绕着墙壁和路面而来，回荡而出。
慌乱的脚步声踏过地面的积水，如同一只慌不择路的野兽，从黑暗中向着光明直直奔去。
我转身，看见一个男孩正站在我的面前，他张着嘴踹着粗气，一双猩红发亮的瞳孔在黑暗中是那么地引人注目。
男孩的身体微微颤动，在这冰冷刺骨的暴雨中。
但可悲的是，我无论怎样努力都分不清，令他颤抖的，到底是寒冷的雨水，还是从心底而生的恐惧了。
黑色的雨衣，跨过屋棚的阴影，在无声的静默中，走进了黑暗中的雨夜。
“滚开！”我听到男孩向我狠厉地叫喊道，他的脸庞早已被雨水所打湿，一滴一串地从脸庞滑落。
但可悲的是，无论我怎样努力，也分不清楚那坠落而下的，到底是雨滴，还是男孩的眼泪了。
黑色的雨衣，缓慢地抽出了一把无光的长刃。
男孩发出一声咆哮向我冲来，在静谧的黑暗中，大雨嘈杂地奏响着。
在电闪雷鸣前的刹那，我拔出了那把刀。
——————Oak knight——————
睁开双眼，眼中所见的，是沉默的橡树骑士。
在那副钢铁的躯壳下，我感受不到丝毫的呼吸，也听不到哪怕一丁点的心跳。
从头盔的缝隙和阴影里的观测孔投射而出的，是空空荡荡的黑暗，在那黑暗的下面，什么都没有。
我有些恍惚地看着橡树骑士，身体被一阵强烈的虚弱裹挟着。
我低下头，看见一根锈迹斑斑的长钉正泛着银光穿透了我的心脏。
而握着它扎穿我的胸腔的，是一只钢铁铸成的臂膀。
在远处，异邦的剑圣白原，已经倒在了地上。
剑客身体上大大小小数十处的伤口正顺着雨水不断流出血液。
剑客的右臂被切断，断肢掉落在了地上，胸前血肉模糊，渗透而出的血液甚至将剑客的白衣都染成了鲜红。
而橡树骑士此时的模样也并不比剑客好上多少，他身上现在唯一能被称作完整的地方，也只有那面鸢形的盾牌了。
橡树骑士那坚硬高大的全身盔甲，已经被数十把弯曲的利刃扎成了筛子，那些从我身后羽翼中生长而出的利刃，千疮百孔地贯穿了橡树骑士的身体。
远远看去，好像我们正彼此在拥抱。
“是这样吗？”我疲倦地开口道，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疲惫，好像体内的血液一下被抽掉了三分之一一般。
橡树骑士的右手握住长钉缓缓拔出，七八公分长的长钉，从我的心脏中拔起，但在那泛着银光的钉身上，却连一丁点血迹都没有沾上。
血液迅速地从心脏中回流到了我的胸腔，扎穿了橡树骑士的利刃，也在暗淡的月光下重新化作液态的水银。它们回退到羽翼，散发出银色的光，沿着身体环绕，向着胸口的伤口汇集而去。
胸口的长钉被拔出后，我站立不稳地后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着穿透了自己身体的利刃化作光点消逝，橡树骑士将长钉别在了腰间。他伸出右手，抬起手掌，沉默地向我伸来。
我看向橡树骑士那张开的手甲，看着橡树骑士那摊开的掌心。我楞住了一会儿，随后摇摇头，自己摇晃着身体地站了起来。
面对着依旧沉默的橡树骑士，我有些不满地开口道：“也许你可以早一点出来，而不是像那些治安官，只在一切都结束后负责出来洗地。”
我越过橡树骑士的身体看向街道，此时街道上除了我、橡树骑士，那个躺在地上的异邦剑客外，还有一个跪在剑客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的小男孩。
剑客的鲜血正不断地从他的身体蔓延到街道上，但他只是昏过去了，但还没有死。哪怕是受了如此的严重的伤，龙类的灵格和生命力依旧在顽强地维系着他濒死的生命。
而在剑客的身旁，那个小男孩正呆呆地坐在地上，他倒没有受什么伤，除了脸上的几处淤青和脏兮兮的衣服外，只有手掌不住地在流血，被割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我指向那个小孩，向着橡树骑士问道。
橡树骑士却没有回答我，穿着那副破破烂烂的盔甲，自顾自地走到一旁从地上，捡起了一把短阔的单手剑，将它重新插回了腰间。
“好吧。”看着橡树骑士没有回答我，我走向剑客和那个男孩：“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走到剑客的身旁，男孩似乎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呆呆地望起了脑袋。
男孩看向了我，那双大大的眼睛中，混杂了空虚、仇恨、怨毒、痛苦和恐惧。
但哪怕在这种时候，我在心里想着，我依旧没有从男孩的眼中感受到半点的杀意。
“这算什么？”我不满地开口道：“搞得好像我才是坏人一样。”
从大衣内层的口袋中摸出一块血红色的宝石和一瓶药剂，我蹲在剑客的身旁，将宝石放在了昏迷剑客的胸口处。
魔法的力量将宝石融化，蕴含于其中的法术被施放了出来，法术的力量止住了流血，并且在一段时间内都会持续维系住剑客的生命。
剑客身体内流淌着龙血，那隆起的胸肌下面埋藏着龙心。这些超凡的伟力不但赋予了剑客强大的耐力与力量，也赋予了剑客远超凡人的生命力与自愈能力。
现在剑客之所以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是因为在它的心脏中，一股狂暴的正能量抑制了剑客肉体的再生。那是一种被称为圣耀的力量，只有侍奉善神的天使，或高阶的牧师和战斗神官才拥有。
而缓解了圣耀对剑客生命力抑制的法术，是咒法系六环的高等虚假生命。这种在黑市和暗巷中供不应求，成交的价格通常都是四位数往上数的高档货，要是结束后冉神父说不能报销，那我估计得把他的胡子给烧了。
剑客的身体散发出红色的灵光，生命回流，伤势愈合，男孩见此吃惊地看向了我。
看着男孩那在大雨和泥泞下显得十分滑稽的面容，我开口说道：“伸手。”
男孩听话地伸出了那双被泥水打湿了伤口的双手，我拔开那瓶药剂的瓶塞，将药水就这样倒在了男孩的手心上。
“外伤用福灵剂......试做版，市场价六十个金币，作为第一个志愿者我给你一半的优惠。一会帮忙把这家伙和外面那些刺客都抬进教会……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个远东人死了吧？”
说完这些话后我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向教会走去。在视线的余光中，我看到那个男孩朝向我跪在了地上，久久地没有抬起头来。
男孩低着头，直到他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头，看到的是那个胸口画着橡树纹章的钢铁骑士。
钢铁的骑士指指昏迷不醒的师父，又指了指远处的佩罗教堂，一下子就将师父抗在了肩上。
看着对方的举动，男孩叹了口气，现在势比人强，虽然心里很担忧自己和师父未来会怎样，但眼下师父受了重伤，也只能顺从对方了。而唯一让自己没想到的，是这次悬赏委托中的目标，那个开膛手的亡灵，居然与善日教会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且还有那种像是异界神侍和天界天使的诡异姿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男孩还在担忧着自己和师父命运的时候，橡树骑士看着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的男孩，似乎若有所思，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张开了副钢制的手甲。
看到橡树骑士伸出的右手，男孩才从思考和发呆中惊醒了过来。他慌乱地摆摆手，连忙说不用，想要从地上站起身来。
但当他真正看清楚橡树骑士摊开的手甲时，却又发出了一声惊异疑惑的询问。
“诶？”
因为男孩看到，沉默无情的钢铁骑士摊开了自己右手的钢制手甲。
在那里，放着的几颗被雨水打湿的橡果。
——————old knight——————
在回去的路上，我听到橡树骑士从后面跟上了我。
这时他已经将盾牌和单手剑都插在了腰间，正扛着那个昏迷不醒的远东人，身边还跟着那个男孩。
走到教会的门前后，橡树骑士向我招了招手，他指指教会的侧门，示意让我进去休息和治疗一下伤口。
“不，让他走吧。”冉神父推开那扇名为“宽恕”的木门走了出来，靠着门栏，打趣地说道：“比起在雨天里和一个白胡子老头还有副破烂的盔甲一起般运二十几个昏迷不醒的大男人，他家里面还有几个可爱的姑娘等着这小子一起去吃晚饭呢。去吧，混账小子，早点娶个婆娘，别整天再冷着一张脸了。”
听到了冉神父的话后，我没有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向他表示感谢，但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冉神父却又突然叫住了我，我只听他说道：
“你不会打算就这么走回去吧，伊莲娜的房子离这里可有十几里的路呢。”冉指了指教会大门右边的不远处，一匹老马拉着的一辆老旧四轮马车正停靠在路旁。
“刚好伊斯本要去西城区的集市买点东西，我已经跟他打好招呼了，你就顺路坐他的马车回去吧。”
我点点头，然后向冉神父和布雷挥手告别，缓步走向了那辆马车。
这是一辆宽大结实的马车，坐在前面的车夫，是喜欢喝酒和吹牛皮的伊斯本，以及他的老战友老伙计，原教会骑士的坐骑，老马安德鲁。
我从马车后爬进了车厢，与来时所乘坐的豪华马车不同，这里空空荡荡的连个座椅都没有。不仅如此，还弥漫着一股因为长期兼运货物和食物而留下来的怪味。
伊斯本听见我爬进了车厢，平时里爽朗爱开玩笑讲笑话的他今天罕见地没有多说一句话。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看到我闭着眼，就这样在马车车厢的木板上卷缩成了一团。伊斯本回过头去，拉了拉手中的缰绳，拉车的安德鲁便突然以与瘦弱衰老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力量拉动起沉重的马车向前迈步。
“你做得很不错。”伊斯本靠坐在车厢背对着我说道。
“接下来好好休息就好了，睡一觉吧，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
大雨敲打着车厢，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进着。僵硬老旧的车厢即使在街道的路面上行进，也依旧不停地在上下左右地摇晃抖动着。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疲倦让我的意识不断沉入黑暗，从耳边传来的声音被拉得模糊且悠长。在沉闷摇晃着的车厢内，我卷缩在角落，抚摸着胸口，听着从车厢外传来的旋律和嘎吱作响的车轴。
渐渐地，便似乎再也无法分清，那响彻在自己脑海中的，是风，是雨，是辙碾的车轮，是弹起的碎石，还是那颗如狮子般咆哮的心了。
在越发寂静的黑暗中，我的意识再次降临到了那个梦境的雨夜。
——————Trial Knight——————
下着大雨的夜晚，天空中乌云翻滚，晦涩重重。倾盆的大雨从天而降，嘈杂的雨声充斥着耳膜。
一个孩子倒在雨中动弹不得，他的四肢都被割伤，我穿着黑色的雨衣站在他面前，手持长剑有血从锋刃上滴落。
男孩在呼喊些什么，但被雨声覆盖，似乎在咆哮又似乎在哭泣。
在我的身后，一座奢华的庄园正举办着宴会，灯光透过玻璃穿过花园和围墙照射在我背上，向前拖出长长的阴影。
我往前走，却似乎听到，从身后的阴影传来的窃窃私语和压低的笑声。
男孩趴在阴影里望着我，他穿着脏兮兮破旧的衣服，浑身上下都是伤痕。他有着小麦色的皮肤和猩红的双眼，以及属于狼人的耳朵和尾巴。
雷霆自天而降，从地而起。一只弩箭从暗处呼啸而出，撞碎下落的雨滴，射穿了男孩的脖颈。闪电在这一瞬间照亮了黑暗中的世界和我兜帽下的面孔，轰隆的雷声自远方而来胆慑人心，审判降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