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服侍沈素卿躺下午憩后,吟春便陪着沈念慈出府散心。经过听夏阁时,眼瞧着一帮奴仆们进进出出的忙碌样,沈念慈一声冷哼轻松泄出了口。
“二奶奶,您觉得,那个裴公子怎么样?”
“令人讨厌。”沈念慈撇嘴。“脸上的笑活似那台上的戏子刻意摆出的一般。沈娇鸾唱戏,裴生做戏,哼,倒是般配。”
“奴婢也觉得那裴公子很怪呢。”吟春附和道。“看着小姐时,眼里总有些怪异的东西在闪,叫谁瞧了都觉别扭。”
“死丫头,眼倒是毒。”沈念慈扑哧一声笑出来。“瞎子也该瞧得出,他是被素卿迷住了。这次相邀过府赏花摆明是个幌子,想见素卿是真。哼,就让那赛荷珠忙活吧,我看她怎么折腾。”
“您说的是。”
吟春笑弯了眉眼,转念间却又抬了巴掌拍起自个额头来。
“呀,奴婢忘记将那盒坏掉的香粉带出来了。”
“蠢丫头。”沈念慈抬了指狠狠戳上吟春的额,好气又好笑。“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回去取啊。再磨蹭下去,天黑了。”
吟春捂着额咧嘴笑。
“哎,奴婢这就去。”
等吟春急急赶回应春阁取了香粉时,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后院门边闪过一道白影。下意识追到门外,哪里还能瞧见半个人影?免不得笑自个儿狐疑。念及沈念慈还等在前院,吟春便收了心回走。临走前下意识瞥一眼沈素卿的房门,倒还是紧闭。
吟春摇摇头撇开成堆的杂想后匆忙离开了应春阁。
“落轿。”
裴府管家话音方落,轿子已经稳稳停在了裴府门外。轿帘掀开来,沈娇鸾矮身下轿,覆了面纱的脸上喜怒不显。
门前尊着麒麟二兽,廊下大红的灯笼上裴字醒目。朱漆的门,鎏金的匾额,无一不彰显着裴府的庄重之气。
很快,这府门便会为我而开。
沈娇鸾扬了下颌,眼角漾开一抹异光。
染了蔻丹的指轻搭上冬雪的臂,一任裴府管家在前引领而入。每一步沈娇鸾都走得坚定,甚至连那高昂的下颌都不曾收起过。裴府虽大,到底比不过沈府的气派。裴府中有万紫千红,却比不上沈府的清静素雅。但是,裴府有裴生,至此,沈府便远远不可及。而只要想到不远的将来这裴府也会成为自己的天下,沈娇鸾便再也收不住心间的潮涌。
绕过万水千山,终于瞧见那万花丛中的人儿。一张琴,一片天,姹紫嫣红里男人抬了头含笑望来,沈娇鸾便觉心如鹿撞。
一念生。
风生水起。
百念生。
风起云涌。
“二小姐。”
放开古琴缓慢起身的裴生,一袭月白长袍愈发显得人飘逸脱俗。信手而立时,那点温熙的笑便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我以为,来的,会是两位小姐。”
什么一眼生情,呵,笑谈。沈娇鸾生了恨,恨恨推开冬雪,恨恨转了身,一并恨恨抛了方才生的几丝情愫。说来道去,还是比不过沈素卿。一张脸,哈,比试都不曾开始已经见了分晓。
不过走回几步,腕子已经被人抓了去。几番挣脱不得,恼羞成怒的沈娇鸾恨恨转了脸。
“还不松手?非要瞧见我的羞愧模样你才肯罢休吗!”
“娇鸾。”
一声叹息便叫沈娇鸾满腔的怒意消失殆尽。沈娇鸾圆睁了双眸,忘了言语,也忘了动作,只能一任那有温熙笑容的男子扯去自个儿的面纱。
“花中的魁首已然盛开,娇鸾,你可还愿与我共赏美景?”
裴生笑,拈了面纱的手乍松,面纱随风而落。始终安静候在一旁的冬雪,在面纱飘落之时面上血色尽褪。
“你!”
一声怒喝,沈娇鸾垂了首,面上却是彩霞纷飞。
裴生笑意更深。
花好,人美,良辰美景,只差天造地设的一对。待到裴生抚上一曲儿满堂春时,沈娇鸾脸上又惊又喜。
“你居然将我唱的曲儿谱成了琴曲?”
“是你唱得好,这才令我动了谱曲的心。日后,娇鸾唱,我抚琴相助,可好?”裴生挑眉。
“呸,你想得倒是好。”沈娇鸾啐一声,眼底却有掩不住的喜。
“来。”
裴生只当不见,执了沈娇鸾的手信步走入花丛中。万花丛中只取那最美一株折了来递与沈娇鸾,本是执着佳人的手转而轻抚上佳人的鬓角,举手间多温柔。
“这是魏紫。”沈娇鸾娇嗔。“一株五千两,就这么毁在你手里。”
“植在这泥土中,价值五千两。簪上佳人的鬓角,已然无价。”裴生浅笑摇头。“花中的魁首,本便该配佳人。”
“油腔滑调。”
沈娇鸾真正开心起来。
于是,直到她离了裴府,那一株魏紫也不曾离过手。一同留下的,还有沈娇鸾脸上一抹浓艳的笑。
呵,怎能不笑?
沈素卿,屈居你身下十六载,终于叫我赢了一次,如何不笑!
夜渐深。
沈素卿翻个身,软榻轻微一声响,睡意便消失得干净。缓缓坐起身,倒不急于下床,只凝了心神稍稍转向暗处。
“醒了?”
“嗯。”
“赏花之邀,为何不来?”
“花中魁首只有一株呢,何苦要苦苦相争?”沈素卿轻叹一声,顺势靠在床边。“裴公子,女儿家的闺房,实在不是可以擅闯的地方呢。”
“只为送花而来。”
略低的嗓音过后,一株樱被放到了沈素卿手边。
“今年的樱,比往年都来得浓烈。”低嗓轻叹。
“都说这樱是要夺了人的精血才能愈显娇艳呢。”沈素卿笑。
良久无声。
再敛了心神来听,房中早已不觉那人的吐纳。执了樱到身前,素指拂过后,沈素卿低低笑了出来。
“呆子。”
子时。
还是无来无往店外。更夫的梆子准时敲起,男人亦是如约而至。信手推门而入,逼仄的斗室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男人停在房中,妖媚的脸上有了溢于言表的鄙夷。
“我知道你在。出来。”
清清冷冷的嗓音在斗室中有了怪异的回音。桌上烛火突兀跳动起来,男人的身影便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映射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