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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方公子入秦

翌日,卯初,韩松子便早早起床,前去集结地里,亲自巡视了危重的疫病患者后,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竹霄子便匆匆赶过来,告诉少主,代将军来了,已在房间里等他。

松子急忙上马赶回馆内,代虎正焦急地坐在漆案边,他少见的神色凄凉,让松子心里一惊。

还没等少主发问,代虎便开口说了话:

“今晨寅时,我接到国君的飞鸽传书,说他突然病危,需要见我面授机宜,命我三日内必到丰水城。”

“没说见方桦?”

“没有。”

“奇了怪,还没曾听说过,父亲病危,不念着见女儿,却急着见女婿一面。”

松子笑了笑,他让代虎休要惊慌,正好韩璧端着早饭进来了,代虎也正好没吃,于是,韩璧又回去端些稀饭、粟子饼来,代虎陪着少主一同用饭。

等代虎吃完了饭,松子便把范豹在丰水城里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儿都告诉给了他。

“蔡丁居然就是方桦同父异母的哥哥方齐?”代虎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是的,他自小便入了墨家,二十多年来,为墨家出生入死,屡建功勋。但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也是第一次。看了范豹的密简,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连圣人都不知道吗?”

“圣人和方如镜多年往来,自是知道一些传闻,可一直没有当面问过国君,他曾让我多次密查一个姓蔡的世家弟子,上次在蔡庄,我也详细查探过,可谁知道,咱这老墨侠、好兄弟蔡丁,便是方公子。”

韩松子轻笑着说来,代虎却听得惊心动魄。

“他这次伤势如何?”

“范豹发来的飞鸽传书,只说他护送方齐和公主一起回到了戎寨,没提方公子的伤势,应该不要紧吧,你放心,戎寨有圣人、范豹和师仪,他们哪一个都会照料好他。”

“至于你接到的密简,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这又是一个阴谋。”

代虎听了一怔,静听少主往下细说。

“墨家强攻荆国忠的府邸,救出了自己的弟子,这和天道、顺人心。丰水城,方国,经我圣人多年扶持,依然是内斗不止、外患频仍,现在,姜氏一族,悍然撕破伪装,挑战君位,让势单力薄的国君孤掌难鸣,已然身处险境、危在旦夕。”

“他们现在,如果有条理一些,应该是在抓紧谋划让那个不成器的方巨成为太子,然后追杀方齐,逼君篡位,如果再着急一些,会直接弑了方如镜,让方巨登位,然后再来对付方齐。这次,关口边境的秦军的异动,也许就是他们的杰作!”

“少主远在浐河,却对丰水城里的动静了然于胸,代虎打心里佩服!”

“将军过誉了!他们让你过去,或许是想早日剪除掉国君身边最忠实他的将领,控制好兵权,其实,在蔡庄,他们便已经开始动手了!几番利用戎贼势力,向我们疯狂袭击,若不是圣人和将军及时出手,我们在蔡庄就已经遭到重大失败了!”

“所以少主回来后,一边抓紧练兵,一边关注丰水城,以早早做好咱们自己的实力准备!应付日后之变。”

“对!忘了告诉你,我让晏柯带了二十名精骑前去给范豹他们帮忙,我想,他们这次夜闯荆国忠的府邸,能顺利救出方公子,这些骑兵,应该是立下了大功!”

“初生牛犊不畏虎,咱们的骑兵,照着赞氏父子的练法,我看行!可毕竟人数还是太少,刚刚成形,尚经不起大战啊!”

“我只所以再赴浐河,一是想把这里的疫情彻底控制下来,二就是想守好咱们的仙人湾,一步步,招兵买马、练兵强军,让浐河成为咱们墨家的另一个戎寨,所以,将军,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们都要牢牢守住浐河!守住咱们墨家未来最重要的基地!”

代虎心潮澎湃,他‘蔌’的一下站起身来,拱手、朗声对少主说道:

“为少主的谋划早日实现,为墨家的兴盛,代虎愿为少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松子紧握住代虎的胳膊,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代虎正要再说些什么,竹霄子却轻轻走了进来,对少主说,车阵子带着几个墨侠过来看望少主了,代虎起身告辞,前往县衙,布置秋收的大事去了。

车阵子全然康复了,以前有些黑瘦的脸庞在修养了一个多月后,似乎都微胖起来,他还给松子带来他许久没见的两位好‘朋友’:老灰狼和小黑侠。

小黑侠还是以前那样的活泼好动,远远看见了主人,它便飞奔过来,把头轻湊在松子的身上,嘴里低声的‘嗷嗷’叫着,老灰狼依旧的沉稳厚重,刀伤也已痊愈,走起路来,似乎都比以前更加有力了,它蹲在屋角,静静瞅着自己的宝贝和主人热切地亲昵着,沉默中享受着和恩人在一起的重逢时光。

“我想加入墨家,跟着少侠去匡扶正义、济世救民,还请少侠考虑吧!”

车阵子坐在漆案旁,沉静中说出自己许久以来的想法。

松子沉默良久,对车阵子说道:

“神刀门也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以车兄现在的武功造诣和为人处事,未来接任掌门也不是没有可能,跟着兄弟倒是也能扶危济困,可你若成了这一帮之主,我们兄弟互为照应,那样,岂不更好!”

车阵子听了,神色一阵黯然。

松子笑了,他站起身来,扶起车阵子,让他陪着,兄弟两个出去走走。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到了这集结地里,看着接二连三的麻布帐篷下,躺卧着的男女,车阵子的眼里一片惊异,说话的声音小而颤抖,松子听出来他的震撼和悲伤。

“你们,还管这些的老百姓?”

“救死扶伤、抒民危难,这也是墨家的基本教义,只要我们心中有兼爱之心,处处力行善举,无论身在何处,是否加入墨家,都算是在尊天道、尽人事了!”

车阵子用力点头,心里已是百感交集了。

等二人回到浐馆,已是巳正了。

车阵子告诉松子,他准备回到住处,略做收拾,便启程赶往天水,回到神刀门去。

松子默然支持,正送他出门,刚到馆口,却见几个剽悍的骑兵疾驰过来,后面竟是范豹带着帅公毁和张和子,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保护着几十匹满驮着药材和其他物资的田马的骑兵大队,他们全副武装,精神奕奕,滚滚而来!

范豹远远看到少主的惊诧,便回头招呼帅张二人,三人一起大笑着下马,向着松子,疾步走来。

走到少主面前,三人一起拱手弯腰,行起大礼来。

松子忙上前迎接,他惊喜地问道:

“这吹得的那一阵秋风啊!居然把你们三位给送到了浐河?也不事先飞鸽传书,告知于我?”

“就是要给你个惊喜,这些药材和后面的郎中,都是师仪和我们几个分头动员起来的,这次,可把咱们戎寨除了杏林的郎中,都送到了这浐河,对了,还有我们三个,都由你驱使。集中火力!”

范豹站在三人最前,简单向少主做了禀报。

松子看着豹子身后这收拾得干爽利索、精神奕奕的帅公毁,再看他身边脸色微红,身着青色薄棉深衣的张和子,微微一怔,冲他们俩点点头,默然笑了起来!

“请三位前辈先进前院,各人先做好防护,歇息一会儿,我叫厨房抓紧做些饭食,估计你们连夜赶路,早就饿了!”

青里子刚好从‘仙人湾’过来,见这大队人马,满载而至,犹如雪中送炭,心里也是高兴的喜不自禁!他一边牵着马,一边请三位首领进馆。

范豹回头看是青里子,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短短几日,便在这浐河磨砺的成熟多了,范豹的心里默然间又为少主伸出个个大拇指来!

“好啊!待我们吃过了饭,还要请你带我们去参观一下‘仙人湾’呢!”

他小声对着青里子说道。

这话被韩松子听到了,他笑着对范豹说,先吃饭,吃完饭还有大事相商。

青里子和竹霄子领着大家把马牵进后院,一起将药材和生活物资卸下马后,竹霄子招呼后厨给大家做饭去了,青里子见着院子里战马聚集,有些拥挤了,便禀报了少主,把骑兵们从小道悄悄领到了‘仙人湾’。

范豹是个坐不下来的人,他心里操心着花子宣和晏柯。趁着少主和帅、张二人谈话的间隙,他勒好裹着,向集结地走去。

午时的阳光下,石板路的两侧,尽是黑色麻布撑起来的小帐篷,他们有序排列着,让久经世面的范豹也吃惊地呆在了原地。

他没有看到花子宣和晏柯,或许,他们也在那个帐篷里忙着吧。范豹轻叹口气,疾步回到浐馆。

可刚进后院大门,一位身着素装,脚步稍显沉重,又有些激动的人,便冲他迎了上来,包裹着湿布巾的口里叫着:‘‘哥哥,想死我了!你咋现在才来啊!”

范豹定眼一看,这人,不就是花子宣!他明显消瘦多了,英俊的脸庞满是倦色,头发也长了,可能连修发的时间都没有,他心里一酸,他忙奔上前,紧紧和他拥抱在一起!

花子宣默然间流出眼泪来,他没想到,这再次雪中送炭的人,竟是远在丰水城的范豹,每到要紧关头,他这哥哥,总是会及时出现,这怎不让他感动万分呢!

范豹安慰着花子宣,两弟兄一边激动地说着话,一边向饭堂走去。

饭菜已经摆上了漆案,大家已经在等着他了。

少主没有上酒,他说这不是喝酒的时候,请大家谅解。

吃完饭,少主留住大家,对人员进行了分工,十几位郎中和护理人员被花子宣安排、充实,范豹和帅、张三人均担负起郎中职责,全部投入到医治当中。

忙完了这些,随着大家各就各位,松子叫来了正准备前往集结地的范豹,说有事相商。

身后的竹霄子早就备好了马,二人上马,后面跟着竹霄子,从小路,向着‘仙人湾’,疾驰而去。

这是范豹第一次来到这隐秘却美丽幽静的墨家练兵场,打扮成当地渔夫的墨侠远远看到了他们,默默领他们进入杉树林,沿着蛇形密道,进入基地。

这里和树林外俨然是两个世界。

晏柯正带着一队骑兵们翻越着练兵场上设置的小土丘、泥淖地,练习着快速骑行中的互相对攻,赞小汉把其余的人分成两队,也是互相对攻,苦练着他和父亲独创的‘赞氏劈刺术’。

年轻的军中墨辨也纹丝不动地站在太阳底下,正在给赞文汉带下山的一二十名年轻猎户讲授着‘墨军六不准’。

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范豹没有惊扰晏柯和其他人,他随着松子,边聊边走,爬到了练兵场后面山丘上的一处‘警戒哨’下。

站在这里,不但能监视附近山林的动静,还能俯瞰到山下林地不远处的浐河集镇,松子靠在一颗松树旁,语气沉重的对范豹说道:

“不一会儿,代虎可能就会过来,向我们通报关口的军情。现在,浐河的处境你已经清楚了,如何应对蠢蠢欲动的秦军,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刚也在边走边想,如果世子了解了浐河,只要他有脑子,应该会有所忌惮,不会再贸然进军。可这只能管得了一时,很快就会过去,浐河要想守得住,我看,得赶紧想其他的法子。”

“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只要练出五千精兵来,我就不怕和他世子的虎狼之势打上一仗!”

松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咱戎寨按照你的布置,若想办法再次扩大招兵规模,估计在仲冬下旬,应该能练出两千精骑和一千余步兵来。就看浐河,照这进度,想练出两千人马,怕有困难。”

“代虎借口关口外秦军威胁,没等丰水城回复,便在军营开始了大规模招兵,又选出近百名新兵送到仙人湾,使这里的骑兵人数达到二百六十多人。加上代虎掌握下的步军,浐河能调动五百骑兵,一千步军。”

“这么说,只要咱们再坚持两个月,便有把握把这五千军建成?”

“对!现在我们就是要利用好各方有利条件,争取宝贵的练兵时间。”

韩松子说完这话,以征询的目光看着范豹:

“你对丰水城的各方势力了如指掌,你看,我们能否在方如镜身上想点办法来?”

“他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从代虎收到的信简来看,他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我想,咱们得再去一次丰水城,争取见到方如镜,若把他救出那丰水城,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了!”

“我曾听圣人讲过,方如镜和庄公的关系不错,按理说,他不会置周天子和褒姒的面子于不顾,悍然对人少地薄的方国用兵。这次世子的做法,不知是否是庄公的意图?”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说,我这趟丰水城之行,势在必得。”

“等代虎过来,咱们再仔细合计一下,再做定夺!”

说完,松子便和范豹一起下山。

果然,不到申初,代虎便从密道进入了练兵场,松子和范豹正在营帐里等着他。

进了帐,代虎顾不上擦去满脸的汗水,喘着气,向范豹拱手寒暄后,便向少主禀告:

“少主,午后青里子和花子宣按照昨夜的方法,除了没打火把,把今日病故的尸首推出城门,大张旗鼓地埋在乱坟岗了,县令按照我的吩咐,派出两路人,分别前往天水和两当报信了。另外,他已经让衙役和兵士一起广贴告示,让各家各户,有劳力、没染病的,在经过军医的检查后,下地收庄稼!”

“看把将军急得!请喝口水,洗把脸,一会儿再细说!”

松子笑了,他忙站起身来,让竹霄子取来竹筒水,请代虎歇息一会儿再说,范豹亲自打来洗脸水,让代虎擦了把脸,他这才徐徐静下来。

“世子带兵压境,咱却无退兵之策,我这心里,真是急得上火!”

代虎连喝几口竹筒泉水,看着眼前两位墨家的当家人,直率地说道。

松子凝神静思片刻,以他果断的语气,对代虎说道:

“看来,不冒一下风险也不行了,我有三个思路。”

“做真的让他们看?”

代虎问。

“也必须如此了!”

代虎点点头:

“若不如此,恐怕一旦人流重现,咱们的辛苦就付之东流了。”

“这三个内容,请县令和兵营一道联合行文,广贴告示于城内,还要让衙役沿街鸣锣,广而告之。”

“那我,即刻去办?”

“不着急,咱们还有大事未决。”

少主说完,指着范豹:

“你忙完了这事,就请安顿好兵营的事,带上方桦,随范豹密潜丰水城,争取见到方如镜,具体事宜,请范执事和你详谈。”

“这个当口,我离开军营,万一关口有事,如何处理?”

“我尚在浐馆,明天我会让青里子过去,让他和索副将一起,看好兵营和城门。再说,明天城门大开,大白于天下,世子还要觊觎关口,他就不配做秦军的先锋大将。你放心吧!”

代虎有些不解地看着帐内一直不说话的范豹。

范豹笑了笑:

“代将军莫担心,咱们连夜入城,明晚即可返回浐河。反正你那国君老丈人想见你了,不去也说不过去。”

开完这玩笑,他的神色庄重起来:

“关键是目前的丰水城,方如镜已然深陷险境,咱们再袖手旁观,他一旦被姜夫人等一帮小人害了,这关口和浐河,我们就万万守不住了!”

“方齐如何了?听少主说,他的伤势不轻,能否与我们再赴险地?他若能和国丈见上一面,事情必有转机啊!”

”方齐不能擅动,他的目标太大,又身负重伤,可请公主随行,她对丰水城里更熟悉些,你们要精干果断,速度要快,目标只是国君,只要你们能见着国君,说明事情还不要紧,就怕见不着了,那就麻烦了!”

少主说完了这些,竹霄子正好送饭进来,大家便吃了些餐饭,代虎匆匆去了县府,松子赶紧刻下密简,给师仪发去飞鸽传书,让他转告方青,务于夜里亥时在‘马桥’碰面。

随后,范豹把帅公毁和张和子过浐河的目的告诉了少主,同时提醒他,‘内鬼’必须尽快除掉,否则,戎寨不安。

少主默然记下,随后和范豹出门,到了练兵场,请赞小汉选出三十名精骑,护送他们一行。

不到酉初,代虎便办完少主交代的事,赶回了仙人湾,随他而来的,还有疾如病。

三人带着三十名精骑,随即上路。

方青接到师仪转来的少主信简,心里欣喜激动了片刻后,便没有再耽搁,即刻喊上了嬴云,依然的女扮男装后,迅速赶往‘马桥’。

丰水城,最里的城郭,便是方国的王宫,这王宫的最深处,正是寝宫。

姜怀竹打着宫灯,带着禁卫军,巡逻在国君的寝宫外。

他几日前被方青逼着派出人马前去‘雨邸’救人,人马全没了不说,还被自己的姑姑姜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就差点被姑姑解下兵权,赶出这王宫了。

毕竟死的最惨最冤枉的,就是姑姑的侍卫长,他带人前去阻止,还包围、袭杀了公主带着的自己兄弟,眼看要把公主救出来的人就地正法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一批少见的强悍骑兵居然杀进‘雨邸’,不费吹灰之力,全歼了姑姑的侍卫,包括这位侍卫长。

这事,他现在想起来都后心发凉,若不是自己留了个心眼,没亲自带人去那‘雨邸’,那晚横死在当场的,便是他姜怀竹了。这个公主表妹,可真是一朵不敢触碰的刺玫瑰啊!

可他姜怀竹就是喜欢她,哪怕为她去死,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所以,对这寝宫里的国君,他也是留一手的,若全听姑姑的,必然得罪方青,可又不能对国君的话当真,他毕竟只是一个空壳,一个被姑姑架空了权力的光杆司令。

但他有一个底线,就是谁也不能谋害了这位虽然懦弱却善良、虽然憋屈却心有大志的老人。

算上昨晚那批刺客,这也算是今年入秋以来的第一拨杀手了。

又是戎人!在被他亲自击杀了为首的几个后,他们又一哄而散,朝里的这帮权贵,为什么非要刺杀这孤苦伶仃、风烛残年的古稀老人呢?姜怀竹,一直想不通这一点。

这是下半夜的深宫,也正是秋夜里最寒凉的时分,暗弱的豆灯下,方如镜披着丝棉夹心外套,发髻散开,苍白精瘦的脸上,已有了不少老人斑了,身子斜靠在寝宫里书房内室中的漆塌上,身下枕着绸被,塌旁的书案上,半卷的《墨经》竹简还翻开着,他却不想再看下去了,只想静一静,两名寺人守候在室外,早已睡了过去。

近来,本已全白的头发似乎又稀少了一些,自己能活到这把年纪,比那周天子都岁长,要说也该知足了,最近这身子却不知怎么了,总是吃不下、睡不着、心慌气短的,也许想的太多,本于事无补,可不想,他又觉得对不起这方国的列祖列宗。

其实比多虑更伤害方如镜身体的,是这一言难尽的胸中之忿。

这忿,自从他继了这君位,娶了这姜氏,便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如同梦魇,驱之无果,它却挥之即来。他无时无刻不想挣脱它,好去陪自己的齐儿和糟糠之妻褒氏,哪怕就住在那水乡,经营那小小的‘鱼香阁’,也比在这诡谲云涌、勾心斗角的丰水城里强上十倍!

这次,桀骜不驯、自小被他娇纵宠坏了的青儿,竟然为了一个墨侠,大胆夜闯荆国忠的府邸,击杀军士不说,还把朝廷的堂堂宫伯、禁卫军首领姜怀竹也牵扯进来,弄得自己腹背受敌、骑虎难下,现在,朝堂之上,还趁乱兴起一股暗流,欲推方巨做太子,他们,明着是为了立储,实则想动手逼宫了!

青儿,你在哪里啊!这个时候,最懂父亲的你,怎么能忍心抛下老父呢?这么多年来,你怎么还不能体谅父亲的苦衷呢?为父真的老了吗?我这个方国的一国之君,就这样任由他们摆布吗?我,方如镜,隐忍多年,可这次,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他方如镜,必须要反击了!

想到这儿,方如镜忽然热血上涌,他掀掉了身上的夹心外套,“腾”得站了起来,只穿着件丝质深衣,便赤脚在书房里快步走起来。

这时,正值子正,方青、嬴云借着路熟,带着代虎,经过水路摸黑到达了范豹在水乡‘桃坞’的墨家秘密据点,而范豹则和其余的三十名精骑把马蹄照例绑上粗布,隐去其声,分成七八个小队,保持安全距离,从几条小道,秘密赶往了‘桃坞’,大家汇集之后,为轻装简从,方青和范豹、代虎反复商量,决定由她和嬴云、疾如病三人秘密潜往王宫。

疾如病打猎多年,走崖越岭,早已成了家常便饭,这丰水城的数丈城墙自然也挡他不住,从城墙外轻施自己的攀崖术,很快他就越上了城头,抛下绳索后,方青和嬴云也随即爬了上来。

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这却挡不住自小便在这丰水城墙上玩耍的嬴云,她熟悉这地形,很快便把公主和疾如病带到了一个叫‘浣巷’的长巷,穿过这巷子,三人又照前面的办法,越过了第二道城墙,进入到内城。

没有谁比方青更熟悉这内城了,她绕开公主府,领着嬴云和疾如病,穿过几条偏僻少人的小巷,悄悄到达了宫墙之外,隐蔽在墙根下的一处树丛里。

按照王城里的惯例,宫墙外每隔一个时辰,都有一队武装骑兵往来巡逻,今夜,应该也不例外。

很快,一队骑兵举着火把,身披青铜铠甲,手执铁戟,背负弓弩,骑在高大的戎马上,威风八面地从宫门前缓缓而来,为首的百夫长,却不被方青所识,方青在黑暗中轻叹一口气,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了。

这后半夜都是他们在巡逻,方青那夜离开丰水城时,走得太急促,忘了拿上进宫的令牌,可即便有了那令牌,今夜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宫去,岂不是被母亲的寺人和乱臣贼子都知晓了?母亲那里,已经翻脸,方青不敢再心存侥幸,她只好领着二人悄悄离开这宫墙附近。

走进一条她似乎熟识的巷中时,方青突然挺住脚步:“这条巷子出口不远,便是太宰府,你们随我去见我的舅舅!或许他还有些办法。”

不一会儿,方青便带着他们走到了太宰府。

敲开大门,开门的两个仆役自然认得当朝公主,见公主深夜造访,他们不敢耽搁,忙去叫醒太宰大人。少顷,姜叔臾披着件丝麻青衣,跟在拿着灯笼的仆役后面,疾步而来!

见到自己的外甥女,姜叔臾收起片刻间的慌乱,没有多余的话,他立即领着三个人去了府邸的后院。

“方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又潜回丰水城,你硬要把这方国弄个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端直气死你的君父和母亲,你才肯罢手吗?”

一边掩上房门,姜叔臾一边气得发抖,他得好好训斥一下自己最喜爱的这个外甥女。

方青一言不发,‘扑通’一声给舅舅跪下,含泪说道:

“舅舅!青儿这次真没有胡闹,你听我详详细细说给你听!”

方青跪在地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姜叔臾说了个明明白白。

姜叔臾本知道这方如镜的故闻,可断没有料到这荆国忠关在他水牢里的,竟是方如镜的第一个儿子方齐!他在朝里,一向厌恶这个老谋深算、位高权重的大司马,姐姐却一直和他神秘往来,他也看不惯姐姐把持朝政、四处安插亲信的一些做法,可屡次劝说之下,姐姐已然对他有了戒备之心。

面对身居王后高位的姐姐,他这亲弟弟又能如何?

眼下,看这形势,双方已到了最后一搏的关键时候,自己应该向着谁?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姜叔臾看着身边娇弱却刚直的外甥女,脑子里在进行激烈斗争。

帮着姐姐,这方国不久以后就会是那个纨绔子弟、自己不争气的外甥方巨治下,但他只能是个傀儡,一切还是方巨的母亲、自己的姐姐说了算。最让姜叔臾担心的事,也会接踵而至,姐姐暗地里和秦国有着密切往来,这方国,最后还不得让垂涎欲滴的秦国收了去!

这是姜叔臾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他之所以能数年如一日的忍守受姐姐的一手遮天、飞扬跋扈,那毕竟还是方国自己的事,可谁想把这方国拱手送给贪婪如狼的强秦,他姜叔臾是第一个不会答应的人!

想到了方国这可怕的未来,姜叔臾下定了决心,他要支持自己的外甥女,支持那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方齐!支持那个被孤立在深宫,懦弱却善良的姐夫!

方青看舅舅急急踱着的步伐,慢慢缓了下来,心里知道,舅舅拿定主意了!

果不其然,姜叔臾回过头来,扫视着屋里的三个人,又把眼光聚到方青身上,沉稳、淡定地说道:

“今夜,你们暂且歇下,明晨卯时,我便进宫觐见国君,我会想办法让你和国君见上一面,共商对策!”

说完,他叫来管家,令给三人安排住处,并吩咐下去,一干人等,若把今夜公主到访一事泄露出去,便立刻打死!

方青送舅舅走出门去,压在心上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翌日,不到卯正,姜叔臾便赶回府邸。

他吩咐内外,谢绝外客,午时,国君要来府里尝尝这太宰府的‘火烧鱼’。

方青告诉舅舅,可否请代虎和墨家范豹一同面君,姜叔臾没加思索的答应了,代虎本是自己人,他对墨家也有好印象,这两方面,都是靠得住的人。

方青请面生些的疾如病持太宰令出城,找到范、代二人,乔装打扮后,再小心进城。

不到巳正,疾如病领着一辆拉鱼的水车,进了太宰府,这戴着破草帽、穿着粗布短衣的拉车和推车的人,正是代虎和范豹。

当这二人走进后院,方青和嬴云几乎都没认出他们来!

稍作寒暄后,大家一起进屋,静候前去迎接国君的太宰一行。

正午刚过,国君的车马便照约定,进入了太宰府。

太宰先把国君请进了茶室,方如镜事先并不知道太宰的计划,他对自己这位和夫人性格迥异的小舅子,一直是信任有加的,姜叔臾也知道自己喜欢吃鱼,太宰府新来的厨子曾经在‘鱼香阁’干过,手艺很好,姜特意请他来主厨,歪打正着的合了国君想念褒氏母子的心思。

方青按照计划,端着刚沏好的茶走进茶室。

方如镜并没在意,一边和太宰说着话,并没注意进来的竟是自己的女儿。

“君父,我是青儿!”

方青跪在地上,哽咽着对父亲说道。

方如镜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日思夜想的声音,浑身颤栗地回过头来,看着这一身男装,眼里含泪的女儿,他一时有些懵了。

“国君恕罪,臣不敢在宫里实话说给您听,毕竟,那里耳目众多!请恕臣的欺君之罪!”

姜叔臾也连忙跪下,俯身叩首。

方如镜清醒过来,他的老眼湿润起来,颤抖着站起身来,一手扶起一个,把这两个在方国危难之际还能冒险前来探视他的贴心人拉起来,坐在自己的面前。

方青跪坐在茶案旁,向父亲一五一十地叙说了所有事情的经过。

方如镜的脸色随着女儿的话,也变得阴沉、苍白起来,他试图端起案上的茶碗,可因气极而剧烈颤抖的手,把碗中的茶水不小心洒了些出来,尽白的须发也在随着身体颤动着,他终于按捺不住,突然把茶碗端起,狠狠摔在了茶案边的空地上!

姜叔臾和方青吃惊地看着国君。

“他们,非要赶尽杀绝吗?若不是青儿和墨家出手,我儿方齐,竟遭了他们的毒手!他们,这是要釜底抽薪、灭我方国啊!”

“君父息怒,我被逼离开国都,在范先生的保护下,连夜去了戎寨,哥哥已在巨子的亲自诊治下,转危为安了!”

方如镜听了方青这话,神色顿时轻松下来,他轻舒一口气,眼里又涌上泪来,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缓缓说道:

“多谢圣人了!没有了他,我这方国就此便断了根了!”

“你们俩,仔细听了,用心记住我下面的话。”

方青看看父亲,发现他突然间庄重、严肃起来,眉宇间透着他很少显露出来的坚毅和果敢:

“我昨夜反复想了,当前的局面,内忧日积,外患已至,只有让齐儿暂离方国,赴强秦为质,方能转移敌我双方的注意力,我一会儿就给西垂大夫、墨家的巨子和齐儿各自写下密简,既然天意让青儿重进丰水城,就说明天不亡我方国!你们记住,一定要保护好齐儿,让他在秦地经受住磨难,练就一个君王应该具有的能力和气度。”

“君父,我方齐哥自小就入了墨家,这是你特意安排的吧?”

方青依然没有改掉她心直口快的毛病。

“都过去了,有些事,就是天意所为。你呢,不必再问。青儿,可惜你了这女儿之身,要不然,定会成为我方国的栋梁柱啊!”

“你这次得罪了荆国忠,他必不会善罢甘休,你只能暂留戎寨,要修身养性,多向圣人取经学道。”

“女儿记住了!君父放心!”

姜叔臾接着方青的话,提醒国君:

“代虎和墨家的范豹都在外面等着国君召见,对了,这个范豹,也就是夜袭‘雨邸’,救出方齐和方青的那位墨侠!他是墨家里地位仅次于韩松子的重要人物。”

“我知道他的本事,这是个奇才,墨家真是英才荟萃!齐儿有幸入了墨家,有了这些胸有大志的义士相助,方国的复兴应该不会太远了!”

方如镜说着话,情绪似乎逐渐高涨起来,他示意姜叔臾,快请两位进来。

少顷,范、代二人疾步入内,向国君行礼。

方如镜站起身来,扶起他们,他紧握住范豹的手,声音又有些哽咽了:

“范先生,你对我方国,已立下再造之功!我给齐儿说了,今后,凡我方国之人,见了范豹,如见我方如镜!”

范豹听了这话,惶恐不已,忙俯身行礼:

“请国君收回此话,我范豹既是墨侠,便有济世扶危的使命,我在方国入仕,又是国君的臣下,为救公子,本应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国君这话,实在太重了!”

方如镜爽朗的大笑起来,他扶起范豹,扭头对姜叔臾说:

‘“别愣着了,快去做鱼,我要和咱方国的恩人好好喝上一杯!”

姜叔臾笑着跑了出去,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范豹看着正在兴头上的方如镜,突然以凝重、严肃的口吻说道:

“范豹有几句话,想单独给国君祥禀。”

方如镜挥挥手,屋里的人尽皆出去,只留下他和范豹两人。

“现在这丰水城,阴云密布,杀机四伏,形势对国君极为不利,我家巨子和少主的意思是,如果国君能出城到我戎寨暂避一时,或许,会有个峰回路转的局面出现。到时候,我们再护送你回到丰水城。”

“如国君也有此意,墨家愿意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就请国君定夺。”

方如镜听了这话,眉头紧锁,思忖片刻后,不由轻叹一气,徐徐说道:

“多谢巨子和少主的好意了!现在,正是我方国社稷能否延续下去的危急时刻,朝中虽然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可依然能保持短暂的平衡,你们救出了方齐,已经为我方国立下了不世之功,而且从某个角度说,也改变了朝局。”

范豹静静听着,他惊喜地发现,这平常默不作声、韬光养晦的方如镜,竟也有如此的韬略和胸怀。

“方齐去了秦国,他们即便想对我动手,也要投鼠忌器,我一旦离开丰水城,自己是安全了,可置祖宗的江山社稷于何地?这些狠毒阴诈的贼子,会乘机夺了朝纲,乱了方国!我之所以隐忍多年,也有为齐儿长远的考量。现在,也到了动一动他们的时候了。请你转告巨子和少主,你们的心意,方如镜放在心底了!我会小心谨慎,尽力守好祖宗留给我的这片江山。”

范豹敬重地看着国君,沉静中,默默点头。

方如镜站起身子,轻轻扶起正跪着的范豹,眼含着泪花:

“如镜今生能结识巨子和范先生这样的真人,死无所憾了!我的感谢,请一并转告圣人和少主!”

说完这话,二人又聊了几句,国君便让范豹把屋外的人请了进来。

方如镜给代虎叮嘱了几句话,代虎起身,随他走入内室,不一会儿,宫正送进去竹简和刀笔,近半个时辰后,宫正捧着三卷竹简,紧跟着国君和代虎走了出来,国君命宫正当众将它们密封起来,上了火漆。

恰好,香味四溢的‘火烧鱼’也做好了,其它的饭食便陆续端了上来,大家便陪着国君用起膳来。

直到申初,酒宴才告结束。

国君亲自把他给秦庄公、巨子和方齐的竹简交给范豹后,乘着马车,微醺而归。

范豹和代虎随后随着疾如病,推着水车,持着太宰令,出了这丰水城,迅速赶到了‘桃坞’。方青和嬴云待到天黑,乘坐着太宰的马车,离开了丰水城。二人赶到‘桃坞’后,大伙儿已经做好了出发的一切准备,照着来时的办法,他们分批从水路和陆地赶往‘马桥’。

到了马桥,范豹看代虎心急,便让他和疾如病率领20名精骑直接赶回浐河,他带着剩下的骑兵护送着公主和嬴云,迅速驰往戎寨。

一路无虞,待大伙儿抵达戎寨时,天色才刚刚露出鱼肚白来。

正带着武装墨侠巡逻到寨口大门的喜子牙,远远便看到了范豹一行,他急忙迎上前来。

“蔡丁怎么样了?”

一见面,范豹连马都没下,便问子牙。

“好多了,可以坐起来吃饭,也能勉强下地走动了。估计再有个十几天,他就能好利索。”

“对了,圣人正在杏林里给他诊治,我刚从那里巡逻回来。”

范豹听了大喜,方青听说哥哥情况大有好转,心情也舒畅多了,她随着范豹一起策马赶往杏林。

巨子正给蔡丁敷完自己秘制的专治创伤的药膏,童子带着范、方二人轻轻走入病房。

两人几乎同时给巨子行了礼,蔡丁靠在竹床上,双颊泛红,双目有神,气色的确好得多了,他呆呆看着这女扮男装的方青,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说话了!

“叫哥哥啊!我的公主!这可是你的亲哥哥啊!”

范豹笑着对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方青说道。

其实,精灵的方青自踏进这房屋,便开始悄悄端详自己这位从未谋面的大哥了。即便身负重伤,可他的英俊和硬朗也一览无余,眉宇之间,尽透出来的的英气,和昨天愤然而起的父亲,是如此的相似,尤其是他的嘴唇,竟然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听到范豹在叫她,方青有些沉重的向前一步,轻拱双手,向方齐行礼之后,颤抖地叫出一声:

“哥哥!我是方青!”

蔡丁从巨大的惊喜中清醒过来,他使劲撑起身子,用力点头,激动地答应着。

巨子给范豹使了个眼色,聪明的范豹赶紧随着巨子,悄悄退出了病房。

“让他们兄妹两个敞开了聊,你给我再说说这方如镜。”

站在一颗杏树下,巨子对范豹说道。

范豹简单地禀报完这次丰水城之行,随即给巨子递上方如镜的密简。

巨子拆开信简,静静看完,思忖片刻后,长叹一气!

“他要送方齐入秦为质,以表其心,希望以此换取秦国放弃对方国的觊觎之心,这管得住一时,可管不住一世啊!”

“罢了,方如镜也算用尽了心思,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如此做,倒也能让方齐避开眼前的祸患,暂时安全起来,鉴于目前浐河的险境,你和少主赶紧商量一下,先把方如镜的竹简给西犬丘的秦祺送去,然后缓上几日,待方齐的身体再好一些,就尽快秘密护送他入秦吧!”

巨子合上竹简,沉静的对范豹嘱咐道。

“圣人,蔡丁的身体应该没有大碍了吧?”范豹有些担心地问。

“以后别再叫他原来的名字了,该叫他方齐了。”

巨子笑着提醒范豹。范豹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肋骨被打断了两根,外伤已经控制住了,再有个三五日,即便骑不了马,坐马车却是可以的。”

“好吧,我即刻给少主飞鸽传书,拟订方案。”

“哦,对了,我刚刚收到松子的密简,他的办法起了作用了!探子回报,世子今晨秘密撤兵,回到两当县了。”

范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墨家在浐河面临的最大危机总算暂时过去了!

他辞别了巨子,回到墨居,实在太疲乏了!范豹没顾得上去过问招兵和练兵的事情,便合衣上床,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一下子便睡到了傍晚酉初,直到子牙进屋叫醒了他,范豹的精神头才缓了过来。

“少主又来了密简,师大哥让我赶紧送来!”

范豹起床接过密简,松子告诉他,世子秦兵只是暂退,让他和巨子商量后,即刻派人护送方公子赴秦,至于人选,让范豹定夺。

范豹看了这信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两当县距关口城门,才不到一个时辰的行程,看来,这世子是贼心不死啊!

他重又坐了下来,脑子里翻腾起来,思忖着护送方齐入秦的人选。

这人不在多而在精,可智勇双全的大将几乎都在浐河和戎寨练兵,其余能抽调出来的精干人才,只有眼前的喜子牙和刚赴浐河的疾如病了。

子牙精细灵活,如病忠勇刚直,两人恰能形成互补,他们,也是目前最佳的人选了。

他主意已定,就派子牙和如病去!

看着一直站在床边,默默等着他发话,自己便好离去的子牙,范豹突然笑了笑,心里不觉又掠过一丝不舍来,他盯着子牙的眼睛,认真的对他说道:

“如果要你离开戎寨,去那西犬丘,干一件对墨家、对天下苍生都有着深远意义的大事,时间呢,一年、三年都说不准,你可会去?”

“子牙自小贫苦无依,多亏巨子,准我入了这墨家,子牙从此便将这身家性命都交给了巨子和少主。先生看得上子牙,子牙便去。”

喜子牙神色坚毅,毫无犹豫,干脆地回答道。

看子牙这样的懂事,范豹不由得站起身来,他用力拍拍子牙的双肩,激动和不舍一起涌上心头,这一刻,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只沉声说了个“好”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子牙看着有些伤感的范先生,轻叹口气,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说实话,我也舍不得先生和戎寨,子牙记住了先生的智谋和勇毅,也请先生记得子牙,多多保重吧!”

范豹默然点头,随后便把自己的考虑向少主发去密简,请他再斟酌一下。

第二天的辰正,少主回了信,同意范豹的方案。

三日后的卯时,巨子领着范豹、方青、师仪等人,一起送走了马车内的方齐。当然,驾车的自是喜子牙,可随行的车辆却有两乘,各自装满了师仪精心挑选出来的方国特产,当然,也有500镒产自戎寨的金饼。

子牙驾车走在中间,前后都是载着物品的马车。

范豹令赞文汉选出三十名精骑作为武装护送队,前后保护着他们。

马车和马队,沿着范豹和少主议定的路线,先过浐河,接了疾如病,稍事休息后,直奔天水,再转赴秦庄公所在的西犬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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