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离开了定泰？”君凌压抑着火气，手中捏着书卷的手力道骤然加紧，“还不派人去追！”
底下那报信的陷阵军士脸上淌下汗珠，半跪在地上的身影有些颤抖，却依然身体僵直。
“王帅，卫谷主决意想走，属下等实在是拦不住也追不到……”
君凌烦躁地摆了摆手，“备马，叫上毅美和平勇，带上三百军士，随从护卫——本王亲自去追！”
卫铮是自己曾经的老师，这个身份可以让她大做文章，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卫铮竟然自己先逃了！
她想利用卫铮的身份不假，可卫铮就这样不告而别，分明就是在打她的脸面。
底下众人对视几眼，最后由卫敬代表众人的意思，朝君凌拱了拱手，发言道。
“师傅如今不辞而别，想必是不想参与我等诸侯争斗，主公要是空着手去追，恐怕会一无所获。”
君凌语气稍缓，放下手中的公文，挥了挥手让底下的那军士退下后，发问道。
“子肃的意思是，想让本王带着什么东西去不成？”
卫敬从容应到，“师傅如今已至暮年，所求已经成为了桃李满天下，不如主公以此为突破口说服，倒也可以一试。”
桃李满天下？
君凌显然对自己这个曾经的老师显然了解得不深，如今听了卫敬的话后依然是半信半疑，于是犹豫了片刻。
“子肃以为，本王若去，有几分胜算？”
“禀主公，五成，最多六成。”她的这位便宜师傅，可不是几句话就忽悠得动的。
君凌已经站起了身来。
就算只有不足半成的胜算，她也要去一试。
与此同时，一条小路上。
马蹄扬起翻滚不息的烟尘，在秋日的暖阳下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此时天已经放晴，空气中弥撒着一股土壤的清香，一阵舒适感让卫铮眯了眯眼，俨然一副享受至极的模样。
算算时间，她那学生应该快要追上来了吧。
她不认为君凌能说的动自己，但是为了给君凌一个表达的机会，还是把速度放慢了些许。
自恋了一下自己的体贴，卫铮按了按腰间的剑，思绪万千。
当年那小霸王的父亲夏景来求自己当她的老师的时候，自己当时还有些心高气傲，结果叫了没几天以后却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娃娃问的很多问题难倒了。
于是彻底放下了心中的那一点高傲，尽心尽力地教导君凌。
她至今都还记得那小霸王当年问的问题。
百姓不能读书，是不是根本不是因为她们不配读圣贤书，而是被不想要她们读书的人压迫呢？
老师刚才说苛捐杂税的根源是朝廷，那么要是没有朝廷，国中百姓是否会安定呢？
老师，天下大治是否真的存在？老子的无为而治真的能用于天下十三州这等偌大的地方？
当时卫铮被几个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脸上就已经面露了难色。
却是没有想到，当年那个无恶不作、瑕疵必报的小霸王，长成了如今这一副如此沉稳的模样。
岁月打磨人的棱角，或许如是而已罢。
远处一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听声音大概只有几百人来追自己。
卫铮笑着勒马驻足，转动缰绳，马儿缓缓转身，面向了匆匆前来的君凌一众人。
“老师走得甚急，煞是苦了学生！”君凌翻身下马行着晚辈礼，声音中也带着恭敬，可给人的感觉就是对着一个平辈说话。
卫铮随之下马，微微笑了笑，苍老面容上一道道皱纹皱了起来。
着一身书生白衫，颇给人世外高人的印象。
“宸逸一路追来，想必已经累了，先喝口水？”
说罢，将腰间系着的的水壶递上前去，显然一副要和君凌打太极的架势。
君凌行礼不敢接，谦虚道，“学生德薄，不敢受老师之赠。多年未见，学生还没来得及尽地主之谊，老师何故不告而别，让学生难堪？”
“宸逸，你这又是何苦？”卫铮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想必你也从卫子肃那里听说了，我卫仲道如今只想当个教书先生，要是我一直在定泰城，老实等着被你这小鬼头算计，我的希望可就破灭了。”
君凌显然对此已经有了说辞。
“学生已经尽数掌控沪郡，想必老师已经得知。我账下新投的韩元韩令规胸有大才，制定新法，在沪郡大刀阔斧实行改革。”
君凌见卫铮不动如山，并没有失落，而是继续款款而谈。
“学生账下新投的郁清郁沫白，发明一技艺，名曰印刷术。”
“顾名思义，印刷一术，就是将纸张上的文字在短时间内，尽数誊抄在另一张纸上。”
卫铮脸色有一些动容，却很快平复成原本的模样。
“如此一来，一旦将这技艺推广，天下寒门士女有书可读，书不用再用手一笔一划地抄写，那么世家霸占朝堂的情况可破。”
君凌见还是没有说动卫铮，暗自咬了咬牙，继续努力道。
“学生凌已经命账下钱恪钱奉己、韩元韩令规等人，在沪郡设立学堂，专门给战亡将士们的遗孤学习。”
“学堂名曰麒麟学堂，寓意就是希望她们将来成为能够去麒麟学宫高谈阔论的人——凌德薄力微，找不到合适的先生担任山长（即校长）一职，老师若是不嫌弃……”
她就不信，卫铮会放弃这递来的橄榄枝。
卫铮负手，长长一叹。
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和这小霸王的纠葛。
自己这学生，性格时而疏阔时而多疑，时而蔑视世俗时而极重礼节，能与在田间地头的百姓谈天说地，能在高堂之上正襟危坐——
要是她生在现代，定然会用活脱脱一矛盾集合体来形容君凌。
君凌这句话看似请求，用的语气却不是委婉的语气，卫铮知道，要是自己不应，或许她将会被变相监禁在麒麟学堂。
至于士人的口诛笔伐，在君凌看来那就是放屁。
作为深知君凌脾性的人，卫铮对此就算不愿意答应，也不得不答应。
但毕竟师生一场，君凌提出的条件并没有难为她，反而让她占了更多的好处。
君凌只是想借自己这个卫谷主的名声一用，而自己，却成为了麒麟学堂的山长。
她知道，一旦君凌说的印刷术成为了可能，那么她作为第一任给寒门讲学的山长所行之事，就是流芳百世的大善之事。
享受后世赞颂，有万世师表之名——相比起来，成为区区一个卫谷的谷主，倒显得相形见绌了。
卫铮将手缓缓抬起。
“当不辱山长之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