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大街往下走,在温家书店门口往上一点点的地方,是一处往里凹的空旷地带。
这里算是贩买牲畜的处所,时常会有人撵来肥猪、壮牛、黑山羊之类的牲畜来这里卖。
每年过年,都要准备一头肥溜溜的“过年猪”,似是约定俗成的。
过年如果没有一头过年猪,那这个年,就会显得少了些什么。
如果家里还没有猪喂着,父亲就会来街上看猪。
有一年,父亲买了一头大大的白猪,猪还有点野,他没法一个人把它撵到刷巴寨,只好通知母亲,两个人费劲气力,直到晚上才把那头爱走回头路的白猪撵到刷巴寨。
把猪撵回猪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好好喂它,尽量让它变得肥肥胖胖的,才能不辱没过年猪的称谓。
接近过年,父亲喊大伯,五叔,堂弟珞未的爸爸,也就是整个家族的大部分人来一起杀猪。猪虽然只有一头,来的人却不少,众人三下五除二,把又肥又大的过年猪宰了。然后,大家伙一起进屋喝茶唠嗑儿,等饭做好了,大家便热热闹闹地吃杀猪饭。
无论是哪一家宰猪,同一个家族的人都会去帮忙,有的时候,还会同一天杀好几头猪呢,只不过这些猪可不是一家人的猪,而是一个家族不同人家的过年猪。
北哀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
虽然看到众人蛮横地宰掉乖乖的,憨憨的猪,他觉得可怜,可是他深知在这个世界上,宰猪应该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儿。
人们也如是说。
有的时候,他会可怜猪而怀疑人们口中的“天经地义”。而其余孩子,很少像他一样,他们都把大人的“天经地义”当做真正的天经地义,丝毫没有怀疑,也不会感到可怜,只会觉得好玩,然后期待着大人们做出香喷喷的猪肉。
北哀怀着矛盾的心绪坐在饭桌上,心底里可怜猪,却又控制不住地败于美味的诱惑,一边吃着猪肉一边惭愧,还在心里高声地呐喊,长大以后,绝不吃肉了,因为被残忍杀害的大肥猪实在太可怜了。
他不知道,当他败于美味的诱惑,他心里的呐喊便已没有意义。
诱惑是杀不死的鬼……
除了杀猪,临近过年还有很多事要忙,比如哪家“待客”,就得去那个人家里帮忙,妈妈常说,人家有事你都不去帮忙,自家有事情的时候别人又怎么会来帮忙?
刷巴寨里从来没有用钱请人来帮忙的说法,大家都是自愿的。
今年我家办结婚酒,你得知消息,早早地来帮忙,明年你家也有人结婚了,我肯定也会来帮忙的。
村里人都认为帮别人的忙,就是帮自己忙,很少有哪一个人得知同一个村的人在办大事,却窝在家里,或是四处闲逛不去帮忙的。
所谓“待客”,就是某家有人生病住院,出院了,或者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村里人带着礼物去看望这家人,过段时间,这家人就会找个好日子,举办酒席,请那些来探望自己的人吃一顿饭。通常,吃完饭之后,这家人还会做一场感恩礼拜。
“待客”是件麻烦事儿,很多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抵触着。
要是家里有人生病住院了,这些抵触“待客”的人会将消息极力地隐藏着,不让别人知晓。别人不知道,便不会带着礼物来看人,就不用特意举办一场酒席款待别人了。本来家里发生的事情够多了,更何必再添麻烦事儿?
奇怪的是,倘若别人知道某家发生事情了,却没有任何一人带着礼物上前探望,那么,发生事情的那家人一定会遭到耻笑。
还有人会以前来自家探望送礼的人数进行攀比,像是一场“人缘”的比拼,攀比胜利的一方,会得意洋洋地四处提起有多少多少人来探望自家,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功绩。
如果哪家收了前来探望的人的礼物,却迟迟不“待客”,也会遭受村里人的白眼和耻笑。
后来,诸多的酒席以及各种类型的“待客”开始消失……
有人笑颜以对,因为这可省了不少不必要的开支。
也有人蹙起眉头,说如此下去,以前的热闹与欢乐也会跟着一起消失不见。
只要有人“待客”,北哀就会被妈妈喊去帮忙。说是帮忙,其实只是随便做点洗鸡,抬水,抬饭之类的小事。来帮忙的人很多,一人做一件事儿,就没有多少事了。多数时间,来帮忙的人都是聚在一起唠嗑儿。
人多的地方,从来都不会缺少热闹气氛的制造者,纹杰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总是嘻嘻哈哈地跟人开玩笑,或者说些惹人捧腹大笑的话,使得场面变得热闹起来。
当然,纹杰不是众人之中唯一的气氛制造者,其他人也会用特有的风趣与幽默带动气氛,热闹的人群里频频发出热闹的声响。
北哀从来都不是一个气氛制造者,尽管他也想成为纹杰一类的逗人开心的开心果,可他好像从来都是别人目光之外的沉默存在。偶尔出现在人们眼里,也只是人们打趣的对象,像一个卑微的小丑。
而小丑,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气氛制造者,而是其之牺牲物。
饭后,就到了做感恩礼拜的时候了,北哀和其他小孩子搬来长凳子,给那些做礼拜的大人们坐,之后就没啥事了,在门口聊了一下天,就回家了。有些调皮的小孩原本是要回家的,走到半路,突然打起了其他的鬼主意,纷纷喊来其他孩子,说是要做一件好玩又刺激的事情。
北哀本想回家,却被爱凑热闹的堂弟珞未拉去凑热闹。
孩子们口中提及的好玩又刺激的事情,其实就是“扒车”。
丁垂家门口就是车路,旁边有座废弃的石屋。孩子们躲进废弃的石屋里,等货车驶来,就齐齐冲出,跟在大货车后面,想办法扒在大货车的屁股后面。
北哀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的,但见珞未兴致勃勃的,他只好跟着他一起玩。其实大多数孩子跟北哀一样,根本不知道扒车到底有啥好玩的,他们只是纯粹地觉得这样做刺激有趣,见到其他孩子扒车了,自己也跟着一起玩儿。谁在车屁股上待的时间最久,谁就会获得一个威风的外号:“扒车大王”。
期间,有个黑黢黢的孩子为了赢得“扒车大王”的称号,一直扒在车屁股后面不下来,其他小伙伴都支撑不住跳下车来,只有他一个人咬着牙坚持着,不肯下来。
哪知道,最后车屁股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哈哈大笑,心想自己再坚持一下下,一定要让其他孩子心服口服地唤他“扒车大王”。这一坚持,他竟然被载到了村子下方,一个叫“漠诞”的地方。
漠诞里满是坟墓……
据说还有恐怖的野狗在附近出没,跳下货车屁股的孩子孤零零一人,手上也没有电筒,远处的微薄光亮落在一座接一座的坟墓上,夜风呼呼而鸣,仿佛随时都会有吃人的恶鬼蹦跶出来。调皮的孩子终于被吓破了胆,哇哇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