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良久,北哀终于败于自己的怯懦,选择离开。可他迈开脚步走出屋子,不自觉地回头微微一瞥,垂泪的脚戴铃铛的女孩落进他的眼里,一道清晰沉重的愧疚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这份沉重如磐石的愧疚,源于镜童,源于镜童舅舅。
他转身,朝屋内的人说:“她舅舅是被摩托车撞到堡坎底下的,当时我就在附近,我看见的是一辆蓝色的摩托车,骑摩托的人是一个头发长长的男人,三四十岁左右。”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村医务室。
他隐隐察觉到,在场围观的村里人可能并不喜欢自己说的这番话。
他更不想面对众人要他详细地说明一切的场景,不是害怕说清楚一切,他只是单纯的畏惧众人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且呈质疑的形式。
北哀来到家门口,却没有迈步走进屋子,心间一片凌乱的他,最终来到了营盘山上。
于营盘山顶远瞰刷巴寨。
温暖的阳光像金色的柔软的无形的绵羊毛飘落在小小的村子间。清澈的溪流缓缓流淌于两岸人家之央,茂密的树木献给这座村子绿色的安静的阴翳。雨后的泥巴路被阳光所晒,散发着独特的气息,弥漫于四周。
此间的刷巴寨充满着尚未被打扰的安静与美好,双眸可窥的一切景致都洋溢着落后的干净与纯粹。
北哀收回目光,平躺在营盘山上,用手遮住眼睛,不让耀眼的阳光割伤自己的眼睛。
风轻轻,他缓缓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而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北哀睁眼看罢,脚戴铃铛的女孩信步而来。
镜童坐在他身旁。
她告诉北哀,在他掷出真相离开以后,村医务室的医生也开口,说她舅舅的伤口确实不像单纯的摔伤。
听了医生的话,人们纷纷撤回怀疑的目光,并劝她的舅妈不要再对镜童舅舅发脾气了,养好身体才是重要的事。
话罢,人群散去。
只剩下舅妈和舅舅。
舅妈再次询问镜童事情的真相,镜童和盘托出,其实……舅舅是为了保护镜童才被撞到堡坎底下的。
原本那辆疾驰如飞的摩托车要撞到的人是镜童,关键时刻,是舅舅拉开了镜童,摩托车擦过他的身体,将他撞到堡坎底下,被他拉到一旁的镜童,也踉踉跄跄地摔于堡坎底下,镜童话罢,一片沉默。
她不知道舅妈是什么表情,沉默地呆了许久,她便离开了。
北哀问镜童,为什么医生迟迟不把真相说出来,作为医生,他应该一开始就知道镜童舅舅是摔伤还是撞伤的。
镜童脸颊上是北哀看不懂的意味深长:“也许他一开始就知道舅舅是被撞的,他只是想看看戏。”
北哀满目疑惑,他并不知道女孩说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随即,他又抛出疑惑,问镜童怎么晓得自己在营盘山顶。
脚戴铃铛的女孩斜斜瞥了北哀一眼,小脸上带着北哀从未见过的微微淘气,笑颜浅浅甜甜,“营盘山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不止你一个人喜欢躺在这里看蓝天白云,我也喜欢。”
北哀陷于女孩甜甜的笑容里。
镜童把目光投于天边,双手撑在身后,双脚轻轻地摇晃着,奏起清脆的铃铛声,纯粹动听。
良久,女孩才起身离开。
离去之前,她说:“北哀,谢谢。”
北哀懵懵地点点头,目送着脚戴铃铛的女孩离去。
佳林小学最热闹的时日,似乎就是北哀这一批同龄人就读于佳林小学的日子。北哀这一个年龄段的学生离开以后,佳林小学便开始冷清下来,像被时光丢弃了一般。
之所以要离开,是因为佳林小学只办一到五年级,六年级要到邻村的甘河村就读。
从刷巴寨到甘河小学,约莫要走半个小时。妈妈给北哀做了一个军绿色的单肩背包,北哀兴高采烈地背着妈妈做的背包,和小伙伴们一起沿路直下,去甘河小学报名。
一年级到五年级,北哀的数学成绩一直都提不上来,爸爸曾守着北哀背了一整天的乘法口诀,北哀背了许久才背会,可一到用的时候就不会用了。
爸爸试图用加法联系起乘法的方式让北哀学会运用乘法,可惜北哀加法用得溜溜的,乘法还是老模老样,不曾改变。
稍微大了一点,北哀的乘法便不成问题了,然而,除法和应用题却像一座大山,拦在了北哀面前。
他曾试图翻越这座山,可是屡屡滚落山崖的北哀开始从心底里认为,他从未拥有学习数学的天分,就像电视剧里常说的“宿命”,是一种无法拯救的悲哀的无可奈何。
例同这世界的诸多不如意之事,无论花上多大的气力,都没法达成心之所愿。
虽然数学成绩一塌糊涂,可北哀的语文成绩倒还不赖。
四年级的期末考试,他还是为数不多的语文考试考及格的人。
语文老师送了他一支笔,鼓励他再接再厉,希望他下一次考得再高一点,虽然只是一支普普通通的五角钱两支的圆珠笔,可它是北哀头一次获得的奖励品呢,他小心翼翼地将它珍藏着,如置珍宝一般。
兴许就是因为这支笔,给予了北哀一种“至少我可以学好一门学科”的自信,稍稍拯救了他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深深自卑,让他可以拥有浅浅的自信。
小伙伴们约着一起奔赴甘河小学,可是,大家伙来到学校,却得知报名日期是隔天,只好灰溜溜地原路返回。
和来时的步履匆匆相反,小伙伴们边走边唠嗑儿,从佳林小学离开,换一处新环境学习的期待之情弥漫于孩子们眼里,小伙伴们讨论的大多数话题,也都是关于甘河小学的。
一群人之中,就属凛橘的个子最高,其次便是北哀。
小伙伴们排成一排往刷巴寨走去。
个子最高的凛橘站在最右边,珞未,王星,瑰华,道远站在中间。
个子第二高的北哀却不愿意站在旁边,他喜欢站在最中央,好像这样可以多寻觅一点安全感。
隔天,北哀早早地起了床。
他和弟弟睡在一楼,爸爸妈妈睡在二楼。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二楼的走廊边。
夜风习习,星河绚烂。
北哀敲了敲门,然后坐在坐在一旁穿袜子,不经意地往背后一看,竟然瞅见两道流星划过星穹,一瞬而过。
他来不及像书中的主角一样,在流星之下许下自己的愿望。
停住手上的动作,他把目光投在漫天星河之间,候了许久,还是没能等来流星,只剩下逐渐透明的夜空与夜将消亡显得不知所措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