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轮落日熄了炬火融入暗夜,新月这才怯怯地撕开了天帷露面。
太庙之内,守庙人小心点燃了一盏豆灯。
他年事已高,这四十余年除了读书又从来没有干其他的事情,视力实在不好。
灯火摇曳之下,对面黑衣少年的脸庞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显得迷蒙而神秘。
北域多慷慨激昂之士,豪气任侠、捐身抗敌历来被引为佳话,因此在众人心中,凭绝巅武艺纵横天下的黄彦公占据着无俦的地位,已不在九周那位被传得几如鬼神的大祭司之下。
这黑衣少年得了彦公传承,言谈举止又展现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守庙人不由得心底赞了一声,对彦公更多了几分崇敬。
“不知道陆小友接下来准备如何破局?”
陆鼎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刘壁为保证竞武一事顺利完成,暗中遣使众多兵卒与江湖人士阻拦可能的挑战者。这些人在不知竞武与‘稷下学宫’的重大干系情况下自然不愿意轻易得罪权相。
我准备向所有士卿公子发下战书,并借机提议偃君,面向所有偃国士子重摆擂台,以公平竞武结果确定‘稷下学宫’的推举人选。”
守庙人沉吟道:“让所有士子公平竞武,那就是要直接与王侯士卿打对台了,此事牵涉实在太广,彦公他可想清楚了其中利害和可能后果?”
陆鼎回道:“这却是那位居辛的主意。据他所言,偃国上下,掌权者不过四股势力。
最大的一股便是陈刘二相为首的士卿之流,他们在偃国经营颇久,不知积累了多少底蕴。
而以居辛为代表的寒士出身的臣僚则大多位卑言轻,实难与士卿争锋。
离辛大将军统领的军队将士则是第三股势力,他们掌握征伐大权,实力不可小觑。军队将士大部分出自寒门,二相要在士卿王侯中独自分羹,只怕离辛大将军不会轻易答应。
最后一股势力外戚王侯,虽然明面上被二相纳入推举范围之内,但是年轻一辈中出众者实在不多,名额多半最终还是要被士卿们分了去。
寒士、军队、外戚王侯与士卿之间早有龃龉,我这番约斗不过是个导火索,要引燃了这场燎原大火罢了。”
守庙人长吁一口气:“这居辛一向寡言少语,不想竟有如此洞见。若真如他所言,偃国四股势力关系到了这般复杂境地,由一个外人来推动此事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守庙人踱出门外,看着天空一弯低悬新月,思量了半晌,这才缓缓说道:“守庙的必定竭尽所能,护得陆小友周全。”
陆鼎恭敬朝守庙人行了一礼:“谢前辈!”
两人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得太庙之外传来了清脆的叩门声。
陆鼎抚了抚背负长剑的剑柄:“等了这么久,请的救兵终于来了。”
守庙人说道:“之前那刘壁让人求援,口中所称好像是乐将军,只是不知道这乐将军是何方神圣?”
陆鼎朗声道:“大概是凛冬湖那位爱在满月之夜猎狼的乐将军吧,不过这回他可来错了。”
守庙人惊道:“居然是乐异?他怎么会回了偃都?”
大将军离辛总领偃国兵马,治军有方,尤其善于拔举人才,麾下的北临军威名甚至不在白齐的太白军之下。乐异就是近年来离辛手下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无论指战武斗,俱是北临军中当之无愧的一流。
也正因此,离辛把驻守凛冬湖的重要任务交付给了乐异。
凛冬湖位置十分特殊,地形狭长,宛如尖刀一般插入胡録人腹地,从来是偃国与胡録争竞的兵家要地。
为了守住凛冬湖,偃国将士不知往湖里填了多少性命,甚至有传言,整个凛冬湖底都是由森森白骨铺就。
乐异领了不过三千兵马,就在凛冬湖驻扎了三年。三年之内,胡録人发起了无数次进攻,都被乐异一一打退,其声名早从军营传遍了偃国。
因乐异尤爱在满月之夜发起突袭,甚至有好事者给乐异起了个“凛冬猎狼人”的称谓。
门外人显然也听到了陆鼎的话,叩门之声顿息。
旋即一阵脚步声响起,夜色之中从容走来了一个白衣青年。
这白衣青年身材高大,腰背挺拔。守庙人眯了眼睛,刚要仔细去打量他五官,却听他冲陆鼎说道:
“看来确实来得不是时候,今夜没有圆月,这破庙之内也没有饿狼,只有一老一少两个闲人,实在好没意思。”
陆鼎迎向白衣青年移来目光:“乐将军又错了。”
“哦?此话怎讲?”
“这破庙之内可不止两个闲人,还有一对落难鸳鸯。”
白衣青年挠了挠头,笑道:“哈哈哈,你提醒的是。看我这糊涂劲,居然差点忘了是为什么来的了。”
“呛”一声剑鸣,陆鼎身后长剑出鞘。
锋利剑刃在月色之中泛起幽幽蓝芒。
白衣青年没有丝毫惊色,反而认真看了一会儿,赞道:“好剑,不知道这剑叫什么名字?”
“却邪。”
白衣青年叹了口气:“好名字。能够见到这把剑,乐某便是要不回人也算没白来一趟了。”
陆鼎摇头道:“乐将军本来也没打算把人要回去。”
白衣青年摆了摆手:“刘公子素来待我不薄,此次不幸被捉,于情于理我都该尽力援救。不知少侠何出此言?”
“小恩小惠可还请不动离辛大将军帐下第一猛将。此外,”陆鼎展颜一笑,“即便你是乐异,也不会自信到以为能从我手中救走人去。”
“哈哈哈哈,你这人倒是比这剑更有意思。”白衣青年一声长笑。
这次乐异离了凛冬湖是离辛大将军的命令,命令中让他回返偃都交蒲休养一阵,并借此机会多与陈刘二相公子交结,增进感情。乐异心里百般不情愿,无奈军令如山,只得照办。
别看他久驻边塞,又主杀伐,平日为人却颇随和,有心与人结交的情况下根本没有障碍,很快便与刘壁等人打得火热。
刘壁早知道乐异修为惊人,是以这次落难第一个想到的帮手便是他,在他看来,若是乐异肯出手,自己要脱身实在是易如反掌。
乐异笑了一阵,随即敛了笑容,高声喝道:“取我长枪来!”
他这声高喊雄浑昂扬,气息凝实绵长。随他而来的侍从听了吩咐,立时便从太门之外跑进,递过一杆长枪来。
长枪枪头锋锐无匹,枪头下一道深刻沟槽,是专为战场冲阵之时放敌鲜血之用,沟槽之内隐现猩红血光,可见不知有多少性命成了枪下亡魂。
乐异取了长枪,把枪尖向陆鼎一指:“你说的不错,我本看不惯这帮士卿公子行事,不欲来此。”
“不过我既然来了,能不能救下人可就不由你说了算了。”
“还是先做过一场吧!”
话音未落,乐异手中长枪化作一条银龙,向陆鼎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