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城,境司堂。
南凉境司楚云轩,与他的谋师们,围在长桌旁,正襟危坐。
南凉境,位于凉境最南端。于五境之中,算得是最为和暖之地,一年之中,大多时候鸟语花香,少有怒风侵袭。
绵延数万里的银蛇长城,不仅将南凉境与其余四境完全隔开,使得南凉境成为了凉境境内唯一一个防御甚为坚固的国中国,同时也将怒风隔绝于长城之外,使得南凉境彻底避过了怒风的滋扰。而且,其余四境的属军和属民,在银蛇长城建成之后,几乎便无人再能入南凉。
这对南凉而言,有利之处自是鲜有战事,因为银蛇长城实为天堑,易守难攻。这便让南凉及其属民得以过着和平的日子,自是其乐融融。然而,不利之处也同时显现,南凉与其余四境的隔绝,必然导致南凉少有外交,闭门造车。
南凉境司堂执宰楚睿辰,展开手中各样文牍,开始宣读:
“杏花镇酿酒师已决出三甲,三日后将至彩云城,面见境司治下。”
“雏鸟镇觐献五彩琉璃一樽,呈于堂下。”
“九歌镇发现贼仙储羡羡行踪,然已逃脱。”
“蓝襟镇需蹄铁三千。”
“天门镇久旱成灾,六千流丐已迁出天门镇,现已流入天晓镇。”
“弯刀镇无事。”
楚睿辰合上各镇文牍,望向谋师们。
“蓝襟镇需蹄铁三千,可着弯刀镇调运,弯刀镇日产蹄铁可达五百,着弯刀镇武威使储满叶,领守云军一百,于六日后调运三千蹄铁至蓝襟镇。”谋师储满树率先开口,说完便望着楚云轩。
储满树为楚氏封臣,是境司堂谋师中唯一的一个封臣。储氏一脉久驻弯刀镇,凡弯刀镇相关事宜,储满树向来极有威信。
楚云轩点点头,口中对着楚睿辰说道:“拟定文牍吧。”
储满树见楚云轩点头,心中自也甚为满意。
此时,谋师楚亦田说话:“杏花镇多酿酒匠,自楚绣娘后,酿酒师之位一直空缺,如今决出新三甲,三日后,望境司治下定夺。”
“三甲何人?”楚云轩问。
楚亦田马上接话:“杏花镇楚寻图,杏花镇楚三奴,三针谷宁轻雨。”
“三针谷?”楚云轩面带疑虑。
“守云军报,两月前,于三针谷口发现一具尸体,觉得蹊跷,便入了谷内,在谷中,寻到了这宁轻雨。这宁轻雨说来也怪,居于三针谷不肯出,倒是酿酒师之争,竟参加了。”楚亦田回。
“谷口尸体是何故?”楚云轩问。
“守云军尚在查证,目前暂无进展。宁轻雨一介女子,年岁甚轻,不像是行凶之人。”楚亦田答。
“不像?我南凉如今查案靠猜度?”楚云轩威仪乍现。
“境司治下。”楚亦田慌张应道,“我即着守云军速查。”
“好吧,三日后,见了三甲再议。”楚云轩紧接着望向任梓,开口问,“储羡羡,你如何解释?”
“境司治下。”任梓回,“这储羡羡,确有手段,颇有窃术,又屡次于守云军围捕之中逃脱。我欲前往九歌镇,不获贼仙不归。”
“任梓,此事宜从长计议。”任杉杉幽幽开口。
任杉杉是这任梓之妹,两人实为西凉红叶镇属民。楚云轩于银蛇长城红叶关巡视之时,偶遇任杉杉,一见倾心。因着南凉境久治长安无有战事,楚云轩也仗着有银蛇长城的护佑,料无人敢攻南凉,心中自有一股傲意,拒绝了其余四境的联姻请求,任是娶了西凉平民任杉杉为妻。任杉杉嫁与楚云轩,贵为南凉境后,然终究稚嫩,全然不知如何佐政于南凉。彼时其兄任梓,护送任杉杉入南凉,楚云轩宠妻,亦见任梓尚有才干,便留了任梓在南凉。十余年至今,这任梓倒成了南凉境司堂谋师,可算是颇有些手段了。任杉杉身处南凉境,除了自己的夫君,自是颇为倚赖其兄,如今听得任梓将离彩云城,心中自是不愿,故出言阻拦。
任梓所以欲亲身前往九歌镇,倒也不是任梓愿意,只是这储羡羡初次出现于各镇文牍中时,任梓曾言“区区窃贼,不足为虑,我守云军必能擒之”。
却未曾想,如今这储羡羡已然成了吟游诗匠口中的“贼仙”,其声名大涨,已然远扬于整个南凉境。
任梓好面,今楚云轩当面发难,任梓请求亲身前去抓捕,便也是不得不为。于是开口又说了一遍:“境司治下,请准。”
“去吧。”楚云轩阴着脸。
“境司治下,今日堂议,天门镇之危为重。如今流丐日多,天晓镇必难消受,若不速引流丐,恐生事端。”
说话的便是南凉首席谋师,楚希南。楚希南为楚安瑞之弟,便是楚云轩之叔。
“叔叔可有良策?”楚云轩对楚希南甚为尊崇。
“可将流丐引入彩云城。”楚希南淡淡道。
“彩云城何以安置六千流丐?”楚云轩问。
“蓝襟镇缺蹄铁,可引五百流丐至蓝襟镇为驯马匠,另引五百至弯刀镇为铸铁匠。天晓镇可留一千流丐,待旱灾后,便可迁回天门镇。雏鸟镇可引五百流丐为琉璃匠。杏花镇便引五百酿酒匠。彩云城留下一千,城中难民营便可安置。余下两千,遣往银蛇长城,由各关接收,征为守云军,驻守长城。”
“如此甚好。然所耗甚巨。所有动乱,如何处置?”南凉极少闹灾,未想一闹竟至于此。六千流丐,至少需两千守云军一路护送,所耗军资便是一笔,遑论各镇的接收,其中牵涉众多细枝末节,若稍有不妥,各镇必乱。此次流丐之引,将几乎覆盖整个南凉。征为长城守云军的两千流丐,楚云轩反倒最为放心。楚云轩最不放心的便是引入各镇的流丐,所涉面广,极易动乱。
“调两千守云军,一路护送。各镇皆留三百守云军驻守,确保引丐之计必成。”楚希南心中已有谋划。
“叔叔可愿亲为?”楚云轩面上尊崇,对楚希南言语极尽客气,但既出口,便也容不得楚希南不应。
楚希南自然心里知道,欣然应下:“是。境司治下。”
“各自散去吧,楚睿辰随我来。”楚云轩宣布了堂议结束。
众谋师纷纷站起,退了出去。徒留楚睿辰,等着楚云轩说话。
“睿辰,你觉得如何?”楚云轩直截了当。
“听着,虽甚为妥帖。然,若如我所料,九歌镇将有动乱。”楚睿辰说出自己的想法。
“何以见得?”楚云轩问。
“表面上看,各镇皆需接纳流丐,各镇属民难免有怨,若欲平息怨气,需有铜钱补贴。再有守云军驻守,自可无虞。然,唯有九歌镇无需纳丐,自然便无铜钱贴补。九歌镇多歌姬与吟游诗匠,是我南凉人言至盛之地。贼仙储羡羡又在九歌镇出没已久。九歌镇,必有乱事。”楚睿辰说完,停了片刻,叹了口气。
“我叔叔何以看不出?”楚云轩像是自言自语。
楚睿辰回道:“许是首席谋师阁下心中自有良策,可安南凉。”
“我不喜欢这种气息。”楚云轩说完,便顾自离去,寻任杉杉去了。
楚睿辰口中说着“境司治下”,手上行着三指礼,看着楚云轩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
天门之灾,已是南凉几十年来的难得一遇的旱灾。这旱灾来得怪异,事态的发展亦快得怪异,如今到了六千流丐的地步,楚睿辰心中总觉得局面越来越失控了。
南凉境,在五境之中,算是最为安居。几十年来,境内歌舞升平,民生安乐。可如今,不仅闹了天灾,居然还出了贼仙储羡羡这个人祸。着实使境司堂焦灼不安。
楚睿辰,步出境司堂。
君临大道上人来人往。已然有了少许流丐,出现在君临大道上,三个,两个,一个,步履蹒跚,佝偻缓行,点缀在彩云城熙攘欢快的人群中,竟显得并无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