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海山,能行骗多年,却也不是盖的,一身的行头,是应有尽有。银光锃亮的禅杖,五彩斑斓的袈裟,乌黑透光的木鱼,紫里透红的盂钵。但凡是真和尚该有的,他一应都有。
此番穿上袈裟,拿起禅杖,拖着盂钵,敲着木鱼,再配上海山那宽大的体型,当真晃眼得很。把一个马二,唬得一愣一愣地,神情之间,更是尊崇。
法坛设立的地点,就在马宅的卧房之外。不到中午,三尺高的法坛便已搭建完毕,四角张着风幡,上书镇魂经文;法坛中间,是二尺长的桌子,上面覆着黄布,黄布之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木鱼。
如此场面,也算庄重了。
燕然趴在房顶,看得好笑。这法坛建得隆重,可全是样子货,法坛之上,无有一丝灵气。海山的骗术,要骗凡人还行,可在燕然眼中,却是破绽百出。
今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午时三刻,更是阳光炽盛。海山与马二在法坛边坐着,眼见得时辰差不多了,便咳了一声,登台表演。却见他迈着方步,走到法坛之上,拿起小木槌,敲了一下木鱼。
“咄”地一声,木鱼轻轻响起。
海山双目微阖,唱道:“诸生魂魄,听我敕令,鬼魅一切,超生他方。有头者度,无头者升,明死暗死,四生沾恩……”
这海山还算会些本事,念诵经文倒有模有样,只是念诵时候,无法牵引天地灵气,自引不出马四的魂魄。海山念诵了半天,马四依旧躺在卧室之内,呼呼大睡。
燕然趴在房顶,轻笑一声,见时候差不多了,便低声对一旁的小鬼说道:“行了,快去把马四叫来吧。”
小鬼领命而去,下得卧室,推了马四几下,叫道:“起来!快起来!”马四嗯了两声,睁开眼,依旧醉意不减,问道:“兄……兄弟,你来……来啦?”
小鬼没理他,说道:“跟我走!”
马四神志不清,问道:“走?去……去哪儿?”
话未说完,便被小鬼抓住手腕,往房外扯去。小鬼虽然修为不济,只会遁术,可那是和其他修士相比。和马四这样的孤魂野鬼相比,小鬼可就强多了。马四当下被小鬼抓着手腕,便想要挣扎,可小鬼一只手,便如铁钳一般,牢牢地箍住了他,使他动弹不得。
莫可奈何,马四只得跟着小鬼走了。
二鬼出得卧房,马四依旧醉醺醺的,不知身在何处。此时太阳酷烈,马四乃魂魄,不比小鬼的阴神之体,见不得阳光。小鬼便领着马四,且走且避,一直处在阴影之中。
海山等人完全无所察觉,依旧做着法事。
小鬼将马四领到宅中的柴房,便扔下他。不一会儿,燕然推门而进,一见马四,二话不说,抓起他来,咣咣先抽了四个大嘴巴。
马四被抽的懵了,晕了一阵,才问道:“你……你是谁?干……干什么要打我?”
燕然不答,抽出飞霞剑,指着马四,怒目喝道:“马四,你一介阴魂,竟胆敢在死后逗留人间!若非今日有海山大师登坛做法,本官在阴间得了消息,还差点让你逃了!”
马四一愣,惊道:“我……我死了?”
燕然冷笑一声,说道:“本官乃阴间司判,还会骗你不成!若是不信,你自己看吧!”说罢提着马四,将他推到窗边。透过窗户,却见外边海山等人正在做法念经。
马四更是惊讶,愕然道:“我……我真的……死了?”
燕然嘿嘿一笑,将马四提转过来,举起飞霞剑,便要刺下。剑锋之上,燕然注入了阳火,一把剑锋直是寒光闪烁,冷气逼人。马四被吓得肝胆欲裂,酒也醒了,急忙叫道:“别……别杀我!”
燕然冷笑道:“你已经死了,何须我再杀你!你逗留人间,干扰了六道轮回,乃逆天行事!本官却要判你个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呔,你乖乖领罚吧!”
话音未落,举起飞霞剑便要刺下。
马四自是惊骇不已,连连叫道:“上官饶命!上官饶命!小人都不知道自己死了,实在是无心之过,请上官饶了我吧!”
燕然当然不会真个刺下去,闻言放缓了动作,笑道:“你都死了大半年了,还会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么?少废话,看剑!哇呀呀~”
一声怒喝,剑锋更近。
马四这时却停下了哭泣,叫道:“小人的确是死了,可小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上官要让小人魂飞魄散,小人无话可说,只求上官可怜小人,告诉小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便成。”
燕然嘿嘿笑道:“你个糊涂鬼,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么?实话告诉你,你是被你老婆和你二哥害死的!”
马四听得这话,不禁一惊,神情错愕,怔了半晌才道:“他……他们,他们干什么要害我?上官,你……你莫不是骗我吧?”
燕然喝道:“大胆!本官乃阴间司判,焉能骗你?不信的话,你自己瞧瞧吧,看看那搂着你婆娘的,又是谁来!”说罢提着马四,又来到窗边。
透过窗户,却见马四的婆娘,正依偎在马二的怀中。
马四见得这个画面,脸色直是变幻不定,阴沉似水,把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好一阵,他才恨声叫道:“这个贱妇,我……我要杀了她!”挣扎起身,便要向外冲去。
燕然一把将他按住,喝道:“呔!休要妄动!你若无罪,你婆娘为何要杀你?便是没有本官,你死后也要受油煎火烧,万世沉沦之苦,本官一剑把你了了,倒免得你受那许多罪过。”
马四身子一颤,问道:“小人何罪之有?”
燕然装模作样地,从怀中掏出一本书。这是早就准备好的道具。燕然把这本书,在马四面前晃了一眼,说道:“此乃生死簿,记载一切罪行,上面写着,你酗酒殴妻,中了贪嗔两毒,活该千刀万剐!”
顿了一顿,燕然忽然笑道:“算了,本官不斩你魂魄了,那样未免太便宜你了。阴间的油锅,已经好久没炸过鬼魂了,本官正嘴馋呢,就拿你解解馋吧。”
马四身子一颤,叫道:“上官,上官……”
不等他开口,燕然便打断道:“你无需多言,本官是不会让你诚心认罪的。若不然,岂不是让你诚心悔过,逃脱了油煎火烧之苦?那本官还吃什么?”
看似无意,实则有意。
那马四闻得此言,便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跪地,磕头不止,恳求道:“上官,上官!小人诚心悔过,还请上官饶了小人,饶了小人。”
燕然把书往怀里一收,摇头道:“不要认罪,千万不要认罪!本官嘴馋得很,可想吃个鬼解馋呢!”
马四依旧磕头不止,哭声哀求。
燕然假作不闻,拖着马四,便要走了。这时,早已安排好的另一位演员上场了。他却是小鬼。只见小鬼凑到燕然身前,说道:“判官大人,小的有话要说。”
燕然乜了小鬼一眼,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小鬼道:“判官大人,小的在阳间办差时,曾蒙此鬼请过酒,因此与他有些交情。小的斗胆,想为此鬼求情,请判官大人网开一面,容他诚心忏悔,也好免受油锅之苦。”
燕然故作惊奇,问道:“哦?竟有此事?”看向马四。
马四自是点头不止,连声说道:“是,是!小的与这位差爷喝过酒,有些交情,还请判官大人网开一面,小的愿意诚心悔过。”
燕然一摸下巴,面露难色,说道:“这样,倒有些难办了。”说到此间,停顿片刻,似在思考。小鬼按着剧本,急忙求情道:“还请大人看在小的面上,饶了此鬼吧。”
马四也跪地磕头:“请大人饶了我吧。”
燕然思虑再三,终究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些苦劳。既然如此,本官就看在你的面上,饶了他。不过……”
顿了一下,燕然看向马四,问道:“你是诚心悔过么?若是,本官就饶你一次,把你送回阴间投胎转世;若不是,本官少不得油煎火烧,让你永世受苦!”
马四邦邦磕头,连声道:“是,我是……”
燕然笑了笑,说道:“好吧,既然如此,今夜你就在你婆娘面前磕头认错,本官便饶过你了。”
“是,大人!”马四喜出望外,连声应承。
燕然点了点头,还剑入鞘,纵身一跃,便带着小鬼,消失在马四的视野之中。事实上,燕然并没有走,只是躲在了高处,与小鬼一起观察着马四。
见马四在柴房之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变个不停。小鬼凑到燕然身前,不无担心地问道:“你说他真的会被吓住,会诚心悔过么?”
“不知道,看看吧。”燕然摇摇头,也不太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