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睿听到墨鸿的话,不禁晃神。当年的钟岩,是那种旖旎般的意气风发。
西域第一次攻打大兰时,是在九年前。西域人一向神出鬼没,一时间打的边关的将士们措手不及。朝堂上,待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钟岩站了出来:“末将请命!”他不屑的冷笑,“一群宵小之辈而已,只要有我钟岩在,有赤水营在,他们永远也别想染指我大兰半步!”
最后,打的敌军落花流水,却终是没舍得杀掉那些被利用的孩童。
他就那样站在一片废墟中,乌兰河之畔。夕阳燃着一丛金色焰火,腾跃在万顷波涛之上,打在他刚毅的脸上,竟出了些不一样的柔和。
而如今,物是人非。
时光看不见摸不着,但每一个人都在被它悄悄地消磨,有人被磨尖了爪牙,有人被磨去了棱角。
而他钟岩,亦是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
他早已不是孤单一人。
肖睿叹了口气,奔向城内。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皇帝谢丰在壁垒森严的城墙上等着一行人,面容上带着不可忽视的疲倦。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谢丰不放心是自然的,但没想到他竟能亲自前来。
钟岩朝着谢闵使眼色,让他快马会京都。皇帝不在,太后王氏没了牵制怕是会坏事的。
谢闵悄悄退回。
众人齐齐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挥退多余的人,三人立于墙头,如松如柏,衬着此时的景不免显得凄凉。
谢丰负手傲然,他望着尸横遍野,语气从容,波澜不惊:“阿鸿,你,看见了什么?”
躬身,拱手:“战场。”
“远处呢?”
“仍是战场。”
“再远处呢?”
“……淮竹林。”墨鸿低下的头掩住了像被投入石子的水涟漪飘荡,又似回忆着什么的眼。
时天盛夏,城墙下尸横遍野,竹林里绿波翻涌。
“阿鸿还真是个老实人。”他张开双臂,眼中有藏不住的烈火在燃,长发飘散刺骨的边塞风吹白了他的鬓角,声音沙哑了起来,“在朕看来,这都是我大兰的万里河山!”
“闲散王爷罢了,可没这么高的眼界。”墨鸿垂眼轻笑。
虽说墨鸿是京都有名的闲散,但若是事关钟岩,定会两肋插刀。就像这次的战争,若换作别人,他是绝不会帮忙的。要说原因,就要追溯到许久之前,钟岩在墨鸿危机时帮过忙,也算是他的半个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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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钟岩听到谢丰说墨鸿是老实人,不免苦笑。
想当年先帝在世时,西夷人攻打淮水镇。淮水镇位于大兰西边,镇守淮水关的总兵官张敬杰通敌,带着一众将领退了又退,淮水关陷入孤绝之境。
“你疯了!”肖睿抓着钟岩的衣领大吼。
“皇上不会为难我的。”
“你只是一介小小将领!”
肖睿的拳风呼啸,被一旁的墨鸿阻下:“冷静点。”
墨鸿看向钟岩,眼波流转:“世上的事和人都不是你能左右的。朝堂之事,皇明难违。天灾人祸,那是命数。如今你视皇命如无物,可日后你当如何?”
“我钟家,世代忠臣。”
“有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墨鸿危险的眯起了含情眼,“钟家受宠,可你别忘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二人默契的沉默了一会儿,钟岩拿上氅衣,转身离去。
此时正近黄昏,橘红的芒映在他脚底下,铺到了钟岩的背影逐渐消失的阴影里。
“在这权潮更迭之中,无形杀人最为致命!永远不要赤条条地面对豺狼虎豹。”墨鸿收起他一贯温和的笑。
“……我知道了。那你自己小心点。”
钟岩将指尖捏的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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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鸿人称小将军,但身为王爷,几乎没上过战场。
墨鸿率领众人将淮水镇死死包围,谭辉受命将西夷的粮道拦截。
一声令下,兵器的碰撞声和人的嘶喊混杂在一起,被风吹向天边。
刀在啸叫,剑在长吟。
墨鸿一身白色铠甲,手持长剑在敌军间穿梭如无物。剑光闪烁,端的剑气凛然,舞得剑花成影,收剑。冷清的面庞上还撒着几滴温血,冰冷的眼神不寒而栗。
此刻,他是人间的厉鬼,红尘的修罗,举目望去,尸骨成山,天也被血染成了红色。
“将军!有援兵!”几名小兵朝墨鸿骑着快马喊了一句,一众人顿时汗毛倒立。
他已事先派人切断了敌军的联络,四周早已被堵的水泄不通,可却还是走漏了风声。这说明了什么?
有内鬼!
在他墨鸿的军营里居然会有内鬼,这是对他莫大的耻辱!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墨鸿的眼中闪过惊诧,望向血染的天边,稚嫩的面庞上是化不开的冷峻,“撤!所有人随宗和向南撤退!”
“将军!”潘宗和的手在颤抖,长矛上的血成线滴落。
潘宗和知道,他的将军这是要一个人引开敌兵,但这无异于羊入虎口,九死一生!
“这是命令!”
“我潘宗和誓与将军共进退!”轰隆一声,厚重的铠甲落地,潘宗和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潘碧安!”墨鸿一脚踹了过去,“你糊涂!别忘了我是谁!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潘宗和咬牙。
黑色铠甲如潮水般退去,墨鸿独自向东奔走。
淮水关的南面是冗族的地界,冗族与大兰私交甚好,必会鼎力相助。淮水关的东面是离傅,与淮水关一林之隔,名为淮竹林,林中有一离河,易守难攻。
淮竹林内,绿叶遮天。阴沉的天际爆响一声惊雷,紫电青光,骤雨如千军万马纷至沓来。
他隐匿在黑暗中,试图躲过追击。
听铁骑踏地,仿佛震得脚下微颤。猛的,破风生传来,偏头,一支银箭嵌在身侧的树干里。
墨鸿被包围了,雨珠打在他的弯刀上,瞬间成了两半。
阴沉的天,雨水模糊了视线。他看不真切,只能用耳。不知何时被敌人包围,在场的人都屏着气,没人敢动。
他犹如一匹孤狼,在寂静中露出獠牙,在危机中打磨利爪。
仿佛要窒息。
突然,有人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