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下的那片树林走出了一个人。
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
只看到他穿着一件纯绿的长衫,在漫天风雪中看上去似乎很单薄。他的背后似乎插着一对短矛,在离长亭还有二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仔细着观察长亭前的三人。
忽然,他笑了,笑的很诡异,他的声音十分嘶哑,没有人听过这样的笑声,就像是蝙蝠刺耳的尖叫,令人无法忍受。
白衫少女便是无法忍受,“你是谁?敢来拦我们的路?”
绿长衫的男子停止了尖叫般的笑声,阴森森地说道:“你很想知道吗?可爱的小姑娘。”
白衫少女冷笑:“你想找死么?”
绿长衫男子道:“是你们三个找死。”
白衫少女道:“你找我们很久了?”
绿长衫男子笑道:“在芜县里我们就等你们很久了,可惜城里人多眼杂,不好下手,没想到你们自已跑到这荒凉的地方。这里真是好地方。”
铁马催马上前,护在少女身前,喝道:“还有谁?出来吧,何必躲着像野鬼一般。”
响彻荒野的埙音停止了演奏,树林里再次走出一个人。
他走得很近。
铁马看清了他的样子,脸色变了,惊呼道:“是你!”
这人穿着一身蓝色粗布衣,他的脸型消瘦,核桃皮一样的皱脸,他颌下的胡须又长又白,和地下的雪一样白。他的脊背似乎有些直不起来。他把手里的那只木埙放进了怀里,然后摸出了一个小烟斗,点亮了起来,他做的非常认真,好像完全没看见场间的任何人。
这老头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大陆上最普通不过的老农民。可是现在,没有人会把他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农民看待。
这个老头用力地吸了一口,小烟斗里的火光一闪一闪的,像萤火虫的亮光一般,照亮了他那张核桃皮一样的老脸。
铁马看到了那双深邃的双眼,心想这眼睛里究竟隐藏了多深的境界?他能挡住吗?
老头慢悠悠的说道:“小铁啊,你还认得我呀。”
铁马沉默了一会,在马上微微点头致意,说道:“拳师,是在找我们吗?”
老头道:“是啊,急急忙忙地赶过来,还好你们还没有走。”
铁马道:“为什么?”
老头道:“你们坏了规矩,有人请我来。”
铁马道:“坏了什么规矩?”
老头想了想,有些懊恼,“唉,年纪大了,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他转过头,问那个纯绿长衫的男子,“这后生,你可还记得他们坏了什么规矩?”
纯绿长衫的男子摇了摇头,说:“这事我记不得,牛筋记得。”
老头对铁马无奈的笑道:“你瞧,现在这年轻后生的记性也这般差,真替他们发愁呀。”
于是,这老头便在荒野里呼唤了起来,就像是乡间的老农民在呼唤养的鸡儿回笼一般,又或者是呼唤一只相伴多年的老犬。
山坡的另一边是一眼可以望尽的荒野。
那里突然站起了一个人,离长亭只有三百步。
铁马完全没有注意这人是何时便呆在那里的,他那双充满老茧的手心里捏出了一滴汗。如果在战斗的中间,这人在背后突然杀出来,后果真是难以意料!但是这拳师根本不在意这些,就这么随意的把这人暴露出来,失了这一暗招。
难道场间还有藏有其他人?所以拳师才不在乎?又或者,拳师根本不屑于用这些暗招,那他现在的境界实力究竟到了哪一步,可以这么自信?
另外一名中年护卫冰河紧紧的盯着荒野里的那个人,目光也变得沉重起来,现在对方有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在大陆上杀了无数高手的拳师!他们己方的胜算已经不算高!
老头轻轻的问道:“这个后生,你可记得这三个骑马的人坏了什么规矩?”他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到,荒野里的那个后生也听到了。
荒野里那个叫牛筋的男人咳了一声,说道:“拳师,他们这几个月不断的出现在芜县,杀了我家主人的很多手下,放跑了主人的奴仆!这不是断了我家主人的财路吗?瞧,亭子前的地上,他们又杀了我家主人的手下。”
少女清丽的脸上尽是寒色,说道:“看来你们和芜县那家钱庄是一伙的,都是贼人!该杀!”
老头哑然笑了笑,他慈祥的问道:“小女娃,莫怕。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你说说,为甚么他们都是贼人?”
少女恨恨的说道:“你们违反大陆废奴的法令,在我梅花城附近抓了投奔的奴隶,将他们运到你们芜县那个钱庄里!我今天已经亲眼看到了!”
老头一边咂烟,一边似乎在思考这句话。
荒野里的牛筋看到老头没有说话,生怕有什么变化,冷冷地说道:“抓的又不是你们梅花城里的人!你们的手伸的太长,管了不该管的事。大陆不是你们梅花城的!”
老头笑了笑,“我虽然已经老了,但也听懂了你们话。”
他望着那独角马上的少女,说道“我确是记得大陆在很多年前颁布了废奴法令,这大陆确实不能再有奴隶。小女娃,你做的是对哩。”
山坡里依然没有雪落进来,而外头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
荒野里的牛筋沉默了一会,不甘心的说道:“拳师,他们杀了我家主人的人。”
老头笑了笑,:“做了错事,就得死。”
牛筋不说话了,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这个老疯子想要做什么,主人为什么要大老远请这个疯子过来?
铁马似乎松了口气,他在马上行礼:“多谢拳师!”
老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独角马的上俏丽少女,叹到:“这小女娃和一位故人可真像啊!”
他轻声的问道:“小女娃,你可是梅花城主的独女江梅儿呀?”
独角马上的小女孩平静的回道:“正是。”
荒野里的牛筋和站在老头旁边的纯绿长衫男子没有感到惊讶,似乎早已经知道这少女的真实身份。
老头轻轻的说道“好多年前我见过你的父母,那时还没有你哩。”
老头似乎沉醉在往事里,喃喃道:“那对年轻后生真是不错,可惜了可惜了。”
少女怔住,问道:“你认识我的父母?”
老头说道:“只见过一面,令我印象深刻呀。”
老头身边的纯绿长衫男子,有些着急:“拳师,我家主人还等着您的呢。”
老头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懊恼道:“真是老得不行了,只顾想过去的事情,却把正事给忘了。”
铁马警惕的问道:“什么事?”右手已经摸到腰间的刀把上。
另一名中年护卫冰河则擦着他的那把长剑,警惕着后面荒野里的人。
“那个家伙要我带你们三个人去见他。”老头终于完全想起来了。
老头怜惜的看着独角马上的少女,“小女娃是叫江梅儿吧,跟着我走吧,莫要为难我这个老头了。”
江梅儿冷冷看着这个奇怪的老头,手里紧紧抓着那只鞭子。
铁马沉声道:“若是我们不肯跟着走呢?”
老头叹了口气,“那我只能把你们三个的尸体带去给那人看了。那人说过,死的他也看。”
铁马不甘心,“拳师知道他们做错事,还要帮他们?”
老头轻轻的说道:“那是他们做的事,和我无关。”
铁马沉声问道:“拳师这是要不分是非吗?!”他在故意拖时间,等待援兵,飞火信已经早早发出去了。
老头似乎没有察觉到铁马的心思,他还在认真回铁马的话:“我收了人家的钱,就要办人家的事。”
铁马笑了,“据我所知,拳师从不替人收钱办事。若是拳师差钱,无论那人出多少钱,我们梅花城都给双倍!”
老头笑了笑,“那人只出了一文钱。”
铁马有些惊讶,“一文钱?”
老头叹了口气,“这次得收钱办事,因为我欠了人家的情,得还。”
铁马说道:“为了还人情,就得收钱办事?”
老头苦恼:“没错,欠了人情就得还,这是我的规矩。”
说完,老头抬了头看看夜空,“时候不早了。”
他把小烟斗里面熄灭,蹲在地上,倒了倒小烟斗里面的灰,用手上的粗布衣袖擦了擦,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仿佛那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然后他站起来,面色宁静的看着三人三马,那只还残有烟味的枯瘦右手握成了一个拳头!
顿时,山坡外的风雪骤然变大!风雪已经密得看不清外头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