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村背后的小山坡上,叶文静静地坐在长木凳子上遥望着远方,他身后嬉笑着放风筝的两人是王梓文和陈予若,天上稍显旧感却依然能迎风飘扬的风筝是他和王梓文半年前做给陈予若的生辰礼物。
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买不起什么贵重礼物,但贵在有心,礼轻情意重。
两人邀请叶文一起过去放风筝,他摇摇头拒绝了,心头满是心事。
最近几天,他总觉得爹娘有事情瞒着自己,特别是水运司禁渔和粮食司放粮的事情。隔壁张叔去世之后,水运司当天下午就颁布了禁渔令,粮食司便发放了补给粮食,还有旧粮所那个花甲老朽,似乎与爹相交甚好,两条咸鱼干便能买一袋米粮,还有,还有每次关于疍家人的问题,爹娘也总是避而不谈,更不让自己一个人前往河西城。
...
“叶文哥哥,你怎么了?”
陈予若跑累了,寒冬穿得臃肿的小身体笨手笨脚地爬上了长木凳子,坐在了叶文身边,两手缩进袖子里,双腿开始前后摆动。
“叶文,这几天你都去哪了,好些天没见着你来找我们玩了!”
王梓文卷起粗线收回风筝,放到地上后也爬上了长木凳子坐着。
“是啊,我都有点想你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陈予若歪了歪头,叶文这些天都没有来过王家村,爹娘也一直让她在家里学习针线活,闷得慌。
叶文收敛起空洞目光,如实道:“小宇子他爹去世了,我怕他太难过,陪了他几天。”
陈予若哦地一声,小宇子她知道,叶文哥哥的朋友,只是不熟,但是听到他爹去世的消息,心里还是有一些可怜他。
“此事我也听说了,说是醉酒失足掉下去的,不知道是否真实?”
前几天王梓文便听说了此事,当时他还想着要不要去看一看,虽说和小宇子并不算太熟络,但是关心关心还是应该的,只是他爹娘阻止了,说那不吉利,也就没去成。
叶文回想起了那晚的情形,点点头。
“住在水里太危险了,叶文哥哥你和爹娘也搬上来住吧!”
陈予若心性纯良还未懂世事,对于一些事的看法还不够入深,天真地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听了她的话,两个男孩子几乎同时摇摇头。
“疍家人不能上岸居住。”
这是大人告诉叶文的说法,只是为什么不能上岸,说不清楚。
“为什么,疍家人不是人吗?”
陈予若不明白,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就不能上岸来住?
她一脸疑惑地盯着叶文。
叶文扭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起话来像个大人的口吻:“以后你就知道啦!”
陈予若露出两颗小虎牙,使劲儿点头,叶文哥哥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叶文看着眼前的可爱女孩咧嘴笑了。
相反,王梓文听了这话则是满头黑线,想起了很多很多关于陈予若反驳自己和出卖自己的事情,那一刻,脸色很难看。
“梓文哥莫要吃醋,以后你说的我也会点点头的!”
陈予若看着一副生无可恋面相的王梓文,嘿嘿地笑了起来。
王梓文扁扁嘴,他才不信陈予若的鬼话,随后跳下了长木凳子,向前走了好几步,冲着东方大呐喊一声。
叶文也跳了下去,同样的转过身接过陈予若,然后来到了王梓文的身边。
“叶文,你说百里之外会是什么地方?”
王梓文大喊一声之后,侧头问站在身旁的叶文。
“不知道。”
叶文挥一挥手,河西城都没去过几次,更别说外面的世界了。
“我要是能飞就好了,这样我就能一日千里,看遍藤县天下的所有山河!”
王梓文异想天开,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御剑远游,看一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叶文无情地瞥了眼王梓文,举目眺望遥远的东方。
“哎你说,河西宗的人会不会...那个?”
王梓文扬了扬眉,然后做了个御剑飞行的姿势。
“梓文哥,你是不是傻?”看着王梓文那傻里傻气的动作,陈予若捂着嘴嘲笑,“若是世上有仙人,我也能成为仙人!”
王梓文收回姿势,扯着嘴角瞥了瞥陈予若。
“不知道,反正我没听过,也很少有人知道鸡菊山上到底是什么模样!”
叶文曾经问过很多大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一些有用的东西。
“无人知晓?”王梓文愣了下。
“听别人说,鸡菊山无路上去!”
叶文也觉得奇怪,那座山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直勾勾的悬崖峭壁,怎么会上不去呢?
“那河西宗呢,不是在山上?”王梓文不解。
叶文白眼,摇头道:“河西宗在山脚下,不在山上。”
王梓文恍然,又问道:“那山上到底有什么?”
“说了无路上去...”叶文无语。
王梓文尴尬地挠挠头,好吧。
“略略略,梓文哥你好傻哦!”
陈予若朝着王梓文做了个鬼脸,还吐了吐舌头。
王梓文眼睛一瞪,扬起手,做着要打人的手势。
陈予若见状赶紧躲到了叶文身后,双手抓着他的衣服,只露了个小脑袋出来。
“叶文哥哥,他要打我!”
陈予若眉宇轻皱,语意清冷道。
王梓文收回手,改天再收拾你。
“叶文哥哥,你看他!”
陈予若慌了,生怕叶文不在的时候王梓文真的想要教训她几下。
王梓文哈哈大笑。
叶文一手抵在陈予若小脑瓜子上,同样笑道:“他开玩笑的!”
陈予若哦了一声,然后回瞪了一眼王梓文。
...
年关将至。
王家村发生了一件大事情,有人纵火,除了村尾有些许人家的房屋完好无损之外,从村头开始,视野之中,一片废墟。
但好在,并无人员伤亡。
这天叶文照例来到王家村,此时看着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
村头的一片空地上围了一群人,中间立着一根大柱子,柱子上绑着一个彪形大汉,满脸的络腮胡,看着众人傻兮兮地笑着。
叶文凑上前定睛一看,一时间呆住了,那个人面容竟然如此熟悉,这不是提拿司悬赏捉拿的杀人犯吗?
不过听着村民的议论,难道是个傻子?
“叶文哥哥,就是这个人放的火!”
陈予若满脸怒气指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傻大个,哼了一声。
“不过,好像脑子不太正常!”
王梓文看着那模样,耸耸肩。
“他就是杉木冲放火那个人,画像上就是他!”
叶文此时已经确认了那人与提拿司悬赏捉拿的人是同一个人。
“啊?”王梓文和陈予若一脸震惊。
“村长,这看着像是傻子,怎么处置好?”
就在这时,有个年轻人走了过来,问身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要是个正常人,打一顿还说得过去,可这是个傻子,下不去手啊!
老人叫王大发,王家村的村长。
他回头看着被烧成灰烬的王家村,那个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一把火就给烧没了,心头仿佛在滴血。
“通报提拿司吧!”
王大发眼眶湿润,嘴唇颤抖道。
年轻人叹气,也只能这样了。
直到下午的时候,一行黑骑兵整装来到了王家村,是提拿司。
“见过拿司。”
村长王大发嗓音沙哑,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上前迎接,说着就要行礼。
年轻提拿司首领翻身下马,扶起了面前的老人,淡淡道:“老人家不必多礼。”
“哎,好,好。”
王大发稍稍一愣,惊讶地点头,他没想到这个年轻提拿司这么好说话。
“带我去看看你们抓到的人。”
年轻拿司对王大发轻声说道。
“好,跟我这边来。”王大发拄拐引路。
年轻拿司随着王大发来到一片空地上,看了眼被绑在柱子上的人,头发凌乱,低下头也看不清楚全貌,于是对身旁的一品侍卫说道:“过去仔细看看!”
一品侍卫点头,走过去拿出画像仔细核对了下,只看到那嫌疑犯蓬头垢面,一身臭气,脸上脏兮兮的,咧着嘴不停地流着哈喇子,傻乐地看着他。
一品侍卫反胃,一脸嫌弃,认真瞥了几眼之后收起画像便转身回来禀报:“回陆拿司,是他,不过,看样子是个傻子,怎么办?”
“律令面前,人人平等,押回去,按藤县律令处置,该审审,该定罪定罪!”
年轻拿司轻微皱眉,傻子还真不好定罪,只是杀人偿命,还是要按照律令来处办。
“是,大人。”一品侍卫得令,向其他人同行说道:“押回去。”
年轻拿司看着嫌疑犯被押走了之后,回头看了眼王家村,用同情的语气说道:“年关将至,回去把王家村的情况上报统辖司,就报我的名号。”
“属下明白。”一品侍卫应道。
“多谢拿司大人!”
一旁的王大发听了两人的对话,忽然老泪纵横。
“多谢拿司大人!”其余村民也同一时间跪谢。
几十声跪谢。
年轻拿司依旧冷面,只是说起的话却很暖百姓的心窝子,王家村村民声声感激。
“回去吧。”年轻拿司对一品侍卫说道,然后转身。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张与记忆中那人极其相像的脸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让他觉得,眼前的人便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年轻拿司来到了一个清瘦男孩面前,蹲下身,怔怔地看着那一张面容,不自觉地就要伸手去抚摸。
清瘦男孩皱了下眉头,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面前的英俊男人。
“像,太像了,就像一个模样刻出来的一样。”
年轻拿司缩回手,嘴里喃喃道。
“大人,你这是?”一品侍卫见状,满头雾水。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拿司安耐住激动的心情,轻声问道。
“叶文。”清瘦男孩淡淡回道。
年轻拿司一怔,心道那个男人也姓叶,于是又问道:“那你娘叫什么?”
“陆之燕。”
叶文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对方是提拿司,他也不敢不答。
叶文话落,年轻拿司心头一颤,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良久,有两行热泪从他的眼里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