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志民领着小瓶子下楼走出很远才到电瓶车停放的位置。医院里的存车处总是人满为患,兰志民是送快递的,跟门卫师傅都很熟,他的车就停在传达室门口,大爷们还免费给他充了一宿电。
“走啊!”
“唉,王伯,今天你自己值班,老曲又没来?”
“哼,搞瞎巴去了,最近认识个女的,三十六七岁,也不上班就等他养着。”
“呦嚯,升级了这回不找小姐,遇到真感情了呗!你要是眼儿气,哪天我给你介绍一个俊的,你也可以铁树开把花,聊聊真爱!”兰志民拔下电源推着车走到门口,没大没小的调侃着王伯,他们之间习惯了,经常这样开玩笑。
“滚边去,抽你。咱看不惯那种老娘们儿,长得赛个母猪一样。”
小瓶子脸上挂着微笑朝王伯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这是?”
“我媳妇!”
“哦,弟妹好弟妹好,不坐会了?”
“玩蛋去,嘛就弟妹,瞎论?你多大我才多大,我都得叫你伯伯!”
“干嘛,臭德行,叫你声弟弟我还吃亏了呢!唉,你们家谁病了,我这几天天天看你往这跑?”
小瓶子坐在后座上把书包递给兰志民,自己顺手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在脑袋上。兰志民接过包又亲昵的替她紧紧围巾:“裹好了,待会骑起来冲风,你就把头贴我后背上就行。”
小瓶子也不言语,甜甜的环抱着兰志民的腰冲王伯笑着说:“大民妹妹病了。走了啊,王伯!”
“哦。走吧走吧!大冷天的,都会好的别太着急啊!咱这是大医院!”
“借您老吉言!”
兰志民一路驮着小瓶子车速压在四十迈以下,怕小瓶子冷尽量朝着有阳光的地方钻。后边的路人看着他们俩就好像是个醉汉骑车在马路上画龙。好容易到家,兰志民抢过小瓶子的书包,早早就把钥匙抓在手里开门。他们租的是过去那种东西向五层到顶的老式居民楼。一梯四户,东边的房子听说是两家亲戚买在一处,中间拉个门直接隔开占了半层。其余两家一家住着兰志民,另一户住着房东董树平跟他老婆杜晓梅。几户人家各有职业平时作息时间也不一样,除了小瓶子跟小波一个不上班一个不上学,基本上碰不到面。
董树平的爸爸原先住的地方跟兰志民的饭馆紧挨着,兰志民的门脸就是董老爷子家厨房的后身,共用一堵墙,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他们两家早有来往。兰志民做饭的手艺不错,董树平图省事每个月给个死数,在兰志民的饭馆里订餐,那么大岁数的人胃觉早就都完了。热热乎乎,稀软好下咽就是标准,具体食材只要不生病董树平也不细问。
后来闹拆迁那会,胡同乱,董树平家老爷子八十多岁了,自己住一个大院,三个姐姐孩子都快结婚了,自己婆婆家一屁股事也很少过来。偶尔闹贼抓耗子的,兰志民没少帮忙。
玄关处放着一个半旧的鞋柜。兰志民闲不住,进门从厨房里抱出网上买的浅胡桃色的翻新贴纸,一点一点的量尺寸,裁好大小,准备给家里添点新气象。
小瓶子蹲在他旁边一会端杯水一会递把剪刀,好像妈妈看儿子做手工作业那种欣赏的端详自己的男人。兰志民给她搞得焦躁起来,往屁股下边塞了个板凳。他这会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找王军出头给问问刺伤曲尤尤的凶手的事。既然警方不给力,那就猫走猫道狗盘狗道,再怎么说王军和他老婆杜云珠也是曲尤尤一个胡同玩大的发小。这种小忙不会不帮。但是考虑到自己和王军没有解决利索的债务以及最近的冲突,兰志民还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你有事就说别老这么瞪着我行不行,干什么啊这是?”兰志民脾气向来不好,遇事藏不住,心绪烦躁的时候说话总能带出来。
小瓶子很了解兰志民,他们之间更多的时候是小瓶子迁就兰志民,毕竟大了几岁阅历不同。兰志民是大老爷们情窦初开,小瓶子离过婚丧过偶,心理状态就不一样。
“咱俩的事。”小瓶子给自己拿个马扎坐下来,脑袋搭在兰志民肩膀上,推心置腹的说:“你看小波他爸也解决完了,咱俩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登记?老太太那头,可能看不惯咱们这个!”小瓶子指的是同居。
兰志民点着烟也不抽,夹在手上看着它慢慢燃尽。他这个人的情商并不高,脑子还挣扎在要不要去找王军谈谈的问题上,自动过滤掉了小瓶子的问话。
“要不,你找机会跟小波谈谈吧!我扯词躲出去,给你们爷俩腾出点说话的空间?”
“谈?有什么可谈的,俩大老爷们坐一块谈要不要娶他妈。真行你!”
“那怎么了。总得面对啊!”
“老子登记需要请求儿子答应?”
“话是那么说,但是咱早晚得是一家人我不想弄那么生硬。小波爸爸刚死,孩子别扭你得理解。是不是?”小瓶子就着兰志民的烟头接了个火,深吸几口没等到兰志民回话:“他马上也十八了,将来自己搞了对象有家庭有孩子了他就懂了,还能有几年?”
“你啊,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去说。我一个大老爷们登记不登记都一样。你要不怕咱就先这么住着,我没意见。等你的大宝贝儿子乐意了,点头了,要是我还能动换,你也还想登记咱俩再推着轮椅去登记结婚也不迟!”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小瓶子听出来兰志民的话里有话,也知道这些就是话赶话说出来的气话。但是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了拿捏这个男人,突然间语气重一点让人很难接受。
兰志民也不理她,扔了一地的垃圾站起来拿上外套,“咣”!风带动防盗门重重的砸在门框上,楼道里竟是回声。
“唉......”小瓶子长叹口气,跑到窗口看着兰志民一拐一拐的顶着风出了楼道。墙角处,旋风裹着烂树叶、小石头子砸在身上也浑然无觉。
有些事情,作为母亲小瓶子并不想给儿子小波太大的心里冲击。小波这个岁数正是似懂不懂青春叛逆的年纪,他们还不具备理解和缅怀的能力。
过了年小瓶子就四十五岁了,这个年纪没有学历不会技术的农村妇女,除了找个单位做卫生还能干什么。凭搞卫生给儿子娶媳妇儿,那是开玩笑,天方夜谭好吗!
小瓶子心里很明白小波瞧不上兰志民,因为兰志民是个瘸子。如果年轻几岁,换做自己现在三十七岁,年轻貌美朝气蓬勃,还有大把的男人可以挑选,那就真不一定能便宜兰志民了。但是马上自己就要五十了。别提什么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离开兰志民可能会有一大堆想跟自己睡觉占便宜的男人,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想要给她婚姻。
婚姻,一个红本本的结婚证----意味着一套价值两百多万的房子。兰志民妈妈快七十岁了,身体也不像多硬朗的人。这个时间差总得来说从利益角度出发还是有盼头的,她可以等。即便兰志民背着五十万的外债又怎么样?婚前债务,自己又不用给他背债。何况,以现在的市场价格,小瓶子偷偷留意过的,卖了还清债务,贷点款他们还是有机会在近郊位置买一处一百平米三室一厅的大房子的。
小瓶子跟着中介的看房车去过项目,进门就是喷泉,水系环绕。开放式的大厨房,米白色的壁纸,连厕所的墙砖都和梦里的一样叫人心痒痒。
回来之后小瓶子就把中介的微信电话都拉黑了。她并没有那么着急,这种事情由自己提出来会影响到和兰志民之间的感情。逼着兰志民卖房子还债不是还有王军他们那些人吗!一切都是早晚要面对的。
兰志民跟自己的时候还是个处男,虽然只要大面上跟兰妈妈过得去就可以对兰志民颐指气使,手拿把攥,小瓶子也还是不愿意伤害了他们俩人之间的这份感觉。大概每个人或多或少的都会有点处子情结:默契,温存,全心全意----小瓶子是过来人,心里有数。
她跟兰志民要的不一样。自己这个岁数了,能有个像兰志民这种条件还不错的男人爱自己她挺知足的。现实生活就是柴米油盐,要我真情并不容易。小瓶子的情爱已经磨灭在过往的岁月里,淡化了光晕。
兰志民娶谁当老婆都能给他生儿子,小瓶子却半生漂泊无依无靠,她想要的是给儿子小波一个家。她这一辈子打从认识前夫那天开始已经全毁了。以后的生活一眼就可以望穿。但是小波不一样,他还有机会,作为母亲小瓶子心里没有情爱只有儿子,她一生脑仁不在线,从遇到兰志民,知道他是处男那天开始突然就开窍了。
小瓶子筹划着要让自己的儿子踩在自己的尸体上站起来,过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那必须是一片坦途,光辉绚丽而又平淡温暖。
关于孩子的问题他们之间是讨论过的,顺其自然。兰志民现在三十七岁,这会要了孩子,等到孩子二十岁的时候他都五十七,弄不好吃低保了。自己到时候六十五岁,以他们俩人的社会关系跟学历背景,根本给不了二胎任何帮助,弄不好一个不小心反倒成了孩子的累赘。兰志民还不知道,为了小波,试探过兰志民的想法之后小瓶子悄悄背着他去医院做了节育手术。这个事不能叫他知道,一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