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国的战舰缓缓的抵达了荆国北边的防川港,熊平站在船头,遥望着阔别十五年的荆国大地。他四岁的时候就被带到姜国为质,这里的一切对他是那么的陌生。从船头望去,远处的汉川平原沃野千里,不定的起伏着一些低矮的山丘,此时姜国已经进入了初冬,这里却仍然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绿色。
甲板上降下了悬梯,熊平扶着悬梯旁的扶手,缓慢的走下,这一步他整整走了十五年。
此刻在船下,早已有众人等待,一辆装饰华丽的青铜马车静静的停在离悬梯不远的地方。
“王兄,欢迎回家”一个魁梧的年轻人迎了上来,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熊平,这是熊平的弟弟熊戊。不同于熊平的清秀,熊戊长的十分壮硕。在救熊平他们上船后,熊戊乘坐小船先他们一步到达了港口。
熊平离开的时候太小,只是记得有这么个弟弟,相貌完全记不得了,但是血浓于水,熊戊的热情顿时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他也用力的抱住了这个壮硕的弟弟。“谢谢你,没有你的话,我可能已经在海底喂鱼了!”
熊完在一旁说道“这次出发来的时候,我已经做了周密的计划,让熊戊在海上迎接,以防不测,果然姜宇烈反悔,幸好熊戊来的及时,才让我们众人...”说道众人的时候,熊完环视四周,突然他想起了什么“阿巫怎么不见!”
熊完所说的阿巫就是熊平叫的巫姨。刚才在海上一片慌乱,大家的焦点都在熊平身上,没有注意到身材瘦小的女巫。
“糟了”,熊完心想事情不好,巫女不会被姜国的士兵拖走了吧。
熊戊马上安排道“熊伯伯,您和哥哥先去见父王,我带人去海面上搜寻一下!”
“也好,我们先去见陛下!”巫女虽然不见了,但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要赶快见到荆王,毕竟荆王已经重病良久,不知道还能撑多长时间。
熊平与熊戊拥抱之后,熊戊将熊平请上了那辆华贵的青铜车上。熊完与熊平同坐而行。
“不知道父王还能撑多久?”熊平一路上匆匆忙忙,就是怕父王出现什么意外。熊完等人一路上告诫他如果不在他父王过世之前赶到,国中恐怕生变,但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想看到父亲那张慈祥的面容。
“来姜国前,大王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每日只能服下一些汤水。”提到荆王,熊平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一直在等你回来,所以才能坚持到现在。”
“快,以最快的速度前往颍都!”熊平吩咐道。御者扬起马缰,四匹马扬蹄狂奔,略为干燥的土路上扬起一片尘埃。
“熊叔叔,我们何时能够到达颍都?”熊平在车上问熊完。
熊完说道,“从防川到颍都大概有两百里地,马车快的话,半日可到,我看看现在到了什么地方”说着,熊完掀开了车厢内的帘子,想看看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就在熊完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一枚箭射了过来,为了保护熊平,他下意识的用手掌去堵,这枚箭刺透了熊完那肥厚的手掌,定在了车厢内的门框上。
“殿下,快趴下!”熊完大吼一声“保护殿下!”
侍卫人数不是很多,没想到在荆国境内还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没等他们聚拢在一起,一阵乱箭就已经把他们射的七零八落。
熊平拔剑冲出马车门外,刚出去,就被一箭射中,他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一群蒙面人见熊平倒地,迅速的骑马离开。
颍都,大荆国的都城,城池雄伟而厚重。熊戊没有在城门前做丝毫的逗留,驾车直入城内。没有华丽宫室和楼阁,马车在一间破败的小屋前停了下来。
“站住,任何人不得入内!”一群士兵拦住了熊完的侍卫“没有元妃娘娘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你,混账!”侍卫拔出剑来,就要砍向阻拦他的士兵。
“住手!”一个冷峻,瘦削的年轻人喝止住了双方。“大王病重期间,宫廷一切暂由王后掌管,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你们擅闯宫廷,是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们也是闲杂人等?”这个侍卫是熊完的亲兵统领,脾气很大,他很看不惯这个元妃的亲儿子,三王子熊壬。
“现在是非常时期,大王病重,谁知道你进去会发生什么事情?”熊壬冷冷的看着他,“看在太叔的面子上,你还是回去吧,免得我动手,伤了和气!”
侍卫正想发怒,熊完从后面的车中走了出来,熊壬看到熊完出现,先是心中一惊,转眼就恢复如常,他向前施礼道“见过太叔!”
熊完左手的手掌已经整个被包扎了起来,但还是不断的有鲜血渗出,疼痛让他脸上布满了汗珠,他的面色看起来非常的惨白。“任儿,大王之前可是交代过,病重期间由我和元妃娘娘共同摄政,现在怎么成了元妃一个了。”
“太叔,您这次去姜国接我兄长回国,多日不见,我以为您还没有回来,此次行程可否顺利?”熊壬话锋一转,想要探探口风。
说到这里,熊完面色难看,他长叹一声“老夫千辛万苦带殿下回国,没想到今天在国境内竟遭歹人毒手,我愧对陛下啊!”说罢捶胸顿足。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荆国境内对殿下下手!”熊壬听闻此事竟然心中暗自欢喜。
“哼!你还能不知道吗?”熊戊紧要钢牙,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死死的盯着熊壬。
“殿下现在在哪里,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殿下!”熊壬心虚的躲过熊戊的目光,假装关切的问道。
熊完看了看旁边的马车,叹了口气“殿下就在车里,被毒箭射中,已经,已经去了!”说罢用袖子掩面而泣。
熊壬听后心中大喜,如果熊平死了,在元妃的帮助下,他一定会登上荆国的王位。但此刻他还是假惺惺的走到马车前,流露出十分悲伤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掀开马车的帘子,要看熊平是否真的死了。
马车的车厢内,一个年轻的男子,身穿白衣,静静的躺在车厢内,他的腰部中了一箭,鲜血将整片衣服染红,嘴角也流出了鲜血,血液顺着车厢内的卧榻还在不断的向下滴着。
‘看来是真的死了,我就要登上王位了,等我继位,以迎接世子不力的名义杀掉熊完和熊戊,就不会再有麻烦了!’熊壬心花怒放,仿佛自己已经拿上了荆王的权杖,俯视着跪倒在地的朝臣。
就在熊壬神游的时候,躺在车厢里的‘尸体’嚯的一下睁开了双眼,他一手扯住熊壬的胳膊,令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枚利刃插到了熊壬的喉咙中。
熊壬还没有反应过来,惊恐就凝固在了放大的瞳孔中,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倒在了地上。
看到熊壬倒地,殿前的侍卫震惊之后一拥而上,把马车团团围住。
这时一个侍卫从后方的人群中走了过来,立在了熊完的一旁。熊完摘掉他的头盔,露出了一张俊秀的脸“殿下从荆国回国继承大统,尔等还不跪下?”
一系列突然的变故让守卫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见过熊平,但是熊完作为太叔与元妃共同摄政却是千真万确。搞不清状况的守卫们见熊壬已死,齐刷刷的让开通道,跪在两旁“恭迎殿下回国!”
熊完对熊平说道“殿下,你不在荆国,不知荆国的局势,熊壬仗着他的母亲是陛下的宠妃,夺嫡之心已有多年,我早就知道此次回国不会顺利,所以才让你扮做侍卫站在后方,还好这荆国也没有几个人见过你的样子。”熊完指着刚才刺死熊壬的白衣人说“这是我的门客盘庚,刚才在路上刺客射的毒箭刚好射到了他腰间的带勾上,他咬破舌尖,吐出鲜血,装出中箭的样子,骗过了熊壬的刺客,才有了刺杀他的机会!”
还没有见到父王,一路上就已经经历了血雨腥风,兄弟仇杀,看来荆国的权柄并不好拿啊。熊平的心中五味繁杂,他此刻只想尽快见到父王,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破败的小屋前有一条长长的通道,两边都是废墟。熊戊指着周围一片废墟“哥哥,这就是我们被姜国人焚毁的玉华宫,这十五年来,城墙得以修补,商贸民房得以重建,但是唯有玉华宫没有再建,父王和诸位大臣就住在这废墟残壁之中,卧薪尝胆,须臾不敢忘记亡国的耻辱。”
熊平在惊讶之后又流露出一股担忧之情,但这种表情很快就从他的脸上消失了。“我们赶快进去看看父王吧。”
低矮的小屋中,只有一扇简易的小窗,即使在白天,也看不清屋内的光景。一个干瘦的老人躺在泥巴筑起的小床上,床上仅仅铺了一些稻草。看见有人来了,老人浑浊的眼睛中泛起一丝光亮。一丝十分虚弱的声音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响起,如同游丝一般飘荡“是平儿回来了吗?”
熊平看到这个老人,自己的父亲,止不住泪如泉涌,立刻跪下来,匍匐前进到老人的床头“父王,我是平儿,我回来了,我从姜国回来了。”说罢拼命的磕头,一直磕到额头上流满了鲜血。
“殿下不要这样”熊完压着自己的肚子,使劲的挤到跟前,和熊戊一起把熊平死死的拉住。
“平儿啊”荆王努力的试图坐起来,头还没有抬起来,就吐出一口鲜血来。他侧过脸来,面如枯槁,花白的头发束在一起,如同稻草一样。由于太过干瘦,身上的衣服显得尤为肥大。“回来就好。”
“大王不要轻动”众人连忙扶起熊平。
“姜国焚我城池,烧我宗庙,逼死你母后,掳走你当质子十五年,此仇不可不报”。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他接着断断续续的说道。“你回来,我就心安了,我死后不要把我葬在王陵中,我愧对列祖列宗。”
荆王吐出一口血来,缓了缓“把我葬在桥山的山顶,我要看到你们灭亡姜国的那天”说罢,他缓缓的从身旁拿出一枚镶着红宝石的权杖“这个就交给你了!”
青鸟早已将荆王的死讯带到了大京城,姜宇烈站在摘星台上,此刻,姜国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初雪,大雪纷飞,千山银装素裹,他久久的望着南方,一言不发。
史官在竹简上奋笔书道‘大姜南平十五年冬,荆王熊其薨,谓之荆哀王。’
丽妃穿着一身白色的裘皮,轻轻的走了过来。“陛下,荆王已经死了,平儿继承了王位,您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她拿着一件蓑衣,披到了姜宇烈的身上。黄元没有拦住熊平的消息也早已传到了丽姬的耳朵里,这枚棋子算是跳掉了,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她密谋调动水师拦截熊平的事情会传到姜宇烈的耳中。
姜宇烈依然没有说话,如同丢了魂一样,呆呆的看着南方。
“陛下,荆国用辰雁送来东西和书信!”一个小兵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
辰雁是一种体型较大的鸟,能够携带一二十公斤的货物,一般用于一些紧急的小件物资。
“什么东西,打开!”姜宇烈看到这个士卒的手上捧着一个盒子。
士卒听到命令后打开盒子,一个带血的人头静静的躺在盒子里面,脖子上的鲜血已经凝固。
“啊!”丽妃大叫一声,躲到了姜宇烈的身后。
“这是什么东西?”姜宇烈生气的问道。
“这是荆国三公子熊壬的人头!”士卒答道“这里还有书信一封。”
“念!”姜宇烈命令道,他不知道这荆国送个人头过来是什么意思。
“罪国熊平自上次辞别陛下,转眼已有数月,时节由秋转冬,陛下当多加保暖。微臣在大京之时,父王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国内乱党趁此发作,四处制造混乱,试图阻止微臣回国,臣不得不早日离京,未能当面向陛下辞行,此臣之罪也。微臣归国途中,元妃与熊壬在海中突袭上国战舰,意将微臣置于死地,幸赖陛下保佑,微臣被胞弟所救。现微臣已经戡平内乱,特献上凶手熊壬首级,同时献上粮食十万石,丝绸万匹,汉川红百斤,望陛下能够赦臣不敬之罪。熊平拜上!”熊平判别不出来黄元到底是受谁的指示围攻他的船队,只好把此时归入荆国乱党,也算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陛下!上次黄元将军在海战中被荆国数倍的军舰围困,原来是荆国人想阻止平儿回国啊!”丽姬自己心虚,见熊平如此来信,提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
黄元私自拦截熊平本来就是大罪,黄元之前向姜宇烈汇报的也是受到荆国战舰攻击,姜宇烈正在让‘影’调查此事。熊平并不知道此事是丽姬授意的,书信中不过是为了替姜宇烈讳而已,但是在客观上却为丽姬和黄元做了开脱,她正好借着这封书信把事情遮掩过去。
见姜宇烈没有回应,丽姬接着说“平儿已经继任荆王,这也是您多年的心愿。他虽然没有亲自来受册封,但是我听说已经委派了他的弟弟熊戊前来,预计下月便到。”
姜宇烈挥了挥手,示意丽姬不要再说了,他转过身来,突然问了句“我立琦儿为太子,你觉得如何?”
丽姬没想到姜宇烈突然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一阵窃喜,但是她还是装出一副焦虑的表情,立即跪下对姜宇烈说道“陛下万万不可说笑,太子,君之二也,决不可轻言废立。太子仁德,举国皆知,朝中重臣拥护者甚众,无故废除太子必定朝野震动。如果陛下现在宣布废掉太子,国人必将以为是我陷害太子,臣妾万不敢答应。如果陛下一定要这样,臣妾马上从这摘星台上跳下去!”说完,跑到了摘星台的高台边上,做出要跳下去的姿势。
姜宇烈的内心有些犹豫,太子的表现令他失望,他只是想探探丽姬的口风,没想到丽妃这么维护太子,但是丽姬这一句有意无意的‘朝中拥护者甚众’倒是提醒了他。他改口道:“我只是说说而已,爱妃不要当真。”
丽姬还是没有从高台的倚栏上下来,她对着姜宇烈说道“君无戏言,陛下向我保证,以后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不然,臣妾一定从这里跳下,臣妾宁可死,也不要世人玷污陛下的名声。”
姜宇烈连连答应,这才把丽姬从高台上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