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兄:
几日没动笔写信了,兄安好否?
最近实在是烦忧。上次跟兄说半夜有人扣门,你且猜猜来者是谁?
当时我甫一开门,没等看清来者何人,已被一把抓住了手腕,耳边尖叫声刺的我脑袋一阵发蒙。赶紧要甩脱时,却恍然发现来的人竟然是丘公公。
太监的声音本就尖利,白天丘公公慢慢说话倒也不觉怎样,这大晚上的扯着嗓子嚎叫着实是尖锐刺耳的很。等我定下神来仔细看他时,他却披头散发,脸色煞白,拉着我兀自喊个不停,长长的指甲如鹰爪一样抓在我手腕上,好不疼痛,身后跟着的众人一脸的惶急尴尬。
我倒抽一口冷气:“公公莫急,到底何事?”丘公公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摸了摸眼泪带着哭腔道:“方大人,你是县长,这一县之事都归你管。今天无论如何,咱家都要朝你讨个说法!”
这话有些重了,我顾不上手腕被丘公公掐的生疼,赶紧带着丘公公进屋:“公公,此话怎讲?”
丘公公进到我屋里来,方才定了定神,松开了我的手腕。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已然被掐出五个血印子。那丘公公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管不顾的用袖子满头满脸的混抹了一番,又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咕嘟嘟一口气喝了下去,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突然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方大人,方县长,你们西川干的好事!”
我一惊,拱手道:“丘公公,却不知何事烦扰?”
丘公公恶狠狠的瞪着我,脑门上兀自还带着些没擦干净的汗珠。
我满脸的茫然。这大晚上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丘公公冲着我身后一抬下巴:“你,过来,跟方大人好好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
却见一个女子走上前弯了弯腰道了个万福:“是!”
这女人面对我,轻轻施了一礼,呖呖如娇莺啭树:“方大人!”我急忙回礼。却见那女子年龄不到双十,浓妆艳抹,衣衫不整,看起来颇不似良家女子。
那女子说话倒是清楚:“方大人,刚才我们几个伺候丘大人之时,突然间有个黑衣怪物破窗而入,要杀丘大人!”
我倒抽一口冷气:“什么?!有人行刺?”
丘公公在灯下一张脸似哭似笑阴阳怪气:“方大人看起来挺吃惊嘛。”
我赶紧冲丘公公拱手道:“公公,下官着实不知此事。兹事体大,下官定会严查到底,一定给公公一个交代!”
丘公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我问那女子:“姑娘,却不知这刺客长什么样子?”
那女子突然抬头看我,眼中充满惊怖之色:“大人,那是个怪物,不是人!”
我皱了皱眉头,不解何意。
那女子颤声道:“当时,我刚刚停了琵琶与众人欢笑嬉闹,就听屋外一阵闷雷一样的声音传来,我们几个讶异万分,此时已进初冬,怎会有雷声?正在疑惑之时,突然窗户打开,一阵冷风吹来,就看一个巨大的黑影直扑进来,我们吓得尖叫躲藏,慌乱中,我只看见那黑影仿佛长着一张巨大的利嘴,直直的就扑向丘大人。”
我睁大眼睛,看向丘公公。
丘公公惊魂未定般的又倒了一杯茶喝了下去,冲自己太阳穴指了指:“那大嘴几乎就要啄到咱家脑子上了!要不是锦衣卫赶了过来,咱家就被那东西吃了!”
说着,丘公公阴测测的看着我:“方大人,是妖孽作怪也好,是什么人犯上作乱也罢,西川地界发生的事儿,咱家只朝你这西川县令问话。三日之内,若是不能给咱家一个交代,你们西川上下就等着砍头吧!”
说罢,丘公公站起身来,袍袖一甩,气哼哼的便走了。
我被他弄了个莫名其妙,气了个五痨七伤,三天,这莫名其妙的破事儿只给我三天,这便诚心不让人活了!
我越想越是气恼,也不管这会儿到底是几更,拔腿便走到蔡师爷屋里硬生生把他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蔡师爷边穿裤子边报怨:“哎呦我的东翁,您老人家这大半夜的又怎么了?”
我用手敲着桌子,咬牙道:“我怎么了?我在这衙门里都快要活成个死人了!我问你,前任县令到底怎么死的你查明白了没?”
蔡师爷听了这话,穿衣服的手停了停,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朝门外看了两眼。
门口就站着家仆阿桂一个。我关上门,锁上窗,看着蔡师爷。蔡师爷低声道:“东翁,我昨日找到了当时的仵作冯阿桥问话。”我盯着蔡师爷,蔡师爷的声音悄不可闻:“冯阿桥拿了我五两银子才肯开口。那上任县令当初上报朝廷的是突然中风暴毙,实则不然,他结结实实是被刺杀的,心口挨了一刀,登时毙命,死亡时间是三更。”
我倒抽一口冷气:“是谁干的?”
蔡师爷凑近我,半夜没漱口的口臭味熏得我几乎闭了气:“上任县令死时报了个中风暴毙就再无下文,更何况因公身故,朝廷也给了抚恤,家属们领了抚恤便一股脑全回了老家,这里什么人都不剩了。只有一件,这还是翠云楼的老鸨王三娘无意间说的,当时丘公公正好也在西川!”
我顿时背上汗毛竖起,冷汗涔涔而下。想起丘公公身后那几个锦衣卫不怀好意看着我的眼神,心口就一阵阵发凉。
蔡师爷拉住我的袖子:“东翁,丘公公上次来西川,我查遍官方公文,并无记录,跟这次着实相仿。”
我沉吟良久,看着蔡师爷:“西川边远贫瘠,有什么事情值得丘公公一而再再而三得来?”
蔡师爷摇头:“这蔡某就实在不知道了。”
我叹了口气,冲蔡师爷拱了拱手:“夫子辛苦了!实不相瞒,今天丘公公到我处来过,说有人刺杀他,还放下话来,若是三日之内不能给他一个交代,咱们西川上下就等着砍头吧!”
蔡师爷不停则已,一听便跳起脚来:“哎呀我的东翁,你可把我害惨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当你幕宾只是谋个生活而已,岂料把命都搭上了,蔡某无能,这就请辞,东翁你自求多福吧!”
说着,蔡师爷就奔向柜子要收拾包袱。我气极反笑:“师爷!你这三更半夜的要逃跑,岂非做贼心虚?你跟着我,好歹还有个三日可做筹划,你这会儿若是跑了,那可真是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事(屎)也是事(屎)了!咱们院子已经被锦衣卫监视的水泄不通,你一跑就落在他们手里,锦衣卫的手段你又不是没听过,落在他们手里我看你能不能活到明天?”
蔡师爷一愣,包袱掉在地上,缓缓转身看着我,不知什么时候老泪纵横流了一脸,蔡师爷伸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鼻涕:“自古宦途多艰险,想我蔡某,就谋了这么区区一个县官幕僚,谁想财没发到,却把个小命押在这里了。也罢,也罢,东翁,还有三日,能不能活,且搏他一搏,咱们好好审案吧。你去升堂,我把跟着丘公公的人都叫来,咱们先问问清楚,再看有没有活路。”
呜呼,凤鸣兄,书信潦草,时间紧迫,我且升堂去。赵阁老是你恩师,你能否把我西川情况跟他老人家转述一二?弟若死在四川,不能如上任一般莫名其妙。
弟梦手书
乙亥年十二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