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才刚刚彼此心意相通,为什么就要他接受分离的痛苦?
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全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后果。
若他没有执泥他们之间的身份,若他一开始就表明自己的心意,若他不会该死地在意那种父亲爱上女儿的感觉,若他没有逼她走出自己的视线。他扪,就不会错过了三年。他,也不会有如今的泪眼相对却只能眼看着爱人的撤手。
“师叔,让你喝,我更加不舍得啊。”
十二夜微笑,落泪。
端木方脸上的蓝色越来越深。鄢鹂吹到现在还没有返回,他的对手黑衣祭司也非等闲之辈。是她太善良了,她应该那天晚上杀了他就好,而不是轻易地放过了他,安阳县令欧阳净。
鄢鹂吹赶不回来,端木方体内的蓝眼就只有靠他自己来控制。没有明明的指令,地伏龙是不会松开身体的。这样下去,就算端木方没有死在蓝眼之下,也会被地伏龙勒断全身骨骼。
这辈子,他们无法在一起。那等下一世吧。
她提前约好了时间,希望到时候端木方不要又找些什么可笑的理由来推搪。
为了你,师叔,我是不在乎自己的命的。
因为,我爱你。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的人。
“不要喝,诗诗!”
在端木方凄厉地呼喊中,十二夜仰头,喝干黑红色的蛇血。
立刻,她的口中喷出一大口的黑血。
跌跪在地上,十二夜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紫色璀璨的瞳孔,一时清明澄澈,一时艳丽如血似夕阳残红。极度黄泉的阴寒之气搅动血脉,翻转肺腑。握着夜魔的手从指尖开始了膨胀,一朵朵血红色的菊花开在手背,开在脸上。口中不时呕出的黑血,混合白玉棺材流出的黑红液体,慢慢地往下流动。
“诗诗!”
端木方的眼睛,流下如血一样的红泪。
有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着爱的人历尽痛楚自己却束手无措更揪心和悔恨的事?承受痛苦的人本应该是他,受尽折磨的人应该是他才对。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惩罚在她的身上?
端木方仰天嘶吼。
明明冷笑地看着,眼神闪烁不定。
爱啊,她曾经那么地爱过,曾经为了对方献出自己全部的身心。
情到深处无怨尤?真的到了深处,恐怕就不是无怨无悔而是恨之入骨了。
得不到,不能占为己有,她还能怎么做?
比起爱,恨不是很容易吗?
撕心裂肺的嘶吼打断了后堂斗得难解难分的鄢鹂吹和黑衣祭司。
鄢鹂吹脸色大变。
糟糕了。他被牵制的时间长了点,十二夜已经遭遇了什么,不然端木方的嘶吼不会如此地凄厉和愧疚。
心思翻转,鄢鹂吹按下左手镯环上的红色宝石。手镯弹开,化为一把寒光闪动的短剑。
完全由温热液体染成的血红色狭长剑身,如夕阳的流光,隐约浮动一股甜腻的,令人心醉神迷的芳香。仿若五月花雨中的国色天香,迂回流转。
“天香剑!”
黑衣祭司惊呼。
天香染就瑶台路,余芳却染水云香。
短剑天香与长剑水云同出自上古时铸剑大师鬼成子之手。天香非见血不出,拥有让持有者功力大增的魔力,因以吞噬定力脆弱的使用者引诱坠入魔道被称之为嗜血魔剑。
“县令大人还真是识货。”
鄢鹂吹冷冷道。
“请等一下。”欧阳净急忙道:“欧阳任务已经完成,死不足惜,但也必定会拖延少爷的时间,何不就此休手?”
“欧阳县令,你果然很识得时务。不过别忘记了,身为朝廷的命官却和南阳皇家忌讳的崆峒洞有所牵连,大人的前途真是岌岌可危啊。”
鄢鹂吹冷笑。他不再多说,跃上屋顶赶往前厅的大堂。
欧阳净撕下人皮面具,脸上没有了往常的笑容。他蓦然手起剑落,将人皮面具削成了碎片。
他的祖先,本来就是侍奉崆峒洞东殇王族的祭司。他和司马兄妹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一心想要他出人头地,不愿意一辈子关在青桥村的母亲隐瞒了他的出生,将他送到嫁给安阳的妹妹家当做是她生养的儿子。他的精明和端正,博得了当时安阳县令的赞赏,将他推荐给了自己的恩师刑部尚书。从此欧阳净留在了盛都邑南为南阳皇家效力。
接到司马明明的求助信时,欧阳净其实并不愿意掺和进来。按捺不过发小又是最疼爱妹妹的哀求,曾经去过勾栏多次见过十二夜的他,从某次刑部尚书宴请喝醉酒的君傲寒口中了解到了十二夜来自倾城的秘密。
欧阳净知道,神体非十二夜莫属。当得知她离开勾栏前往安阳的时候,欧阳净利用手中的职务之便连夜派出八百里加快驿马,赶在十二夜抵达安阳之间送到了司马明明手中。他万没有想到的是,刑部尚书的千金会被误认为十二夜喂食了蛊神血,更没有想到刑部尚书亲点他任职安阳县令。
人皮面具的碎片,被风吹得四分五落。
欧阳净脸上的笑容,也像这张祖先留下的象征东殇祭司身份的面具,碎得再也无法拼凑齐整。
“姐姐。”
闯入大堂,满地流淌的黑血吓得鄢鹂吹抢到十二夜的面前。他蓦地往后弯腰,避开夜魔冷冽的剑光。
十二夜慢慢地睁开眼睛。
地狱业火,黄泉的烈焰,将紫色瞳孔化成了夕阳残红的浓艳。膨胀的身躯恢复了原状,脸上血红色的菊花依旧盛放。这让她的脸孔充满了一种诡谲异样的野性魅力。
血红的瞳孔调转视线,对上端木方悲恸欲绝的眼睛。
夜魔森冷的剑锋,指上端木方的脸。
地伏龙松开盘缠的身体,从端木方身上游走。
端木方跌落在地,咳出一口鲜血。他挣扎地站起身子,不顾血气翻腾体内如焚的剧痛。
“诗诗。”
他酸楚地叫着十二夜的名字,颤抖的手抚上她毫无表情的冰冷脸孔。
“诗诗,回答我。”
端木方痛苦道,他用力地摇着十二夜的肩膀。
血红的瞳孔,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的感情在内。如同千里冰封的雪原,冻结了灵魂和所有一切人类的情感。
就连当年,她刺入他胸口的时候,脸上还有愤怒与哀绝的情绪啊。
“诗诗,求求你,回答我。”
端木方哽咽。
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把我当成陌生的人,不要把我摈除在你的心门之外。
冰冷的身体,周身弥漫寒气。冷得端木方的手一靠近,便被冻出了一层薄冰。
冷和痛,使得端木方的脸孔扭曲。眼角的红泪和着嘴角流出的鲜血,滴落在十二夜握着夜魔的手背。
十二夜抬手,伸舌舔干净血迹。染血的红唇,露出残虐和嗜血的阴恻笑容。
左手扣住端木方的脖子,十二夜“砰“地将他压在墙壁上。
“滋”地声响。
一碰触到人面血蜘蛛喷出蛛丝化成的黑色粘液,端木方的衣服冒出了一团青烟。压在粘液上的整条左臂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端木方闷哼,强吞下涌到喉头的鲜血。
十二夜凑前脸,舔去他嘴角渗出的血迹。她加大手力。
痛彻骨髓。端木方的眼前,晃动无数暗红色的星点。
“姐姐,不可以杀了他!师叔是你最爱的人啊!”
“姐姐,对,就是这样。用姐夫的血来献祭你的苏醒。”
鄢鹂吹的吼叫和明明的狂笑同时响起。
残艳的红瞳,冷得结冰的身体。寒气从阴寒的指尖渗透到了他的心底。粘液的腐蚀不停地蚕食他的手臂,鲜血淋漓。痛,端木方痛得说不出话。痛得不是手臂,是他的心。无能为力的心。没有任何情愫波动的血的瞳孔,看着他的脸,看着他悔恨绝望流下的泪。泪水,颜色深得像他眼前这双冷漠冰冻的红瞳。没有丝毫的温度。
“从小到大,师叔从来没有拒绝过我的要求。这一次,也答应我。蛊神血苏醒的时候,请你杀了我。”
为了不让血与火的杀戮再度发生。为了不让心神被控制的她失去理智大开杀戒。隐藏体内的魔性一旦苏醒,地狱阿修罗王便会重降人间,用手中黑夜的魔剑,用世间无辜者的鲜血来平息被囚禁千年的恨意和怒火。
杀了她?
鄢成诗,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听这句话的人的心情,你不会知道这句话对他来说是多么的残酷和绝情。
要他杀了她,他宁愿死在她的手里。
落月剑是保护她,不是用来要她命的啊!
端木方挣扎地举起血肉淋漓的手,抚上十二夜脸上的血色菊花。凹凸的血红让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眼泪,夺眶而出。
诗诗,恨我吗?恨到想杀了我吗?那就动手吧。是我的错,是我造成今天的结果。死有余辜的人是我,不可饶恕的人是我啊
清澈的泪水似乎让十二夜愣了一下。她的手,放松了力度。
接住滑落的晶莹水珠,十二夜的瞳孔深处,出现了丝微的情绪变化。
“姐姐,你在犹豫什么!杀了他,杀了阻挡你浴血天下的人!”
抱起人面血蜘蛛的明明厉声道。不杀了端木方,十二夜终有一天会恢复神智。她和端木方的牵绊太过强烈,连蛊神恐怕都未能完全地控制她的心神。
“够了,司马明明,你还想为了私愿死去多少无辜的人!”
白发桃花怒喝。
视同母亲的白发桃花发怒,向来敬重她的明明只好冷笑地收回了十二夜血祭蛊神的要求。
“姐夫,看在婶婶的份上,妹子这次就饶过了你。来吧,姐姐,我们现在就去东殇宫中。妹子迫不及待地要看左凉音的表情了。哈哈哈……”
十二夜回头看了看因自己松手不停喘咳呕血的端木方,她蓦地折回身,捧起端木方蓝得变成靛青色的脸,突然吻下。
唇舌交缠。
一次次的,掀起热浪,令人忘乎所以激情狂乱的吻。
不给喘息的空间,不给拒绝的机会,轻易地摄去仅存的一丝清醒神志。
抚平动荡的不安,平稳絮乱的气息。绞转心扉的剧痛,在爱抚中消失无踪。
十二夜缓缓地移开唇。红肿诱人的唇瓣,含着一个边缘已经裂开的蝶茧。贝齿轻咬,茧碎裂,掉出一只蓝得像雨后天空的蝴蝶。蝴蝶飞起,盘旋几圈后,停留在十二夜的耳鬓上。
十二夜脚尖点地,倒退飞上了地伏龙的头顶。
地伏龙嘶叫,挥动尾巴扫飞了宗祠的大门。
百年的老屋经受不住连番的震荡,轰然倒塌。
地伏龙低头窜出宗祠,跟在抱着人面血蜘蛛的明明后面。
逆光中,端木方看不见十二夜脸上的表情。
狂风解开了麻花辫子,纷乱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