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府有一处训练场,既有梁氏子弟参加,也有全部护院、护卫。梁氏子弟参加,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偶尔一两个想在武艺上有所建树的,便会练得较为刻苦,其他的则将其视为“劳课”,能逃则逃。长辈们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粱家立身文举,不谙武争。
第二天一早,岳武便早早起床,在院中亭子打了一套《伏拳》。日出寒霜,体内却暖流四窜,待到收拳站定,神清气爽。
绿倚站在亭子和回廊的连桥之上,呆呆地看着岳武,喊道:“岳武,你的拳打的可真漂亮!”
岳武走出亭子,近到她跟前,说道:“多谢夸奖!”
绿倚却挥挥手,仿佛轰苍蝇似的,努着鼻子嬉笑道:“你说话怎么文绉绉的?我们小姐说文人骚客说话行事流于迂腐,你可别有一肚子学问就学这个!至于我夸你劝耍得漂亮,可是认真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温厚的对手。他的拳也漂亮,力气也大,上次还把小姐的护卫打吐血了呢!”
“温厚是谁?”岳武心有所想,能把小姐的护卫打吐血,其修为应当不浅,打了人似乎有事,身份也当不简单。
“温厚是文龙少爷的护卫!”绿倚嘟着嘴说,然后掰着手指头数数,“一,二,三,四,是四老爷的公子!”
绿倚说话不合逻辑,但岳武却听明白了,梁忠排行老二,四老爷自然是他四弟粱国,而文龙少爷便是梁国的子嗣,那温厚便是粱文龙的护卫。一个旁支公子的护卫打伤了嫡系小姐的护卫,这胆子未免太大了!
“打伤了小姐的护卫,那温厚没受到惩罚吗?”
“没有,当时是说切磋来着!”绿倚说完,便蹦蹦跳跳地离开。
岳武目送她离开,心中更加感慨,恐怕梁忠这掌管的粱府并不是那么牢靠。虽然他才干出众,执掌粱家,可毕竟不是嫡长子,翘了老大的位置才有今天,其他兄弟自然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态度上也就没什么恭谨可言。执掌一家尚且如此,执掌一国又当如何呢?
他摇摇头将这念头抛出脑外,然后去了训练场。到那儿时,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梁通在台上正襟危坐,身体绷得如同一枚铜钟。
众人陆陆续续开始修习武技,也有盘膝吐纳的,总之热闹非凡,只是少了些整齐划一的整齐性。酒疯子曾说,日出之时,天地精气正浓之时,吐纳最宜。他便躲到角落里,盘膝吐纳,牵引体内真气,吸收外部精气。原本体内的真气如同蚯蚓一般,慢慢壮大。
酒疯子说过境界之分,没有真气,全凭身强体健舞刀弄棒的,视为不入流;不入流之上,便是入流境,外家功夫了得,体内衍生出真气,虽然微弱,可也是摸到入流境的边了。当然,虽然同在一个境界,可也有强弱之分。现如今,岳武不过初登入流境。然而入流境在这楚国境内,不知有几何!多如星辰横沙,丢到习武之人群中,掀不起丝毫浪花,因此只有更进一步,方才行!
眼见着日上三竿,梁通才叫停众人,朗声道:“你们听好了,身为粱府护院、护卫,务必勤学苦练,提升武艺,否则半年大考可不等人,凡是不及格者一律除名。由于昨日招募了十二名新护卫,因此五日内自由修炼,不过五日之后,统一修炼。清楚了吗?”
“清楚了!”
“散去吧!”
岳武回到“春圃”时,正好碰到绿倚,这丫头手捧一盘酸梅,急匆匆冲出来,险些和岳武撞了个满怀。她哎呦一声,跌坐在地,可手中的瓷盘却拿得稳稳当当,只是掉落几颗酸梅,滚到一边。岳武连忙走过去,接过瓷盘,又搀扶绿倚。绿倚则揉着屁股,掸去尘土,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埋怨道:“你,你,你怎么不看着点啊?”
岳武心道冤枉,刚刚明明是你不看路,急匆匆冲出来,若不是我躲闪及时,恐怕也免不了冲撞。可心里想的终究是心里想的,他可不敢在绿倚面前说什么,毕竟这丫头是粱文鸢身旁的亲信,惹不得,暂时只能忍气吞声,歉然道:“绿倚姑娘,实在是在下唐突,还请见谅!”
“看在你认错诚恳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了!”绿倚收了泪花,憨态娇软地白了他一眼,又急匆匆拾起掉落的酸梅,接过瓷盘,又急匆匆跑开,边跑边喊:“我去送东西,这事不许对旁人胡说!”
岳武心道,这丫头还怕羞?他摇摇头,走到粱文鸢的门前,敲了敲门,问道:“小姐,快到课时了!”
房内半天没有回应,只有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续而是轻缓的脚步声,最后才传来人声:“门外候着,今日是商农精要,我先换身衣服。”
岳武纳闷,授课不同还要换不同的衣服?这粱府的规矩未免太多,过于繁琐!
候了片刻,房门开启,眼前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男子抒发,男子长衫,手中一把折扇,不施粉黛,眉眼间三分娇媚,男装女相。身形和眼神很像粱文鸢,可怎么是个男人?这人是粱文鸢的兄弟?相好?还是威逼其出声的刺客?
一瞬间,岳武脑中浮想联翩。谨慎起见,他试探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可收拾妥当?”
对面之人一怔,旋即面上浮现一丝红晕和羞恼,续而蹙眉道:“我就是你家小姐!”
岳武暗骂自己愚笨,刚刚想了三个可能,唯独忘了女扮男装的可能。不过转而又浮现一丝疑惑,她何苦女扮男装呢?
粱文鸢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解释道:“闺门女眷,不可轻易见人,故而扮作男相听书。走吧!”
“文曲阁”楼高阁阔,一眼望去,飞檐雕栋。院落之中,种有松竹,廊亭还有石桌石凳,上面摆有棋盘。
推门登楼,进了二楼,有授台,有书案,此刻台上站着一位蓝色长衫的枯瘦老人,白髯花鬓,顶上一顶皂色圆帽。梁文鸢进去后,道了句:“文鸢见过先生!”
老者侧目看看粱文鸢和岳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之色,转而浮现戏谑情态,口中却一本正经地说:“下面坐着,正是开讲!”
岳武心下疑惑,满屋只有三人,难不成不等其他人了?
“商农精要这门课,只有我学。”粱文鸢小声解释道。
“小妮子,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些什么?这小子是你的护卫还是你的相好?”老者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岳武惊个趔趄。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为师尊,为老尊,言辞举止当契合礼仪。可这位授课先生,却言辞无忌,实在是为老不尊啊!尤其是当着粱府小姐的面如此无礼,也不怕粱忠这位刺史利用职权把他打入打牢。
他本想出声教训教训老者,也算是承担起护卫之责,可粱文鸢却只是耳蔓酡红,并无愤怒的表现。于是他立马压下出手的冲动。可心中却纳闷,粱文鸢对那位先生的态度似乎不同寻常啊!
“吴先生,你若是再胡说,我就去告诉父亲!”憋了半天,粱文鸢才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可这威胁听来,却实在缺少点力度。
“小妮子,你即便告诉了你爹,恐怕也不起作用啊!”
“哼!”粱文鸢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岳武见此,心道这老者所言不虚啊!如此看来,他和粱忠的关系也绝不一般。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呢?这粱府啊,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老者嘿嘿一笑,顿时透出一股猥琐劲。他不再冲粱文鸢发力,反倒是调转矛头对岳武道:“小子,看你刚刚要出手的姿态,是不是特别想英雄救美,好好惩治惩治老夫啊?”
岳武面色如常,心中却是悚然一惊,这老者的观察未免太过敏锐了!这真是一个教授商农精要的先生吗?
“先生多虑了,小子只是护卫,受命于小姐,不敢造次!”
“啧啧,小子倒是机灵,一推六二五,把自己摘得干净!”老者又看向粱文鸢,“你这丫头眼光倒是不错,挑了个好苗子,比你之前那几个护卫强多了!而且长得俊俏,身手也还凑活!”
老人语不惊人语不休,又继续——
“你之所以选他,是不是打算选他做夫婿啊?”
“吴!先!生!”粱文鸢红晕满面,仿佛能挤出桃汁来,肩膀因克制怒气而抖动不止,岳武敢打赌,这丫头再被火上浇油刺激一下,顿时就能迸发!
“好好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咱们开始授课。”
岳武也松了口气,终于进入正题了。老者顿时气质一变,再也不是一个口无遮拦的猥琐老头,反而成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师。而且他讲述的内容也切中时要,言之有物,见解独到。其内容旁征博引,明显是阅读广泛,且疏通各地,显然是足迹遍及南北。这让岳武对他的兴趣大增。
傍晚时分,老者授业结束,又开了几句玩笑才离开,惹得粱文鸢怒气冲冲,胸脯起伏不停。可她涵养功夫不错,居然未露出小女儿情态,而是冷着脸带着岳武回院。一回到“春圃”,她便钻进房内。
绿倚则拦住岳武,小声问道:“那个老顽童是不是又故意气小姐了?”
“吴先生?”
“就是他。每次听他的书,小姐都要气得够呛。我对小姐说,让她别再去听书,或者让老爷换个先生。可小姐却说,这人虽然恼人,可授业的本事倒精妙。而且这人和老爷关系很好,是好不容易请来的,不能撵走。”
“我说呢,此人口无遮拦,数次激怒小姐,还能安然无恙。”岳武顺着绿倚的话说,“对了,我听那位先生说,小姐换了很多护卫了?”
“是啊,换了很多了!让我数数,”绿倚笑嘻嘻地说,又开始掰手指头,口中喃喃,“一个,两个……对了,算上你,一共换了七个了!”
“为什么换这么频繁?”
“有的伤了,有的死了,有的本事不够。”绿倚故意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粗着嗓音叮咛道:“你可要小心,这么俊俏的模样要是死了可怪可惜的!”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岳武本想问问她怎么受伤、身死的,可话哽在喉咙只能咽下去。粱文鸢的护卫,恐怕不好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