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股子从床上坐起来,擦了擦眼泪,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阿瑾。”
突然听见窗外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使足了劲儿扒开屏风,宋言一脚破窗而入,气喘吁吁道:“这里真难找啊,”一把抓住我:“我派了人在府外接应我们,快走。”
宋言的功夫虽好,带着我这个拖泥带水的大活人,还是被发现了,“你躲好,灵活一点,有弓箭手!”宋言大吼一声,一边带着我穿梭在个府苑里,谁能想到一个非官非将的经商府邸净养了这么多弓箭手,身后的箭如雨般朝我袭来,宋言抓着我侧身一躲,手执剑刃拦了一把,顺势待我躲进长廊的拐角处,我探出头大喊:“你们再这么折腾,怕是要把长安巡城兵招来了,”
“回来,”宋言猛的抓了我一把,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你不要命了?”
我却朝着一脸愤怒的宋言大笑道:“宋大哥今儿个怕是要把命搭在这了,当不成武状元了。”
“不怕,没了今生,还有来世呢,”宋言看着我,拍了拍袖子,“大哥带你冲出去,如何。”
……
“小心。”
我飞身扑上去,挡住了射向宋言的暗箭。
我叫阿瑾,七年前,在南安城外小渔村的断石桥上,我救了一个人。那是个苍白的少年,一身蓝色的铠甲,奄奄一息,我记得那是一个风骤雨夜,我去河岸收半晌忘记的小鱼干儿,他从河岸飘上来的时候,身上的鲜血染红了半片石阶。
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活不成了,身上有七处刀口,刀刀致命,阿婆拾了些草药,碾成泥让我涂在少年的身上,小渔村离南安城很远,平日有个头疼脑热的,便采些草药熬成汤服下,不出几日,他们也便好了。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端着一壶熬好的草药,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迹,来到了他的床前,鲜血依旧止不住的从他的背上留下来,敷上草药,取出阿婆给我当作嫁妆的棉被,裹在了他的身上。
“张嘴,”伏在少年的床边,我将汤药喂进他的嘴里,药却顺着他淤青的嘴角流了出来,
“已经是第三次吐出来了,这药他咽不下,”我叹了口气,“没有办法了,只好去请柏爷爷了。”
柏爷爷是出了名的江湖神医,在小渔村隐居的时候我曾有幸和他老人家学过几日,虽懂些药理,可这救命的事,我是万万做不了主的。
“咳咳,”阿婆捂住胸口轻咳了几声,已是深秋,阿婆的咳疾也愈发严重了。“柏爷爷在城里,离咱们村子还有很远呢,外面风雨交加的,你怎么去呢。”
我赶忙顺了顺阿婆的胸口:“阿婆你先坐下,我很快就回来。”
抬头看了一眼家里的屋顶,空缺了一块儿,滴滴答答的漏着雨,
窗外一阵雷声,门前的柳枝儿也倒了几颗。
我抓起了一件斗笠,大雨中跑了出去。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小渔村,去往南安城,我从小向往的长安,亭台楼阁,金碧辉煌红砖绿瓦的皇家都城,只是近年来阿婆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平日一直照顾着阿婆,晾了些小鱼干儿托隔壁的谷叔叔卖到长安的酒楼里,勉强维持生计,我不记得那夜风雨交加之中我跑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在泥路上摔了几跤,只记得那夜的风很大,电闪雷鸣,不过刚出了门,身上的斗笠就被吹散了,柏爷爷救起我的时候,我正体力不支的倒在他家门口。
柏爷爷还是连夜雇了一辆马车,带着药箱赶回了小渔村,我醒来的时候,阿婆告诉我,那少年的血已经止住了。
床榻上的我笑了笑:“果真还是柏爷爷有办法。”
那少年醒了,精致的五官,瓷白的脸,也渐渐有了些血色。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浑身是伤出现在小渔村。
阿婆将一勺子热粥送到他嘴边的时候,他淡淡说了句谢谢。
他扫了一眼周围,在我和阿婆朴素的衣衫上停留了一下,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裹着的新棉絮被子身上。
纤长的手指从腰间扯下一枚玉佩,抬眼道:“这个给你。”
看到如此晶莹通透的翠玉,我差点一下子扑了上去,直到阿婆瞪了我一眼,我才把手收了回去。
“救命之恩比天大,一块玉佩又算得了什么。”白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年,我问道。
那少年却笑了起来:“那你要如何。”
“留在这里喽,和我一起卖小鱼干儿。”我凑了上去,看着少年的眼睛。
“为什么?”他反问道。
“阿婆身体不好,反正你也无处可去,不如留下来,两个人总比……我一个人赚钱容易些。”
我心里想着他会留下来的吧,侧过身子,低下头,喃喃的低语了几声。
他却扑哧笑了,然后轻声说了一个字“好。”
那时的我扎着两条细长的辫子,他眼眸深邃,如浩瀚星河,我唤他,阿予。
十五岁的阿瑾并没有告诉那个叫阿予的少年,想把他留下来,不只是因为两个人赚钱更容易些,而是因为当阿瑾第一眼看见阿予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他。
而那个想了很久的名字,也是我觉得他也许是上天对我的给予。
故唤阿予。
阿予和我见过的男孩子都不大一样,他煮的一手好饭,厨艺么,我自认不比南安城里那些名贵酒楼差,虽然在认识阿予之前我从未去过南安,不过谷叔叔却常常带了酒楼里那些饭菜给我和阿婆吃,所以还是可以品鉴品鉴的,我总是逗弄阿予说不如我带你去城里的酒馆青楼转一转,说不定你以前是那儿的厨子,阿予纤长的睫毛像极了一把小画扇,笑道:“那你可是吃了我多少顿饭了,要怎么还给我呢。”
我羞红脸了,鼓起勇气轻声吐了句:“不如我……”“算了吧”阿予漫不经心的扫了我一眼:“是不是想说以身相许啊。”继而仰在我房里的原木桌子上,腿一翘:“娶个千金大小姐,往她家府上一入赘,那才是我的理想。”
“臭美把你!”我狠狠踢了阿予一脚,虽然阿予现在这个臭皮又油嘴滑舌的性子与他那张倾倒众生的脸完全不符,但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让我很难过,我心想,糟了糟了,眼泪要落下来了,不行不行,得赶紧收回去。
“谁要对你以身相许了,我是说,不如我把你打晕了扔进河里,再救你一次啊。”
我转过身,背对阿予的脸,阿予站起来,侧过身,绕到我身前,看了看我的脸。
“你哭啦。”阿予用手指刮了刮我的脸,动作有些慌乱,“我开玩笑啦,虽然你长得一般身材也不好,但你救过我的命,如果非要嫁给我的话,我也是勉强能接受的。”
阿予俏皮的眨眨眼,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说你这小子放心吧,就算本姑娘嫁不出去了,我宁可跳到淮芜沼泽里淹死,也不要嫁给你。
“那我就放心了,”阿予将一盘子玉米糖糕摆在我鼻子前,一股子玉米香伴着奶香飘来,
“知道你爱吃甜的,尝尝。”他又晃了晃,我转过头,口水差点流下来。“你不知道女孩子吃甜的会发胖么,我才不要吃。”
我故意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心里还是暖暖的,阿予就是这样,看似整天无所事事,其实心细堪比女子,定是看见昨日我往阿婆做的糯米糕里偷偷放了糖,才会做这个给我吃。
“随你喽。”
阿予将玉米糖糕放下,哼着小曲儿走出房门。
房间里还留有他身上独有的栀子花味道,我偷偷尝了一口桌子上的玉米糖糕,嘟囔着太好吃了。
村子里的人都很喜欢阿予,说阿予就是上天给咱们小渔村的福星,上至赵家姥姥的软木棉枕折床,下至村里打渔的漫天鱼网发射器,再到小路子他们进城卖鱼用的风力手推车,都是阿予一人弄的,好多姑娘总是借口来找我,或是看望阿婆,其实不过是为了看阿予一面,阿婆常常笑我若不把握住机会,阿予就是别人家的阿予了,我时常调侃他为何自己要叫他阿予,不如当初叫他“桃花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