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恣意再次从昏沉中醒来时,石室里的暖香仿佛淡了一些。她活动活动了手脚,感觉身体比昨日轻盈了许多,便下床梳洗了一番。她走近石门,在石门边的墙壁上细细查看了一番,果然有一个机括,按将下去石门便开了。走出石门,外面是一个极宽阔的溶洞,溶洞中心是一个水潭,洞中灯火甚亮,可看出水潭清澈见底,水潭中一左一右有两个小小石岛,周围有八扇石门,钱恣意从小博览群书,星象占卜也有所涉猎,自然看出了这溶洞内的布置隐含八卦之序列。钱恣意正盯着潭水发愁,忽听到石门移动的声音。
“玉茗姐姐。”钱恣意瞧见门后水红色的裙摆,便知道是柔嘉公主,对着她福了福身子,做了一个平礼。
“意儿你醒了。”柔嘉公主还了礼,亲亲热热地拉起了钱恣意的手道:“走,我带你逛逛。”
柔嘉公主看来对此处已经极为熟悉,径直走向两个小石岛右侧的一扇石门,按下右侧的一个机括。门一打开,便有一阵阵幽香伴着亮光飘了出来,钱恣意踏进石室的一瞬,便被眼前的光景惊艳了,这间石室极大极高,石室中并没有点灯燃烛却似白日一般。不知这洞府的主人花了多少心力,从外间运进了大量泥土,种植了许多奇花异草,还搭出了一个古朴的草亭,上书“疏雨”二字,并一个小小的瀑布,细细听来,还有虫鸣鸟叫之声。
“意儿你瞧,这儿定有什么绝妙的布置,可以教外头的日光照进来,我便是凭着这里的日头来计日子的。”柔嘉公主边说边在岸边采了两串长长的红色花卉,递给钱恣意一串,笑着说:“我在这里百无聊赖,便试着把这园子里的东西都折腾了一遍。这花儿吃起来可甜了,你可愿意试一试?”
钱恣意笑着接过,摘下小小的一朵,正要送进嘴里,柔嘉公主忙按下她的手道:“怪我怪我,你瞧,花瓣可不能吃,只有中间可以。你先瞧着我吃,”
柔嘉公主摘下一朵花儿倒转过来,在花萼上轻轻一啜,满足地闭上了眼睛,甜甜地笑道:“好甜呀。”
钱恣意被柔嘉公主的笑容所感染,也笑了起来,学着样子啜了一口,果然满口清甜,与蜜、糖皆有所别。
柔嘉公主又摘下一朵,啜了起来,不想忽地发出了“嘬”的一声,钱恣意与柔嘉公主停顿着互相看了看,一齐大笑起来。
柔嘉公主笑得捂住了肚子,断断续续道:“哈哈哈…哈哈哈…妹妹可别见怪,我在宫里是出了名的野腔无调,比这不雅的举动可委实多了去了。”
钱恣意拿帕子捂住嘴笑道:“姐姐这般天然自在的人,我最是喜欢的了!”
柔嘉公主伸手轻捏了捏钱恣意的脸颊道:“你这般美貌嘴甜的丫头,给我做妹妹我也是极欢喜的!”
两人说笑一阵,柔嘉公主便提来两个红漆食盒,两人便在那草亭中吃起朝食。
那大食盒里第一层是四样时新果子,第二层是四个精致小菜,第三层是汤饭。另有一个小食盒,打开是两套镶金玉碗碟,两双玉箸,止箸、渣斗一应俱全。’
钱恣意不禁摇头苦笑道:“若不是身陷囹圄,我还以为自己在城中哪家富户做客呢。”
柔嘉公主亦笑道:“我从前住在行宫里,若不逢春秋围猎那等大场面,如何用得玉箸?不过是金银俗物罢了!”
钱恣意见柔嘉公主摆好了碗碟,忙起身倒茶,一股桂花的清甜混着龙井的清冽香气氤氲而出。柔嘉公主秀眉一挑道:“这是什么好茶?”
钱恣意奉了一杯给柔嘉公主道:“姐姐长居北都可能还未喝过此茶,这是武林府的三秋桂子和上清明前的龙井茶,名为雨前金雪,在武林府中的娘子间很是风靡。”
柔嘉公主呷了一口,只觉一入口便是桂香与清苦,回味却有几分甘甜,点了点头道:“雨前金雪?与这几碟果子倒是极配的。”
钱恣意随意用了些菜蔬果子,味道都是极好的,细品那雨前金雪,更是今年的新茶。她心里一阵激动,要知道这茶不过制成不久,如此看来,这洞府倒是离武林府并不遥远。
柔嘉公主见钱恣意不多时便不动筷了,说道:“妹妹若是想脱困,也该先养精蓄锐,若是因为忧心而食不下咽可不是办法。”
钱恣意闻言笑道:“我自小体弱,容易积食,是故不敢多吃。”
柔嘉公主似是恍然大悟般点头道:“原是如此,怪不得妹妹如此纤细,妹妹的腰真是不盈一握呀!”边说还边丈量着自己的腰身,露出羡慕的神色。
钱恣意掩面笑道:“似我这般孱弱有什么好的,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碰。我倒羡慕姐姐,是个有口福的。”
两人又一阵说笑,彼此更是亲近。饭毕,两人将碗碟诸物又放回食盒中,柔嘉公主领着钱恣意拎着两个食盒走进了溶洞中另一间石室。此间石室极小,长宽皆不过四尺,柔嘉公主将食盒置于地上,对钱恣意道:“吃食衣物等一概由此处取,也由此处收,这小小斗室我前后看了看,皆是密封的,也不知到底是哪路神仙有何等秘法,可于此处来去自如。”
钱恣意闻言亦将此石室细细查看一番,确是严丝合缝,毫无暗道暗门的痕迹。两人行将出来,钱恣意又拉着柔嘉公主回到了那间广植花草的石室,寻了瀑布边上的一处干净石块坐下,哗哗的水流,声声不断,两人唯有附耳才可听清对方的言语......
当钱恣意与柔嘉公主告别回到自己那间石室时,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充斥了她的身躯。她倚着绣架坐在床边,脑仁有些突突地跳疼,闭目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从很小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日后是要嫁与子虞哥哥成为太子妃的。子虞哥哥,一国的太子,自她有记忆起,便每年都专程来极乐境夏休三月。她知道,这是爹爹特意向圣上请的旨。而子虞哥哥,他是那样一个温柔善良而又正直的人,遇事都宠她让她,却也不会在是非曲直面前向她让步。能嫁与这样一个夫君,母仪天下,恐怕是许多女子的梦想吧。只是离开极乐境的这短短几日,她虽然也因为那贼人的浪荡名声有过害怕,但是从心里油然而生的因着偏离既定命运的轻松与快乐更让她害怕。她因这样的期待羞愧,昨日那种迫切离开的念头已经渐渐消逝,虽然不可预见的环境让她随时都有几分紧张,但离开极乐境,以及那万分之一无需成为太子妃的自由都让她如此的眷恋。内心的撕扯与感喟让她疲倦,眼皮似乎也渐渐沉重起来,便躺下小憩。她自幼体弱,常常有这样困倦却并非真正睡着的时候。灵台的一点清明让她能模模糊糊地感受身边发生的事情,眼睛却无法睁开。似乎有人走进了她的石室,那几乎细不可闻的沉稳脚步声并不是玉茗姐姐,玉茗姐姐即便是轻放手脚,行走时也会不自觉地带着一些跳跃。钱恣意有些焦急,来人既不是柔嘉公主,那么便只能是那藏头露尾的贼子!
石室中越来越暖,那郁金香的味道亦越来越浓,钱恣意终于无力的垂下了手,沉沉睡去。那颀长瘦削的黑影慢慢靠近,将一粒药丸喂到钱恣意口中,剑眉一挑,嘴边浮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意儿,意儿?”钱恣意耳边响起了柔嘉公主的呼唤。
“玉茗姐姐。”钱恣意又感昏沉,只朦胧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衣饰,似是毫无变化,便撑起身来问道:“姐姐方才可来过我这儿?”
柔嘉公主摇了摇头道:“不曾来过,我瞧着快要正午了,想和你一起用饭,在外边叫了你许久都不见动静,这才进来的。”
钱恣意回想方才,那种有人在房中的感觉真真切切,便又问道:“那姐姐可感觉有人来过此处?”
柔嘉公主闻言一怔,而后笑道:“我方才在外间的水谭里钓鱼呢,可没见有什么人呀,妹妹可是睡迷糊了?”
钱恣意听柔嘉公主如此说来,倒有几分疑惑是自己梦魇了,只思忖着没有答话。柔嘉公主见此,绞了块帕子塞到钱恣意手中道:“从前一到冬日里我便整日家睡不醒,却又不肯上早课迟到,照料我的岑嬷嬷便拿绞干的冷帕子敷我的眼睛,一下就清醒了,你试试。”
钱恣意接过帕子笑道:“难为姐姐金枝玉叶之躯,与我相识之后,倒日日要照料我,可见我是姐姐命中的冤家,姐姐还是趁早离了我罢。”
柔嘉公主笑着啜了戳钱恣意的额头道:“这你便说错了,话本子上正有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话,偏是冤家才聚在一起呢。”
两人又是一阵喧闹,这才在钱恣意处用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