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再不走就迟到了。”
褚良拉开房门，他的手还缠在胸前的领带上。
“别告诉我你要打领带今天。”
“不行吗，这样更商务范儿些。”
“我们是去吹海风晒太阳，你别搞这些，别人会笑话的。”
最后褚小冉从衣柜里扯了件T恤给他，不到五分钟两人就出门了。
两人上车。车子是褚良从朋友那借来的。一辆银色的马自达，除了尾灯造型有些奇葩，其他部分的设计还算中规中矩。
“这辆车她瞧不上眼吧……”
“老哥，”褚小冉系上安全带，“咱要从物质角度进攻，那敌人就太强大了。”
褚良抓了抓后脑勺。
“要比谁有钱的话，你肯定比不上小青老师。”
“应该差不了多少，单论收入……”
“你太天真了，哥，据我调查，先不论家世，她假期出去当导游，挣的都比你多。”
“那你意思是……”
“你要给她精神方面的爱。”
“比如说……”
“当个暖男啊。”
“暖男……”
“不过，哥，你真的喜欢小青老师吗，男人一般不会对比自己优秀的女人感兴趣吧。”
“她有些，怎么说，单纯？反正挺简单的一个女孩，人也挺有意思的。”
“重点是好看吧。”
“是是是，全世界就她好看行了吧。”
“你要加油，赶紧给我找个嫂子。”
陈艾果在敲门。准确的说是在撞门，用她秤砣般的拳头。
“艾加，你换好裤子了嘛？”
一分钟前，她问他有没有穿上衣。
可是，一般都先穿裤子再穿上衣吧。
艾加懒得照镜子。对他来说，每次见到镜子里矮小的自己，都等同于一次雷霆伤害。
开门，陈艾果堵在门中间，像一座高耸的巨塔，挂着十六颗白牙的巨塔。
“等你好久了，还要去学校接柔林呢。”
艾加坐在副驾驶座。后座的陈艾果把身子探到前座之间，她说：“小姨，我们拍张照吧。”
陈爱青举起手机，“看镜头哦。”
艾加扯了扯嘴角。
这次出游艾加本意是拒绝的，他提前做好婉拒陈艾果或者陈爱青的准备，但他没料到这两人都没来找他，而是直接找了陈爱媛。
“其实小嘎嘎有点恋母情结。”陈艾果说。方才她说的话艾加都当耳旁风，而这句在他听来异常刺耳。
“你再说一次。”
“小姨，他瞪我。”
“艾果，别瞎说，艾加内心挺敏感的。”
“你们再这样，我下车了。”
“艾加，今天褚小冉也去哦。”陈艾果说。
“听说你整天围着人家转。”陈爱青坏笑。
“我就送她去过医务室一回，没整天围着她转，陈艾果最近的校园生活才精彩咧。”
“哦？有啥我不知道的？”
后视镜里，陈艾果的眼睛里像要蹿出火来。
“想知道还是问她吧，我不喜欢八卦别人。”
陈爱青眯眼大笑。
红绿灯。斑马线上的人群小跑过街。
陈艾果识相的转移话题，“小姨，你什么时候对我们班主任有意思的。”
“听不懂。”
“你装傻。”
“我带你俩出去玩，你班主任只是顺道，人多热闹。”
“其实班主任还好啦，就是看起来有点傻，是吧，艾加。”
“你怎么老在别人背后说闲话。”艾加说。
“你很不会聊天啊，看不出我在用激将法嘛？”
陈爱青又笑了。
“艾加刚搬来那几天，你俩都不理对方，我还以为你们闹矛盾，现在看来，你们关系还不错。”
“你别转移话题。”
“哦，看到王柔林了。”陈爱青说。
艾加看向窗外。
阳光洒在她披散的长发上，染上焦糖般温暖的色泽。一束发丝梳成鱼尾辫，如麦穗般贴着白皙的肩膀。
脸蛋在焦糖，麦穗，柔光，和那件米色的连衣裙的映衬下剔透夺目。
反观车后座的陈艾果。宽大的白色套头衫配短牛仔七分裤，安上一颗刺猬头，看起来就像自己的弟弟。
好吧，看起来像自己的哥哥。
艾加打算拍张王柔林的照片发给王志，以此报复嘲讽他身高的王志。
王柔林上车。车子发动。在陈艾果的怂恿下陈爱青又举起手机来张大合照。艾加往陈爱青的方向靠了靠。谁让他身后坐着一位天使呢。
车子在沿海公路上飞驰。妹妹一直盯着窗外璀璨日光下的金色海面。
拉下车窗，海风灌进来，冲淡广播里的广告音乐。
沿海公路下面是狭长的公共沙滩。没有比基尼美女，也没有孩子堆砌的沙堡。游人像条臃肿的毛毛虫蠕动过沙滩，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还有痰和口香糖。
对于大学假期曾到海边卖椰子的褚良，这种场面再熟悉不过。
短暂的夜晚，沙滩来不及在海水里滤掉污渍，又将在白天迎来新一轮的蹂躏。
好在人再多，海边的空气依旧清新，海水依旧深蓝，阳光依旧美好。
车子驶进度假区。听说这个度假区配有私人沙滩。如果没看到这点，褚良可能会把票送给朋友。
道路两边的房子开始变得井然有序，两层高的别墅整齐划一，砖红色的房瓦，粉白的墙面，以及院子里油绿的草坪，看起来就像不断重复的背景，从车窗外滑过。
院子门口站着一位身着职业装的女士。核对过房票后，她把房卡交到褚良手中。
褚良把房子的门牌号发给陈爱青。
“如果她知道我的票是学生家长送的，会看不起我吧。”
“哥，你这样怎么追女生，你之前追过女生吧？”
“追是追过，不过师范的女生，挺难追的……”
“你没交过女朋友？”
“小冉，你对这类事这么有经验，难不成你在学校……”
“直觉！我靠直觉就知道该怎么做，你大男人不懂啦。”
这时，一辆银色宝马停在院子外。
车子停在一栋外观简朴的房子前。艾加解开安全带，后座的陈艾果已经跳下车，朝院子里的褚小冉奔去。
王柔林和艾加并肩走进院子。艾加瞥了眼两人的肩膀。他的肩膀大概比她低了两公分，这并不是无法补足的高度，多喝点牛奶应该能解决。
“你们来了。”班主任说。他身着一件白色T恤，胸前有一排蓝红并列的字母印花。宽阔的肩膀和白皙的脖子，皮肤紧实却又不显骨瘦嶙峋的脸庞，看起来就像高三的学长。
听同桌王志说，有时下午在篮球场能碰到班主任。
出于身高的缘故，艾加从未主动靠近篮球场，但他也能想象出两个体型庞大的人在球场上相互冲撞的场面。
像两个在争夺一块红肉的野蛮人。
房子内部十分宽敞。整体上偏暖黄色调的家具稍显陈旧，不过倒没有污渍和灰尘。环形的扶手梯通向二楼。艾加把王柔林和陈艾果的行李放在她们房间的门口。
“小嘎嘎，”陈艾果抱着胳膊，“看来你很不情愿帮女生提包啊。”
“你还要怎样。”要不是王柔林在旁边，艾加肯定头也不回地下楼。
陈艾果打开房门，“你顺便提进去嘛。”
艾加胸腔里堵着一团气。他拎起两个背包，走进房间，“放哪？”
刚进门，陈艾果就拉着王柔林跳到床上。王柔林一手抱着胸，一手压着裙子的下摆，却藏不住纤长的腿。
艾加别看脸。
“包包放衣柜旁边，你可以走了。”陈艾果说。
艾加走出房间。虽然知道心里的想法不切实际，但心头上的朦胧和潮湿，却让他觉得安心，平和。
感觉世界变得明亮，感觉整个人陷入温柔乡。
艾加开始理解王志所说的一见钟情。他曾觉得一见钟情是件疯狂的事情，至少对男生来说过于娇气。
在教室里独享窗外风景时，能顺道欣赏王柔林的宁静与美好。从窗外流淌而入的阳光顺着她的额头，鼻尖，下巴，描出一道毛茸茸的光边。
她眨一下眼，他的心脏便撞一下胸膛。
不过人们常说朋友妻不可欺。明知离题万里，艾加却时常想起这句话。
同桌喜欢的女生，对他而言，无论出于何种理由，连多看她一眼都属于重罪。所以不久之前，他尽量避免目光落在王柔林身上，生怕眼睛粘上她，就再也离不开。
而现在，在王志告白失败之后，这道魔咒似乎也随之解除了。
收拾完行李，一行人在一楼客厅集合。
陈艾果提出分为两队，四个高中生一组，两个老师一组，有事手机联系。四个高中生纷纷举手表示赞同（艾加背后举着他姐的手）。于是，四个高中生和两位老师告别后出门。剩下的两人坐在客厅了沉默了几分钟。
陈爱青伸了个懒腰，“今天起太早，有点困，去喝咖啡吧。”
两人来到咖啡馆。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银白沙滩和湛蓝海水仿佛触手可及。
海风轻柔，椰树下的浮动着破碎的光影。她放下咖啡杯，轻抿嘴唇，露出好看的笑容。
“他们好像给我们俩制造机会呢。”
褚良尴尬地笑了声。她说：“不过他们可能要失望了。”
她说：“褚老师，避免误会，我先声明，目前我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海风突然呼啸起来，漩涡般卷走周围的声音。
“我妹还让我当个暖男。”
“什么？”她看着他，两只大眼里写满疑惑。
“我也不太懂她的意思，之前你说你有男朋友，难不成是为了拒绝我？”
“怎么说，有这么个人，我姐给我介绍的，不过后来吹了，那个，这次出来呢，就想带我家的twins吹吹风，你别想太多哈。”
他点点头。
虽然内心并不认同。
艾加和走在前头的三个女生隔了三步远。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王志发来消息，一个呲牙的表情。
“我给你发张王柔林的照片？”艾加点下发送键。
屏幕上弹出一句，“不用。”
“你这是酸葡萄”，字打到一半，屏幕上又弹出王志的消息。
“我就在你身后，嘿嘿。”
艾加转身，扫了几眼步行街，都没发现王志的身影。
“别逗了好吗。”
遮阳伞下，一个站在圆形玻璃桌旁的花衣少年朝艾加挥手。他戴着墨镜，乍一看很容易被当成普通游客。
“艾加，你在看什么？”五步开外的陈艾果喊道。
“你们先走，我去那边转转。”
三个女生耳语一阵，然后开始大笑。
陈艾果一脸坏笑，她说：“那我们走咯，小心别迷路啊。”
艾加拉开椅子坐下，“你怎么在这儿。”
“我爱来就来，班主任的票我妈送的，你能来海边，还要感谢我的。“
“还想来一巴掌是吧。”
“嘁，早知道不告你了，我可把你当兄弟的。”王志捂住左脸，“你姐的脾气，一般人受不了，眨眼就给你一巴掌，我妈都没打过我脸，第一次就这么没了。”
“呵，不过我还是不懂，你和王柔林告白，陈艾果打你干嘛。”
“其实……”王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从咖啡馆出来，褚良和陈爱青顺着步行街走向海边。
像这样和女孩子并肩走在路上，于褚良而言，是屈指可数的经历。在脑海里搜刮趣事和笑话时，才发现过往的生活无聊得像张揉皱的白纸，再怎么抚平也都是空白。
他随口来了句，“暑假你去了哪？”
“什么？”
她转过脸来，贴着耳朵的左手，摁着被海风吹乱的头发。那双蓄满湖水的大眼，无辜却致命。
他避开她的目光，“……嗯，你暑假去了哪儿？”
“到处跑，哪里人少去哪。”
“嗯？”
“我的客户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你的客户都是年轻人？”
“不是，都是外国游客。”
“哇，感觉你很厉害。”
“还行吧，我同学都出去当翻译，我也就瞎跑，你呢，你暑假干嘛了。”
“我妹妹做手术，我在医院陪她。”
“手术？”
“她胃不好，原来她跟我爸住，我爸找的人也不管她，小病拖成大病，她手术后我就把她转到我户口下，接她来这边上学，”他看了陈爱青一眼，“不好意思，我净说些无聊的话……”
“你没和别人说过这些吗？”
“你怎么知道？”
“你一股脑全说出来，像怕我打断你。”
“没有啦，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小冉恢复得怎么样？”
“医生说情况很乐观，不过平时吃不下两口饭。”
“你不会做饭吧。”
“可能吧。”
“幸好你没找上我，我连米饭都煮不熟，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又好看，又会做饭的妹子。”
她无辜的笑容，在阳光下是刺眼的美。
面对心上人，无意于你的心上人，心里有股无法隐藏怨恨，毒雾般萦绕着。可再看她一眼，却又无法忽视她的光彩，无法忽视迷恋的她的一切。她是善良的化身，而你连呼吸都透着邪念。
“我原来觉得你挺高冷的，平时同事们聚餐你也不去，不过后来听说你假期出去当导游，就想你可能是不喜欢当老师。”
“哎，要不是我妈管得严，我早环游世界去了。”
“也许你有了伴儿，你妈就放手了。”
她歪了歪脑袋，“不是说好，不提这回事吗。”
“你说要给我介绍对象的。”
“我顺口说的，我认识的人也不多……”
“你总让我觉得还有机会。”
“我哪里让你觉得还有机会了……”
“你没有明确拒绝我啊，说什么目前不想谈恋爱，也就是说明天，或者后天，都是有可能谈的是吧？”
“果然，教英语的和教数学的，不在同一个星球呢。”
人字拖鞋下的沙滩潮湿且松软，海水穿过脚趾缝，卷走恼人的沙子，却在脚背上留下稠密的泡沫。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背，说：“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或者别的什么理由，至少让我知道，你拒绝的理由……”
“你有点心急呢，这样子追不到女生的。”
他咽了下口水。他无法否认她说的话。
她说：“说实话，我不想结婚，褚老师是那种以婚姻为前提谈恋爱的人，我看得出来。”
他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肯定有人更适合你。”
他想，她只是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毕竟两人还待在同间办公室。但不知为何，她的语气里的真诚，却让他的情感无限膨胀。
陈爱青的尖叫声把褚良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陈艾果从背后偷袭，泼了陈爱青一身海水。她回身反击，转眼追着陈艾果跑出十米开外。
褚小冉也在。褚良望了她一会儿，她转身看向他。顿时，他脸上又重新漫上笑容，像一顶透明的假面。
王柔林跟在陈爱青身后，配合陈艾果两面夹击。
王柔林身上的米色连衣裙已经染成灰色，油纸般贴着后背的肌肤。打湿的发尾缠在一起，脸颊和额头上泛起潮红，笑声比陈艾果还要夸张。
艾加第一次见王柔林这般模样。他收回视线，眺望辽阔的海面。海水盖过他的脚背，然后渐渐升上他的脚踝。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凉触感，海啸般席卷过他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