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散尽的时候,我们驾车离开渐渐沉寂的街道。迎着凛冽的寒风向盐田方向赶去,在离盐田最近的地方寻到一家客栈住下。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禄凌想看日出。盐田靠海,海平面最适合看日出。
我在无幻海五年,从来没看过日出。因为,我几乎每一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我是一个懒惰的人,从不会干任何为难自己的事。
这一次,因为禄凌,破例而为,答应他天不亮爬起来陪他去看日出。
第二日凌晨,天黑黑的时候,我睡的正香,被一阵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起来开门,眼睛都没睁开,就被禄凌拽着出门了。还算有良心,出门前,他给我拿了厚衣服。
马车疾驰,我依旧没有睁眼,索性靠着禄凌睡个痛快。他的肩膀结实,披着裘皮大氅,毛茸茸的领子,温暖柔软让我睡得舒服。
有几次马车颠簸,他都会牢牢的扶住我的肩,让人安心踏实。到了盐田,马车停下来。他索性把我放平枕着他的腿睡,也不叫我。
我睡的正香,突然一个激灵跳起来,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灵魂拷问自己,不是说要去看日出吗?怎么还睡上了。
“到哪了?”
“到了!”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就不想打扰你!”
“什么打扰不打扰,日出是不等人的啊!”
“来得及!太阳还没出来呢!”
“那快走吧!”我拉着禄凌跳下马车,往盐田赶去。
清早的风,像刀子一般,吹骨削肌,严寒萧瑟。我穿着厚厚的衣裳,裹着大氅,戴着帽子,依旧冻的抖抖发发。
远处的天空由青灰色渐渐变白泛着光亮,厚厚的云层后面,藏着为出生而挣扎的太阳。高高垒起的盐岭像是经年不化的雪山,放眼望去,巍然隆起,像一座座山丘,原来这就是药王说的“盐廪积雪”。
我们踩着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那感觉跟踩雪完全没有区别。咦?我怎么知道踩雪的感觉。
我突然感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挂在睫毛上,不似寒风呼啸,它温温柔柔的。
我抬眼,迎着从云层中透出的光亮,惊喜看到天空中飞舞着晶莹的雪花。
雪?下雪了!“禄凌,下雪了!你快看!快看呐!”我拽着他的衣袖,欣喜若狂的蹦跶。
“是啊,下雪了!”他语气平静,没有丝毫兴奋。
他不是想看一场雪吗?本来,我们是因为无幻海没有雪,所以才想到来盐城来用盐替代雪。满足他想要在临死前看一场雪的遗愿。庆幸的是,老天垂爱,天降瑞雪。
我以为他会很开心,可是他没有!他的眼里满是黑暗深不见底的忧郁。
“雪继续下的话,这些盐就化了!”他淡淡的说。
“啥?”我惊讶的看着脚下,心里怕怕的。
“有些东西看起来一样,其实是无法共存的。不要担心,太阳马上就出来了。”他背手而立,眼睛朝着天边望去。盐丘之下,是望也望不到边的大海。
“禄凌!”
“嗯?”
“可以跟我讲讲你的亡妻吗?”
“你想听?”
“嗯!”看雪,应该是为了她吧?他眼底那深不可测的忧郁也是因为她,他的不治之症肯定也与她有关。
“我与她,一波三折,因为我,横生枝节。”
“为什么?”这勾起我的好奇心。
“我看着她出生,抱着她、背着她、牵着她,一直到了她五岁。”
“那你不就是奶妈?”
“……”
“五岁之后呢?”
“她不见了。”
“啥?”这是什么魔幻爱情故事。
“在北境,因为一些意外,她失踪了!”
“是在这样的下雪天吗?”
“是,白雪皑皑,狼群出没,没有半点生还的希望!”
“那然后呢?她不但没死,还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成为你的妻子。”结局我已经知道了,好奇的是经过。
“那之后,接连遭遇人生变故,母亲陪葬,姐姐和亲,孤苦无依的我觉得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听到禄凌这样讲,我心疼的看看他。那时的他一定很难过吧,如果我能在他身边就好了!我这个人没有别的本事,帮人排忧解难讲段子逗开心我还是有一手的。
“最失意的时候,她出现了!”我听了那么多故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该如何发展。
“十三岁那年,我依着圣旨去守皇陵,打算一去不回。出城的路上,遇到了成为叫花子的她。”
“哇!她居然可以一路从北境要饭到盛京,遇到你她以后都不用讨饭了。”
“她已经不认识我了!”他惆怅的说。
“为什么?”
“不知道,但是她的出现,给了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我希望,她像是一道光,让我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动力。我想,只要活着,我们就一定会再相遇!”禄凌目光放远,天边的太阳冲破层层云障,射出耀眼的光芒。
“为什么不直接跟她相认。”
“我羽翼未丰,时机尚不成熟!”
“那接下来呢?人海茫茫,你们怎么遇见的?”
“断头台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你上过断头台?”
他凄凉的笑笑,“刀尖舔血的日常!”
“她救了你?”
“是啊,她救了我!”
“她根本就不是要饭的。”我恍然大悟!
“她是北猷长公主。”禄凌长叹一口气。
公主?不管是将门千金还是别国公主,跟他这个皇子都是门当户对,我不禁心里一酸。
“挺般配的!”我口是心非的应和,“她认得你吗?”
“不认得。”
“那为啥要救你?”
“不知道。”
“大概就是冥冥中的缘分吧,就算她已经不记得你,也还是会出于本能救你。”
“你相信缘分?”
“我相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遇见,药王说的。”虽然他这个老头子办事多不靠谱,但我觉得他这句话说的挺在理。
“太阳升起来了!”禄凌指了指远处的天空,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脚下的盐岭还在。初生太阳高高的挂着,光芒万丈,瞬间驱走了心底的寒冷。
“心愿达成了!开心吗?”我侧过脸问禄凌,他的脸上反射着光,轮廓分明。
“乐绽,谢谢你!”
乐绽?说到底这也是他亡妻的名字。
我呼出一口气,心里堵得慌。“回去吧!”
“乐绽!”
“嗯?”禄凌突然叫住我的名字,他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
“谢谢你的陪伴,我不回无幻海了!”
“为什么?你的病……”
“听说沿着伍佑往北,有位隐居的医者,我想去求医!”
“那我陪你一块去!”
“不用了,乐绽!我想就到这里,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可是……”他固执的看着我,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我想说的话一下被堵在嗓子眼。
“车夫会安全送你回无幻海,以后的日子都要开开心心的啊!”他笑容温暖和煦,我的心却冰冻凉透!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对我,对眼面前这个“我”,对于千辛万苦也要帮他实现愿望,再困也要爬起来陪他看日出的我,他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不要“谢谢”,只想听他心底里的话!
“星河路远,你要做自己的太阳!”他帮我理了理帽檐上的雪,郑重其事的说道。
“啥?”
“还有,对不起!”
车夫已经走到我跟前,要带我离开。我赌气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帝王家的果然薄情寡性。那我也要潇洒随性,不说再见,再也不见!哼!
禄凌看着生气走远的乐绽,宠溺的摇头笑笑,“还是这个脾气!”
他站在高高的盐岭上,目送乐绽的马车走远。转身,纵身一跃,义无反顾的跳入冰冷刺骨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