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巷虽然叫巷,但并不是巷,至少从占地大小来看不是。其实稍微想想也明白,达官显贵们都多有流连的风月场,怎么可能在狭窄逼仄,烛光影倬之地?
至于为何用了这“巷”字,那说法就不一了。
文人雅士说是取了同音的“香”,百花巷内百花香,即是求“香”,多是只嗅不摘的。高官富贾们却说是取了“乡”,意迷魂销百花乡,即是回“乡”,那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而偶然来那么几次的富庶小民又说是取了“响”,整整十两银子拍在桌子上它能不响吗?不光要拍地响,还要叫地响。
不管原因是什么,百花巷绝不是普通小老百姓能来的地方。如果不是多种机缘巧合,凤来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百花巷门朝哪里开。
凤来本就清瘦,人又带了点书卷气,换上道士打扮还真有一番古卷伴青灯的味道,若不深究只看外表还真看不出是个假道士。一个老道士领着俩个小道士走进这一群莺莺燕燕之中,就如同是牡丹花圃里长出了三头蒜,不仅是外形上格格不入,再细闻闻味道也不对。
不过人往往就是对陌生的或平日不常见的事物抱有好奇,即使他们可能并不怎么美好,可还是想要去一探究竟。百花巷这群笼中女人更是如此,男人他们经常见,但这道士可真是稀罕的很。毕竟凌州本土并没有道观或道家门派,道士都是从外地游行而来,近几年凌州战事频发,边军杀红眼了,老百姓这边也没了吃斋念佛的心,个个血性十足啊。正所谓无利不起早,从凌州百姓这里赚不到银子,道士们自然就不愿意北上来此,这渐渐的道士在凌州竟成了稀罕物,一些年龄小些的更是从未见过道士的模样,只是从话本小说里听说道士有驱鬼降妖的本事。
“小道长,小道长莫急走,到我屋里看看面相可好?”一女掩面,媚眼如丝。
“面?是炸酱还是打卤?”三生流着口水问。
“道长,小女近日胸口涨的很,你且来瞧瞧是不是被邪物压了身。”一女抚胸,波涛难平。
“无量天尊,贫道一进门就观你魔气缠身,不过勿忧,贫道有一套伏魔(抚摸)大法正克此邪物。”灯心老道双手一撮,似乎在为自己的伏魔(抚摸)大法做热身。
“道哥哥,他们都说奴家是狐媚子,你若是来降妖的待会儿可要怜惜奴家哦。”一女扯袖,声酥麻股。
“姑娘有所不知,山海经大荒东经言,青丘狐太平则出而为瑞也,用不着降的。”凤来一本正经地帮她解惑。
“。。。。。。”太多女子,万种风情。
百花女子多奇好,不爱红妆爱蒜头。这呜呜泱泱一群妙龄女子将“师徒”三人团团围住,问东问西,她们穿着半遮半掩,推推搡搡间更是若影若现。手中团扇轻摇香风扑面,若春风拂过低岗搅得冬虫涌动,又似风箱鼓动釜底激起旺盛熊火。总之很让男人亢奋就对了。
“师徒”三人,三生是还没长开的嫩黄蒜苗,灯心是已经发了白芽的干瘪老蒜。只有凤来白白嫩嫩地正是开剥的好时候,他也就理所当然成了最受苦的那一个。
“姑娘,小道还有事。。。”
“姑娘?这里可没姑娘了。”众女子嗤笑道。
“那诸位小姐。。。”
“打住打住,我们可没当小姐的命。”
就这样一番插科打诨,调笑戏弄,凤来是一句话也说不口,一步也迈不出去。别看凤来平日里也是机警聪明的很,可一遇到女人不知为何总是憨憨的,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了。
“灯心大师是紫姑娘请来的,还请诸位姐姐妹妹行个方便,让他们过来。”正当凤来三人“举步维艰”之时,另一头不知谁说了一句,声音甚是清丽。
此话一出,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众女子的的嘴角在听到“紫姑娘”三字时的瞬间都落了下来,凤来留心观察了一下,众人神色各异,有不屑的,有觉得晦气的,也有显得恭敬的,但无论何种反应,没有人再上前和凤来三人搭话,不过自言自语的倒是有几个。
“都沦落到百花巷了还叫自己姑娘,也不嫌臊得慌。”
“请道士上门,心虚了啊这是。”
“灯心大师,请跟我走吧。”说话的女子穿着比方才那些严实的多,一身淡紫色的小袄,左肩上秀了一朵梅花。她直接将众人的言语忽略掉,领着凤来他们便往后院而去。
百花巷要比凤来想象中的大得多,跟着梅花姑娘穿过灯火闪耀吵吵嚷嚷的前院,再过一小巷后竟是曲径通幽,与前院的浮躁喧哗完全不同,这里恬静淡雅,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漂浮,说它是花香,却没有“腻”的味道。说是檀香,却又轻了许多,只觉得闻了这香人的心神都能瞬间软下来。说这里是尼姑庵凤来也是一点都不怀疑。
“师傅,我怎么有点想睡觉啊。”一进入这小院,三生就感觉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要不是肚子还饿着,他怕是倒头就要睡过去。
“毕竟还是未经事的孩子,受不住这安魂香也正常,你看你师兄就没什么事。”灯心老道看了一眼凤来,意味深长地说道。
凤来已经不想再解释什么了,他也解释不清。今天不知是犯了哪路神仙,这误会是越来越深了。凤来没听过什么安魂香,而且从各种意义上讲自己都是货真价实的孩子。至于为何不受影响,这多半是修炼“杀气”的功劳,就像在驻马驿时,天东玉内的“杀气”帮助凤来冲开了方归的禁锢。此时的凤来毕竟是开了两窍,经脉内有杀气运行,虽然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提神醒脑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还是师傅见多识广啊,不光熟知经文法度,连风流趣事也知之甚详啊。”凤来调侃道。
“你师傅我年轻那会儿也是吃过见过的。”灯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反应就让凤来很无语。
“灯心大师,请先跟我到内庭,有事还需向您叮嘱一番。”
紫袄梅花姑娘将灯心老道士带了进去,小院中只剩下了凤来和三生俩人。
“小乞丐,我想睡觉。”三生迷迷糊糊地实在站不住了,直往凤来身上靠。
“说多少遍了,叫师兄。”凤来提醒道。
“小乞丐,我想睡师兄。”三生已经开始呓语了。
“是叫师兄,不是把觉改成师兄。”凤来看着已经瘫软在他怀里的三生,真是有话无处说啊。
左瞅瞅右瞧瞧,这院子里也没有能睡觉的地方啊,这大冬天的,寒风嗖嗖的,就这么让三生睡在这里,怕是醒来要大病一场。没办法,凤来只能将三生背进了屋里,不求有床铺被褥什么的,但寻个暖和点的地方也好。
“你们是谁啊?”
凤来背着三生刚进屋还没多久,从一门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个小脑袋来,那“小脑袋”长得圆圆嫩嫩的,一双大眼或许是太过水汪汪了,竟泛着乌黑的光亮,头顶上扎了一对小揪揪,配上她雪白的小袄,乍看之下有点像只小兔子。
“小姑娘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凤来笑容可掬,对孩子要和蔼。
“哼,你骗人。小姨说了,闻了香不晕的男孩子都是坏人,见了要躲的远远的。”小女孩撅着嘴,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指着凤来,一副你骗不了我的架势。这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说话声音还有些稚嫩,不过生气气来倒是奶凶奶凶的,让凤来不禁想起了依依姐。
刚出窝的小兔子变成了抬起前蹄的小山羊。
“好吧,果然被你看穿了,我是坏人。不过我旁边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人,你看他都昏死过去了。好孩子应该帮助好人才对,是吧。”凤来这算是破罐子破摔了,比起向一个孩子解释明白自己是个好人,凤来宁愿干脆承认自己是个坏人,因为简单有效。
小女孩咬了咬手指,开动起小脑瓜。
“小姨说,好人应该帮。”
“对啊,你要听小姨的话。好人想睡觉了,你能帮他找个睡觉的地方吗?”
“好人哥哥的忙我会帮,可你是坏人。”小山羊很机警,面对坏人时要小心。。
“没错,我是坏人,不过被你一下子就发现了,这说明我是一个蠢坏人,根本就骗不了你,你会怕一个蠢坏人吗?”凤来感觉自己像是骗小山羊过河的大灰狼。
“我才不会怕你这个蠢坏人咧,小姨说我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勇敢的小孩了。”小山羊对自己小姨的话从都是深信不疑的,尤其是这一句记得最牢。
“那天底下最聪明最勇敢的小孩,你能帮这个好人哥哥找个睡觉的地方吗?”
“好吧,你悄悄跟我来,可千万别让我小姨发现哦。”
小山羊板了板她的小圆脸,不知道学谁的样子摆出一副严肃的架势。这是在告诫凤来,被她小姨发现真的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凤来心里嘀咕,这若是被发现难不成要打我一顿?
这小院别看门口不大,还挺深的,小山羊是听说院里来了道士,特意从里面跑出来偷看的,不然这么大的别院,凤来想遇着她还真是件难事。再往里走竟然还有一处池塘,其中假山错落,廊亭曲折,颇有江南园林的味道。如此种种不禁让凤来疑窦更深。
说句不好听的,这百花巷的女子不论恩客何种地位,才貌如何双绝,终究只是个卖笑博颜的,怎么有能力置办这么一处奢华的别院?别处凤来不敢说,单这一池布局不输宋府,甚至还胜了几分淡雅。
此院主人不简单,那个未曾谋面的紫姑娘也不会简单。
“蠢坏人,就是这里了,你把好人哥哥放到床上去吧。”小山羊悄悄地说。
“这里是?”凤来边打量着房间里的装饰边问。
“这是我的房间啊。”小山羊越发觉得蠢坏人蠢蠢的了,问这么明显的问题。
“啊?你的房间,这是不是不太合适啊。”凤来原本想着这么多房间,随便找个没人用的哪怕是柴房都行,占了小山羊的房间待会她去哪里睡呢?
“难道你想去我小姨房间睡?不行的,绝对不行的。”小山羊连摇头带摆手,心想这个蠢坏人胆子怎么这么大啊,简直就是天底下第二勇敢的人。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凤来也是连摇头带摆手,这误会可大了。自己饱读圣贤文章,怎么可能有这么龌龊的想法。
“桃桃,你在和谁说话?”
凤来和小山羊还在摇头摆手呢,屋外却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完蛋了,是我小姨来了。这可怎么办啊?要不你先躲起来吧。”小山羊急的连跳了两下。
“不能躲啊,躲了我就成做贼心虚了,到时候就解释不清了。”凤来看来事情很简单,自己又没干什么坏事,解释清就好了,躲起来那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呢。
“蠢坏人,你真的好蠢,我小姨她。。。。”
被唤作桃桃的小山羊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紫衣女子翩然而入,冬风阵阵,吹起了她紫色的纱衣,如同是一只蝴蝶飞入房来。那女子很高,比凤来要高。那女子很美,比前院所有女子都美,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像是秋风掠过的湖面,冷冽却又不失让人荡漾的魔力。
“你们是灯心大师的徒弟吧。”
女子嘴角微微一泯,语气轻柔,完全没有兴师问罪的样子,可凤来的掌心已经渗出了冷汗。
这个女人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