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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名将 (1)

阴间谋反(上)

帝国日渐富强,刘启却日感身体衰弱。

这不奇怪,七国之乱时担惊受怕,治理国家时劳心劳力,还有个好姐姐刘嫖时不时给他变着花样送美女,活得长才怪!

刘启感到有件事必须要加快进度。

为帝国的接班人——儿子刘彻铲除另一个隐患。

这个人,竟然是为帝国立下盖世大功的条侯周亚夫。

从种种迹象看,周亚夫对刘启要向自己下黑手懵懂不知。

现在,大臣周亚夫好比是羊,而皇帝刘启则像在暗中偷窥、目露凶光、准备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发起进攻的狼。

其实,在刘启的眼中,周亚夫才是狼,他桀骜不驯,爪牙锋利,难以驾驭。

令刘启渐生杀机的,是三件事,三件小事。

第一回,汉景帝前元七年(公元前150年),刘启罢黜刘荣的太子之位,周亚夫极力抗议。

回忆一下,当年和周亚夫一同跳出来力争此事的,还有平定“七国之乱”的另一个大功臣窦婴,不过,当时窦婴的职务是刘荣的师傅(太子太傅),他和刘荣除了师徒情深,还有“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政治关系,而你周亚夫出来瞎搅和什么呢?

我的理解是,周亚夫眼见刘荣厚道,站出来为他说公道话;从另一个角度,没有过硬的理由而更换储君,确实影响帝国的政局和谐。

刘启的理解和我的理解很不一样。

刘启隐隐觉得,周亚夫是隐藏很深的“太子党”,他是刘荣培养埋伏在政坛中的巨大势力。

更可怕的是,周亚夫有军方背景,他家有搞政变的优良传统和丰富经验。当年,就是周亚夫的老爹发动政变诛除吕氏,才把自己的老爹刘恒抬上了台;将来,谁敢保证周亚夫不会也露一手?每念及次,刘启不胜疑惧。

但刘启处理此事还是十分有策略,对窦婴,给予免职处理;而对时任宰相的周亚夫,刘启不予处分。

这一回很给你面子了,周亚夫同志,你好自为之吧!

周亚夫看来没长教训,他性情不变,涛声依旧。

第二回,汉景帝中元三年(公元前147年)窦太后出面,请求儿子刘启给一个叫王信的人封候,周亚夫再次坚决反对,打了横炮。

这个王信,来头很大,他是传奇美女王娡的亲哥哥,是储君刘彻的亲舅舅,民间的说法是皇帝刘启的大舅子。

王信有何门路,竟能劳动窦太后为他说话?

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当初梁王刘武想当皇帝,邪性大发,暗杀袁盎等政府高级官员之后,刘启一度想对亲弟弟刘武严肃处理。

刘武惊惧,在央求姐姐刘嫖以及老娘窦太后之外,他还求了一个人为自己说情,这人就是王信。

王信虽是平凡角色,但他有不平凡的妹妹——正受皇帝宠爱的王娡。

裙带风加上枕头风,刘武终于获得刘启原谅。

对于王信出手救自己的儿子,窦太后深表感谢,这一回算是她对王信的报答。

事情拿到丞相周亚夫那里:绝对不行!

阴间谋反(中)

周亚夫的反对依据是《刘邦语录》:

第一条,不是我家姓刘的不准封王(非刘氏不得王)。

第二条,不是功勋卓著不准封侯(非有功不得侯)。

第三条,谁不服从以上两条,就是全民公敌!(不如约,天下共击之)

周亚夫翻出的论据太过强大并且毫无弹性,于是,强悍如窦太后、精明如王娡、滑头如刘启,统统目瞪口呆、无话可说。封王信为侯爵之事,就此作罢。

我以为,周亚夫发出此议,有公、私两方面考虑。

于公:依据儒家的“正名”理论,国家的官职和名分,不能滥做人情。

遥想当初,战国时期的卫国小民仲叔于奚在祖国被齐国侵略即将亡国之际,自发组织民团抵抗,战后,卫国国君论功行赏,对于赏赐的大块土地,仲叔于奚敬谢不敏,他只想要个贵族头衔。

对此,孔丘老师发表观点,认为绝不可以,土地和金钱给多少都无所谓,唯独职级和名分,关系国家的秩序,不能轻易送人(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于私:周亚夫本人的爵位得来不易,经自己犯罪的倒霉大哥倒手,才得以继承。在平定“七国之乱”中,周亚夫立下赫赫战功,也算对得起自己“条侯”爵位;而王信,如果凭借裙带关系也能上位封爵,必然会影响爵位的整体成色,搞得大家的爵位集体贬值。对此,周亚夫心里不能接受。

这一回,周亚夫成功使用了否决权,正洋洋得意的周亚夫没有意识到,他为自己树立起两个无比强大的敌人:现任皇帝的老娘窦太后和将来皇帝的老娘王娡。

当年,周亚夫的父亲周勃陷入冤狱,幸亏当时的皇太后薄夫人出面说话,才得以保住一条老命;我相信,在现任皇帝刘启面前,窦太后和王娡也同样会时时提起周亚夫,不过内容一定截然相反,那是充满了诟病的诽谤。

有的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有时候,太关注一场局部战争的胜利,会导致整个战役的失败。

第三回,同年(公元前147年),汉帝国的老对头匈奴汗国,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爆发内讧,匈奴的高级干部徐卢等六人组团投降汉帝国。

对于这些投降的匈奴高干,刘启准备把他们集体封侯。

通过高待遇拉拢,分化敌方阵营;把军事斗争和政治斗争有机结合,最大限度地打击、削弱对手,我认为,这事体现出刘启高度的政治智慧和高超的斗争水平。

然而,誓死悍卫爵位尊严的一根筋周亚夫再次强烈反对。

周亚夫这次提出的否决观点是,这几个叛徒,如果也被封侯,等于皇帝你鼓励大家不忠于组织,不守节操,都当叛徒。

刘启摇头:我犯不上跟你这样的粗人解释高深的政治道理。

继而愤怒:我说啥事你都否决,到底我们俩谁是皇帝,谁说了算?

这一次,刘启不再给周亚夫面子,他当堂宣布:丞相周亚夫反对无效,建议不予采纳。把徐卢六人,全部封侯。

阴间谋反(下)

在朝堂之上被碰了一鼻子灰的周亚夫回家后就开始请病假。

西汉开国之后,曾有两位高干前辈请过病假。

第一位是张良。开国后,张良公然宣称自己以平民起步,能够封侯(留侯,食邑万户),做人已经做到封顶,现在他有更高层次的追求——成仙。于是,张良天天请病假,不见外人,闭门在家里鼓捣辟谷、飞升等旁门左道(乃学辟谷,道引轻身)。

对张良,后代评论家一致交口称赞,说他明哲保身。

另一位是韩信。韩信强大的军事指挥能力被刘邦所猜忌,于是设局把他由楚王降为淮阴侯,之后,老干部韩信长期请病假不上朝,对外宣称自己耻于和周勃、灌婴这样的粗货一块儿上班(羞于绛、灌等列)。

韩信的请病假,是变相抒发对政府及现任领导的不满。

现在,周亚夫的病假类型和韩信相类,周亚夫的结局,大家也可以参照一下韩信。

请了一段时间病假,皇帝刘启下令免去周亚夫的丞相职务,刘启的想法很好猜测:既然你不给我面子,那么我也再不用保全你的位子。

自此,刘启和周亚夫彻底闹翻。

见不着一根筋周亚夫的刘启现在该心情舒畅、耳根清净了吧?其实恰恰相反,刘启现在最惦记的偏就是周亚夫,他更惦记的是周亚夫在军方的巨大号召力和强大的军事指挥才能。

不久,周亚夫接到邀请,请他赴宴,宴会地点是长乐宫,发出邀请人正是皇帝刘启。

周亚夫应邀前往。

这是一次暗藏玄机的宴会,它没有“鸿门宴”那样浓郁的杀机,却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宴会似乎只请了周亚夫一位客人,见面后,刘启和周亚夫分别落座,刘启示意宴会开始,上菜。

刘启为周亚夫摆上的菜品倒是分量十足,是一块硕大的、没有切开的熟肉。

刘启含笑对周亚夫示意:请用吧!

对着熟肉,周亚夫干瞪眼。

他的面前既没放切肉的刀,也没放夹菜的筷子,周亚夫无从下手。

我认为,刘启此举,是要暗示、警告周亚夫:普天之下,唯我最大,你最好识时务,不要自恃资格够老、功劳够大就处处和我唱反调,不然,即使给你面前摆着一块肉,我也能让你吃不下去。

如果周亚夫足够机灵、圆滑,见此情景他应当马上起身,向皇帝请罪,表示前些日子一直在家闭门思过,现在已经悟到今是而昨非,感到皇恩浩荡,感到皇帝圣明,感到自己以往的行为实在昏聩、脑袋进水,决心以后痛改前非,誓死效忠。

于是,皇帝自然龙心大悦,大家寒喧两句,给周亚夫重新摆上餐具,宾主再互致问候,宴会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结束。

这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性格强势的周亚夫拒绝低调。

他把这场景理解成刘启对他的羞辱,他当席发作。

他指着宴会服务人员的鼻子,大声索要餐具。

这是指桑骂槐,发泄对主人刘启的不满。

眼看周亚夫太不上道,刘启处理得极耐人寻味。

他突然笑了。

面带微笑的刘启向周亚夫轻声发问: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合心意呢(景帝视而笑曰:此不足君所乎)?

有人曾经给“笑”下过充满诗意的定义:笑是心灵的歌唱,笑是娱人娱自己的美好表情。

而此刻,周亚夫面对刘启和煦的微笑,不觉得愉悦,只感到恐怖。

面对刘濞三十万叛军疯狂冲击而毫不胆怯的钢铁将领周亚夫,现在汗毛倒竖。

惊惧不已的周亚夫只得起身,向刘启脱帽,跪下,谢罪!

刘启也起身:你回去吧!

周亚夫磕头起身离开,如遇大赦!

看着周亚夫快步离去的背影,刘启脸上的笑容逐渐凝结,喃喃自语:这个心理不平衡的人不是将来的帝国接班人可以驾驭的(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周亚夫,既然你不是合格的人臣,那么你就不必再做人了吧!

刘启对周亚夫已下杀心,所欠的不过一个借口。

借口随即出现。

不久后,有人告发,周亚夫家里私自购买大量武器。得到消息,刘启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突然兴奋,下令彻查此案。

此案毫不复杂,问题出在周亚夫的倒霉儿子身上。

周少爷眼见周亚夫岁数已大、心情不好、长休病假,于是瞒着周亚夫,着手给他置办后事。

这孝顺儿子很替老爹考虑,周亚夫是天下名将,死时要是没有军械陪葬未免说不过去,于是动用关系,从官方私自购买了五百副盔甲和盾牌。

东西买到手,要请民工来搬,就是这个环节出了问题。

周亚夫天天忙着军务、政务,忙着和皇帝刘启抬杠,大概没啥时间管教儿子,缺少教育的周少爷的身上有富二代的通病:不通世务、轻视底层劳工、欺压弱势群体。

人家“嗨哟嗨哟”把盔甲和盾牌给他搬到家了,他竟然赖账,不给人工钱。

几个吃亏受气的民工一商量:你家私购军用物资,还敢赖账,告你!

于是,事发,把周亚夫也给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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