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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鸡犬升天 (1)

鸡犬升天(一)

截止目前,刘彻认为自己最大的敌人还是匈奴。一方面,他派张骞出使西域,企图和西域各国建立起打击匈奴的统一战线;另一方面,他大力发展军事。

为了发现、培养军事干部,扩充兵源,刘彻于元朔五年(前124年)下了一道诏书,号召帝国中有军事特长并且愿意报效祖国、上前线杀敌的青年男子,到首都长安报到,国家将考察其才具,给予重用。

诏书颁布不久,有一个叫雷被的剑术高手来到长安,此人原是淮南王的宫廷侍卫长(郎中)。他此次除了响应皇帝号召前来投军,还提供了一个令刘彻毛骨悚然的重要线报:淮南国国王刘安正在密谋筹备造反。

复习一下,原来的淮南王名叫刘长,是汉文帝刘恒同父异母的弟弟。刘长先是“没头脑”准备造反,结果东窗事发,被判放逐蜀郡严道(四川省荥经县),在放逐的路上,他变成“不高兴”,拒绝进食,把自己饿死了。

刘长死后,刘恒害怕承担杀弟的恶名,厚待刘长的三个儿子,他把淮南国一分为三,其中,刘长的大儿子刘安为淮南王,二儿子刘勃为衡山王,三儿子刘赐为庐江王。论起辈分,这个淮南王刘安还是皇帝刘彻的叔父。

我在前文曾发表高明预言:刘长的儿子们将会在不久的将来为帝国制造新的麻烦。

现在,麻烦来了!

刘安是否造反暂且不说,这个雷被为啥铁了心跟自己的领导刘安翻脸呢?起因是一件小事。

这事是由刘安的倒霉儿子、淮南国太子刘迁惹起来的。

刘迁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同时,他还是一个体育特长生,主攻专业:剑术。

在淮南国内,王储刘迁无人敢惹,于是大家公认,刘迁的剑术也是淮南国第一,这是讲政治的具体体现。

听的次数多了,刘迁自己也当了真,就像安徒生童话里那个傻乎乎的国王,明明光着屁股却以为穿着最华丽的新装。

这时,刘迁身边有个不识趣的家伙向刘迁提供了一条没事找抽的信息,他老爹刘安的宫庭侍卫长雷被也是击剑高手,在江湖上名头很响。

这消息令刘迁很不自在,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雷被显然不是母老虎,于是,刘迁向雷被发出邀请函,共同切磋剑术。

刘迁要证明给大家看,他才是淮南国的专业权威、剑术龙头,No.1。

接到邀请的雷被傻了眼。

已有多年职场经验的我十分理解并同情雷被同志的境遇。这世上最让人为难的事情之一就是和领导进行竞技项目的比赛:输给他吧,他认为你智商不行,能力有限;赢了他吧,他认为你分不清大小王,不识抬举,其中尺度实在令人难以拿捏。

雷被并不傻,他开始玩太极,耍滑头,玩儿命推辞。

雷被一定曾向刘迁认输:太子爷神功盖世,剑术天下无双,我雷被不过一介武夫,哪里是您的对手,甘拜下风!

偏偏刘迁二愣子精神大爆发,软硬不吃,非比不可。于是,哭丧着脸的雷被只得提剑上场。

一上赛场,刘迁就像吃了伟哥,红着眼睛奋力劈刺——此举看似不给雷被机会,实际上是断送了自己退路,他搞得雷被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雷被明白,刀剑无眼,此刻如果让刘迁无异于自杀。

稍后,雷被发现刘迁剑法中露出破绽,下意识地轻轻一剑刺入空门——缺心眼的倒霉孩子刘迁惨叫一声,血溅当场。

刘迁受了伤,不仅是肉体,更是精神。

鸡犬升天(二)

雷被赢得了一场比赛,却输掉了整个前程。

面对前来探视的老爹淮南王刘安,受伤的刘迁在病床上对雷被的“恶行”进行了血泪控述。

明明自己是竞技活动的主办方,自己选定的比赛项目、发出的邀请函,还逼着对方选手上场,输了却又要打击报复对方选手。刘迁这个官二代的格局、器宇着实太差。太没有奥林匹克所提倡的“公平竞技”的体育精神,俗话说来就是“输不起”。

刘安听说自己的侍卫长居然胆敢刺伤自己的儿子,大为恼火,不问青红皂白,先将雷被免职。

自此,雷被陷入囚禁和无休止的打击清算中。

终于,雷被崩溃,向刘安父子告饶:我不在淮南国混了,让我上前线去跟匈奴人玩儿命,行不行?

回答是肯定的:不行,你雷被活是淮南国的人,死是淮南国的死人。

不想在淮南国变成死人的雷被于是铤而走险,施展身手,终于越狱成功并潜逃到了长安。

在长安,雷被向皇帝刘彻上书,说明刘安父子阻碍自己响应皇帝号召前来从军,同时,透露了刘安意图造反的重要信息。

那么,淮南王刘安是否真的要造反呢?

这问题估计刘安自己都回答不了。刘安,是一个很纠结的人。

和其他的诸侯王相比,刘安显著不同,他更像是一个学者,是知识型国王。

首先,他本人格调高雅。对于斗狗、跑马、打猎这种贵族间最普遍的娱乐项目,刘安不屑一顾,他更追求精神层面的享受,爱好音乐和阅读。据说,刘安弹得一手好琴,本人在文学上的造诣更是不凡,他仿照屈原《离骚》格式写的“离骚体”长诗,颇受同为文学爱好者的刘彻的赞赏。

其次,他礼贤下士、广交朋友、广纳人才。但凡在江湖上混出名头、有一技特长的人,无论是剑侠、术士,还是学者、医生,刘安都先搂到怀里来再说,他在淮南国所养门客号称有数千人之多,其中,最负盛名、最被刘安看重的是苏非、李尚、左吴、陈由、伍被、毛周、雷被和晋昌等八人,被时人尊为“八公”。其中的雷被,就是刺伤刘迁的剑术高手。

据说,刘安经常召集“八公”在寿春山上开学术研讨会,于是,寿春山又被称为“八公山”(今六安市寿县北两公里)。这座山在刘安死后四百多年终于出了大名,在历史上有名的“淝水之战”中,前秦国王苻坚老眼昏花,把淝水对岸八公山上的草木都当成了敌人的部队,于是气焰受挫,最后战败,为后人留下了“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的成语。

第三,在学者型国王刘安的领导下,淮南国的学术成果极为丰厚。最负盛名的是刘安主持编撰了一本名叫《鸿烈》的书。如果您没听过,那么这书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淮南子》,如果您还是没有听说过,那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个成语您总听说过吧,它就是出自《淮南子》。

根据权威的说法,《淮南子》以道家思想为主体,内容涉及政治学、哲学、伦理学、史学、文学、经济学、物理、化学、天文、地理、农业水利、医学养生等领域,可称包罗万象。

除了编书研究理论之外,刘安也十分重视实践,他经常召集“八公”以及术士们炼制丹药。结果,能够使人长生的丹药没有炼成,刘安的科技攻关小组搞出了一种可以养生的副产品,中医认为这种东西“味甘性凉,具有益气和中、生津润燥、清热下火”之功效,在老百姓的餐桌上,这种东西被称为“豆腐”。

鸡犬升天(三)

每一个智慧的、有责任感的科学家或者学者都会拒绝从政。我个人以为,从事科学探索要求的是近乎偏执的坚持,而合格政治家必备的素质是妥协;科学精神的核心是“求真”,政治的重要手段是“使诈”。这两种武功差别太大,古往今来,似乎没哪个绝顶高手能够打通科学和政治的“任督二脉”,身挂两家掌门的印牌。

淮南王刘安一身学者范儿,却发起春梦,想当皇帝,将自己陷入无尽的纠结、烦恼和恐怖之中,最后悲惨收场。

最早为刘安编织春梦的人,是刘彻的舅舅武安侯田蚡。

建元二年(前139年),十月,淮南王刘安入长安“秋请”,向当时刚当上皇帝不久的刘彻述职,刘彻安排时任全国武装部长(太尉)的田蚡到霸上去迎候。

在霸上,田蚡曾经对刘安密语:当今皇上还没有儿子,您是高祖皇帝的嫡亲孙子,仁义的美名传于天下,如果当今皇帝不幸逝世,皇位舍你其谁?(上无太子,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宫车一日晏驾,非王尚谁立者!)

这一节,我在前文叙述过,并曾分析过:田蚡是十足的小人,他对刘安说出此番言论,无非是哄刘安高兴,向刘安套近乎,借机向财大气粗的淮南王骗点小钱花花。

结果,田蚡求财得财,不久就收到刘安送上的厚礼。

而刘安被田蚡挑唆得头晕眼花,心中狂喜,隐约中他仿佛看到,就在不久后的一天,自己君临天下,站上这个帝国的权力巅峰。

如果刘安肯稍微清醒一点,动一下脑筋,他就会发现,田蚡不过是在忽悠他。

然而,刘安自此开始对未来充满憧憬,相信自己能当皇帝。我先是对此感到不可理解,后来,当仔细观察身边一位从未中过奖却永远兴致勃勃、兴高采烈地购买彩票的老兄后,心中的疑虑豁然开朗: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无论概率多低——既然大奖就在那里,它为什么不会属于我?

刘安于是开始等待美梦成真,他并不消极,甚至,把自己的女儿刘陵派到长安,给她拨付巨资,让她建立情报站,结交朝中大臣,联络感情,搜集各种情报。

十一年后(前128年),有一个令刘安崩溃的消息自长安传来,卫子夫给刘彻生了一个儿子刘据。

鸡犬升天(四)

既然产房传喜讯,刘彻有了儿子,按道理,刘安的皇帝梦可以休矣。

然而,好梦从来不愿醒,要当皇帝的种子已经在刘安心中扎下了根,经过欲望之水的浇灌,现在长成了参天大树。

刘安知道,和平继任是彻底没戏了,要当皇帝,只能靠武力。

一方面,他让自己的长安情报站密切关注朝廷动态,搜集各种政治、军事情报。

比较无聊的是刘安对待情报的态度:倘若听说刘彻某项政策不得人心,任用的官员愚蠢腐败,刘彻的儿子刘据身体不好,似乎养不大,刘安就鼓掌叫好,大为开心;反之,情报报告现在政治清明,天下大治,皇帝刘彻威信很高,太子刘据茁壮成长,刘安就顿足捶胸,愤愤不已。

因为爱着你的痛,因为乐着你的苦,所以高兴着你的悲伤,痛苦着你的幸福。

刘安这种幸灾乐祸的态度,我认为十分阿Q,纯属自欺欺人。

在另一方面,刘安着手整备军事,打造武器,锻炼士兵,积极作武装夺权的准备。

刘安在淮南王宫中悬挂军事地图,制作作战沙盘,他时常在地图、沙盘前指指点点、运筹帷幄,然后眯着眼睛意淫一下自己的部队攻入长安时的盛大场景以及自己登基称帝时的喜乐场面。

造反乃是大事,没人参谋是不行的,某天,刘安决定拉人下水,向自己最为信任、最为欣赏的门客摊牌。

这个最为刘安所看重的人,名叫伍被(在西汉时,“被”好像是家长给儿子取名的常用字,伍被和那个刺伤刘迁的剑手雷被同名)。此人据说是春秋时期吴国军事家伍子胥的后代,因为头脑清晰,能力卓著,被刘安视为首席参谋(英隽以百数,被为冠首)。伍被现在淮南国担任的公职是王宫侍卫(中郎)。

伍被果然没有辜负刘安的欣赏,听完刘安慷慨的造反宣言,反应强烈:大王您怎么会说这种找死的话,完了,完了,我现在就已经可以看到你的宫殿变成荒园,长满野草的可怕景象(王安得此亡国之言乎?臣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

伍被声情并茂的反对态度令刘安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勃然大怒。好你个伍被,当真是给脸不要脸,当即下令,将伍被的父母囚禁起来。

三个月后,刘安再次召见伍被,亲切地咨询:现在,你对我的造反大计还有什么意见?

这一次,伍被不敢再硬邦邦地说刘安找死了,他对刘安说事拉理,循循善诱。

介于伍被劝说刘安的说辞太过啰唆,在这里就不全文翻译了,有时间、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考司马老师的《史记》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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