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将至,齐云峰上却笑语声声,神仙荟萃,他们只管出力,并不操心。
倚天山与壑明山之间的一处山坳密林中,有五人围坐在一起,穿着连帽皂罗袍,身形不露,相貌不显。正是巫明、巫凡、巫真、巫灿、巫光。
“二哥,老七虽然顾虑我们的安危,但也真真小看我等,我们就在这里布下一个五音夺魂阵···”
“不妥,此阵一出,谁都知道是我血山所为,若是让人知道水云宗跟血山有瓜葛,那老七的心血全白费了,不要为了一时意气乱来。还是按老七说的,做出一副趁火打劫的姿态来。”
“那一开始我们就干看着?”
“老七说得很清楚了,找准入场时机,偷袭关键人物,这才是我们的任务。另外要保障自身安全,这也是老七再三叮嘱的,老七接了大哥的担子,却没得到大哥的衣钵,我们也要体谅下他的难处,不要想着争一时意气,好个面子的事。我们现在就六个人了,要好好保存实力,都是自己人,不要在乎这些虚的。大哥死了,即使能找到像我们一样的纯血人族,也没办法快速提升到化神境了,按老七说的办吧。”
“二哥说得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杀尽这些妖人妖兽,重现人族盛世。”
“唏···老七说的不错,靠我们之前那些手段,人族复兴简直是痴人说梦,他这样做才是对的,这方面大哥也不如他。”
晨曦初照,倚天城西南百余里处大山谷中,白晨带了二百多精锐按约赶到,只见谷内怕不是有几千上万人,加上有不少人带着坐骑、宠兽,乌泱泱一大片,真正是彻地连天之感,吃惊不小。
见他到了,熵都亲自来接,“道友能来,熵某幸甚。”
一个黑纱女子咯咯笑道:“剑仙带来的人还不足我流珠宫一成多,华光寺号称佛法天下,信徒无数,倒有些名不副实啊。”
白晨笑道:“佛法慈悲为怀,引人向善,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有我这样的极少数驽钝末进,悟不到,想不通,看不破,放不下,才会来这里跟仙子同行。”
他骂人先自贬,黑纱女子无从着力,只好冷哼一声。
熵都乐见两家不和,笑道:“剑仙到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黑纱女子又说:“早就可以出发了。”
白晨也不再说什么,随同人潮腾云涌雾出了大谷,浩浩荡荡往倚天城而去。
行进之间,‘碰巧’跟青阳派挨得近,山下建阳拱手行礼:“见过剑仙。”
白晨笑道:“问剑会一别,山下掌门风采更甚啊。”
山下建阳其实是显得憔悴了不少,说:“上仙见笑了。”
“听说青阳山麓桑田收成不错啊。”
山下建阳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还可以,上仙何意?”
“青阳金蚕丝做的扎带很不错,想跟掌门化个缘。”
山下建阳瞳孔一缩,呃了一声,“等这事了断之后,在下亲自率人送到洗剑斋。”
“此事过后,用处就没那么大了,掌门说呢?”
“上仙这话在下就有些听不太懂了。”
“这话恐怕就掌门听得懂了,不过掌门不用担心,我跟掌门一样,而且还有其他人跟掌门一样,到时候掌门长眼,多看着点。”说罢回头看了一眼。
山下建阳一颗心突突跳,下意识地环视一眼,没什么异样,白晨也一副飘然而行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赶路。
倚天城西门守城卫士见空中一片色彩斑驳的飞云向这边驰来,遮天蔽日,吓得不轻,连忙敲响警钟,派人急报城主府,倚天城阵法随即满负荷运转。
苏慕早就知道这次突袭了,佯装吃惊,飞上半空一看还真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居然汇集了如此之多的修士,对方这是要以碾压之势以竟其功。
或者换个角度想,对方的化神境修士并不是很多,打算靠着蚁多咬死象的战术来对付壑明山。
但谁愿做群蚁噬象时被踩死的那些呢?这就是破功之点,苏慕想到此处,心中略定。
蔽日的真气云已然接近,离阵法护罩不到百丈,熵都一领当先,以真气鼓荡发声,声音宏大冷厉:“倚天苏门是战是降!”
苏慕拱手道:“神使何出此言,我苏门本分守土,不知有何罪愆?”
熵都一摆手,喝道:“此时此境,还敢饶舌,你苏门跟水云宗勾搭成奸,密谋杀害神庭要员李炳及其下属数十人,我九郎殿今日履行神职,威临此地,还不快束手就擒!若敢顽抗,城破人亡,生灵涂炭,你罪孽大矣!”
苏慕举起一枚黄澄澄玉印,愤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苏门亦是神庭僚属,明明是你九郎殿想吞并我苏门,枉顾神庭法度,擅动兵端,却让陈州各大宗派劳师动众,假公济私,滥用神权,无耻之尤!”
这都是些口头文章,说给在场众人听的,凡有事端,涉及人多了,总是要些堂皇的说法,抢占大义名分,江湖庙堂如出一撤。
熵都也不再废话,一挥手:“破阵攻城!”
苏慕亦大叫:“梅花剑梭!”
这梅花剑梭,是一种蜂窝状基座射出的利器,一个窝孔一支,以阵法和机簧催动,一发七十二支,剑梭有五刃,正面看去就像一朵梅花,又叫五刃梅花梭,发射出去之后飞旋如梭如钻,可破护体真气,丹气境修士如果被射中躯干必死无疑。
以前几大势力之所以不对苏门硬来,一是想要收服人心,聚敛人才,另一方面还是因为苏门这炼器的宗族,防守器具自然不会少,若是正面攻,损失必然不会小,几大势力都是巴望着有人跟苏门死扛,然后自己这边去对苏门伸出援手。
但是这一次不同了,眼看交锋将起,倚天山飞射下一个人影,大叫:“且慢动手!”
来得真是恰如其分,双方都滞了一滞,熵都道:“你是何人,胆敢喝阵!”
“老朽苏门族长苏元,上神切勿动怒。”
“你有何话说?”
“上神兴师动众,岂不闻和为贵,战则凶···”
“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再问一次,苏门是战是降,给你们三息时间考虑!”
苏慕叫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何需考虑!”挥手就向下压,这一压下去,梅花剑梭就发射了。
苏元连忙扯住他的手,说:“孽障!你要我苏门千年传承一朝断绝吗?!”
“老祖宗!”
“我苏门独立于世久矣,事到如今,归顺哪一家不是归顺,如今上神神驾亲临,面对巨石压卵之势,你还要负隅顽抗不成?”
一边拱手说:“上神明鉴,我苏门一向本分,本来就是神庭僚属,今日神驾到此,就该开城迎迓,小子不懂事,还望上神恕罪。”一边向下挥手说:“还不快撤去阵法,收起剑梭!”
守城卫士看苏慕,苏慕恨恨地嘿了一声,一扬手,转身下了进了城主府。
熵都哈哈一笑,“识时务才能长存于世,一时热血意气不过是自寻死路。苏族长,念你苏门只是从犯,暂且记下。如今罪魁祸首水云宗勾结中谷盘踞在壑明山,此乃陈州之毒瘤,本座必除此恶根,苏门既是神庭僚属,可即刻整士同往,将功补过。”
一切都在苏元苏慕的预料之中,一老一少一唱一和,演得深入五味:“啊!这···”
“嗯?”熵都蒙在鼓里,自我感觉良好,威严施压。
“是,老朽即刻安排!”苏元唯唯诺诺,随即调派苏门和附属宗族参战。
修为在丹气境以上的修士集结起来很快,毕竟忽视了地形影响,直来直往,城内城外山上山下的千余修士不到两刻钟就已经集结完毕。
山下建阳眼皮直跳,嘴角直抽:这些个苏门修士右臂都扎了金丝带。
他又看自己这边,左臂扎金丝带的人似乎多过头了,仔细一看,面皮又是一阵抽搐:平时跟自己最不对付的几个长老也扎者金丝带!心中嘀咕:莫非是有人泄密,极有可能,看来他们在自己这边有眼线!还藏得极深,幸亏没有捅到熵都那里去···
那几个长老看到苏门修士如此倒是大感欣慰:那封信起作用了!苏门跟我们共进退。都有些自得地去看山下建阳,结果发现这厮左臂也扎着金丝带,那表情就丰富了。
熵都大手一挥,上万修士继续向壑明山进发。
此时不过巳末,云从东起,阳光渐隐,骤然下起雨来。雨中灰云之间还能看得见蓝天,这雨也就是风吹而过,应该下不了多久。
巫明等人藏身深谷,巫光掠过来说:“来了。”
几人抬望眼,见上空呼啦啦人群涌过,把雨都遮挡了十几息时间,巫凡道:“开玩笑吧,老七这是要我们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吗?”
“从地面远远跟过去,看着。”
五条黑影在山林中穿梭,身上散发着诡异的波动。
陈让正在壑明山大壑之尾的山巅结跏趺坐,面朝西方呼吸吐纳,日光晒背,阳气温热,舒坦无比,前方是灰濛濛一片,就像山上起了大雾,其实那不是雾,而是雨。
不过十几丈之隔,一边是阳光静好,一边是山雨滂沱。沿海山地气候就是如此,不足为怪。
‘噹!’身旁的小钟一声响,一道魂能消散。他缓缓起身,吐出一口浊气,飞入水云宗正堂所在,角英、水照琰循、碧雨、苏白、胡花、仇刚,六人俱在,他朗声道:“大战将起,按计划部署。”
山间大壑中一层又一层的阵法护罩升起,这是云州和中谷元神境修士出手布置的阵法,有防有攻有陷阱,这可是军中所用的大阵,阵中套阵,变化多端,单是这些阵法所耗费的材料,就掏了倚天苏门大半家底。
而如此大的代价,为的就是保护三百门人弟子。颙燚是不以为然的,他虽然重信义,但那是要看对象的。在他看来,门人弟子是刚招来的,招来就是要做用的,死光了再招就是。
陈让心怀不忍,这些门人弟子既然跟了自己,就不能放任生死,而且他们入宗门不过十几天,若是一战死尽,这水云宗的名头怕也是折灰了,再招人谁还敢来?
处置妥当之后,他上了齐云峰,峰顶众位神仙早已知晓,中谷元神境修士中有一位三眼六瞳异人,所谓异人,就是血脉天赋特别,数量极少而已,物以稀为贵,人以稀为异。
这人在高天眼放毫光,将方圆数百里动静尽收眼底,一边说:“噶噶,来的人好多,起码是万数,还有随行妖兽,看不出有多少化神境修士。”
颙燚吃了一惊,看向陈让说:“居然这么多人,他们保密得不错啊!还好布置了法阵。”
陈让也没想到居然如此势众,之前带来了云翼军十一位强援,又有颙燚这边的凌天军高能者,还有五巫暗中出手,更有白晨苏元等内应,陈让可谓是信心满满,商议的对敌之策就是安排一两个化神境修士维持阵法运转,带着门人子弟守在阵法之内,其他人杀敌于山门之外。
而眼下只知道对方人山人海,却不知道深浅,只能先龟缩起来,慢慢试探了。
他深吸口气,说:“百朗道友和云翼军十神将的存在他们是不知道的,先按兵不动。颙燚郡王和中谷高手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况,颙燚、折风、舒云、清濯、墨光···我们九人先出山门,人数也对得上九天真火大阵的布置,想必那熵都不会怀疑,只是那茫茫多的丹气境修士一拥而上,我们未必能试探出他们有多少化神修士,各位有什么好办法?“
颙燚一拍膝盖道:“有什么办法,如今已经是两军对垒,杀起来见真章就是。”
折风也说:“也只有打了再说了。墨光三只眼放亮些,看能不能看出来。”
百朗纳看了云翼军十人一眼,说:“戴上蒙面兜鍪,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血脉之力,这事跟云州没关系,我们都不在这里。”
十人表情各异地点头,却都心领神会。颙燚嗤了一声:“藏头露尾的,你们这些货色,出工不出力的话,休怪我无情。”
百朗纳眼皮一跳,打拱手说:“郡王放心。”
过了半个时辰,墨光道:“那些人进入山林中步行了。”
折风道:“他们丹气境修士太多,西边天气不好,御气飞行消耗不小,想要恢复到全盛状态再发起进攻。”
舒云说:“早知道在那山里设个阵法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颙燚起身一招手:“早知道、如果都是废话,走,先下手为强!”
舒云说:“王上不可轻动,对方人数太多,我们不如先固守,用阵法消耗他们,摸一波情况,再一举出击。”
折风拱手说:“王上,兵法所谓‘山上之战,不仰其高’,熵都率一群乌合之众千里飞行,如今下到地面,我们以逸待劳,居高临下,便于奔冲,先发制人,攻其不备,兵法所谓‘先有夺人之心’。即使不能取胜,以我们的修为,也可以退到阵法之内,再行固守。”
颙燚拍手说:“折风言之有理,正合我意。主上,兵贵神速,出击吧。”
陈让其实是比较偏向舒云说的,稳妥些,但不能抹了颙燚的威信和锐气,点头说:“好,百朗神将,你们还是先留守观望,以待应变。”
百朗纳巴不得这样。之前说好九人先去试探也白说了,陈让同中谷十一人一起掠空而去,他再叮嘱:“记得不要杀胳膊上扎金丝带和头上绑红抹额的。”
熵都率众在壑明山百余里外的山岭中穿行,以为凭着雨幕和层云掩护还没有暴露行踪,谁知早已落入墨光眼中。
墨光是三眼黑鸢血脉,人族血脉已经被炼化得差不多了,只保留一部分用以维持人形,他第三只眼炼得连岩石都能看穿,岂在乎云气雨丝?上万人浩荡而来,此时在他眼中如同掌上观纹。
在墨光的指引下,九人如同流星飞矢,瞬息之间就到了人潮上空,颙燚卷起滔天烈焰直扑而下,大叫:“想活命就赶紧逃!”
强敌突至,熵都直冲上去抵住颙燚:“中谷之主,这里是陈州!”
颙燚理都不理,只顾下手,两人都是火焰,大颙真火赤红,熵都之火黄绿,两团大火在空中频频相撞,猛烈爆炸,焰光四射,余波激荡,大雨瞬间汽化,化作白雾滚滚。连远在下方的山林树木都呼啦啦倒伏,冒着白色水汽混杂着黑烟。
其他人也纷纷动手,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云层被搅出好些个窟窿,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光柱中细微的尘雾颗粒剧烈飞舞,折射着阳光异彩纷呈。
有人着实就往外围逃去了,陈让一看,为首一个红袍身影不是肖丸是谁?大吼一声:“哪里逃!”追了上去。
肖丸听到陈让吼那一嗓子,心领神会,老远就惨叫一声:“啊!快撤!”这厮转身就跑,眼光一瞥,看了看邻近另一个宗门的队伍,打了个呼哨,兽群一通乱冲,把那些人撞得七零八落,嘴歪眼斜。
两军对垒,士气第一。颙燚等人出手声势极大,陈让和肖丸配合的这几嗓子,喊得没搞清楚情况的人以为前面已经崩了,加上万兽洞的人一个劲地跑,青阳派和苏门的人也随着后撤,于是其他人也乱糟糟跟着跑,如同飞蝗四窜,顿时呈现兵败如山倒之势。
折风说得不错,这一万多人,确实是一群乌合之众,都想着保全自己宗派的实力,又巴望着关系不好的一战死光了最好。
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肖丸看到陈让已经接近,胆气一壮,大叫道:“我杀你个瓜皮!对面全是化神境修士,让我们这些丹气境送死吗?!撤!”
那人大怒,半空斜冲了过来,只见他头上四只角,前额两只小,头顶两只大,口阔眼大,雄壮魁伟,如同一座铁塔向肖丸砸去。
他的意图很明显,陈让是化神境修士,他没有速战速决的把握,先拿肖丸这个害群之马下手,震慑众人,稳住军心。
肖丸毫不犹豫催动血脉之力,一道锥形光芒将那人笼罩起来,巨大的身影在半空中一滞,陈让见状直接一记‘聚爆’甩了过去。
那人一声咆哮,挣开束缚,大手一挥,凝出一个黑色圆盾抵挡这个灰溜溜的圆坨坨。
轰!!震天动地一声巨响,接着是绵绵不绝的闷响,方圆数丈之内只感觉是一瞬间亮到了极点,然后又暗到了极致。
离得近的有反应快的,祭起法宝法器护身,惨叫着满地打滚;反应慢的直接化成了飞灰,触目惊心,连万兽洞的人也有几个被殃及了,乱战一起,之前盘算好避免误伤的想法就很难如意了。
肖丸被那人强破天赋神通,反噬得血脉之力溃散,颤抖着吐出一口血来,刚刚退走,又被爆炸的余波一冲,飞出去百几十丈,断线风筝一样落到山脚坡底去了。
而下方地面化成了一层流淌的釉质,照见云天,四角一只手焦糊,瞪着一双血丝蔓延的大眼,惊异于那不起眼小球的威力。
陈让同时愕然地看着他,离万兽洞众人太近,这一下没有用尽全力,但就只烧坏他一只手的战果也太让他意外了。
不过他又暗暗庆幸,刚才那四角被肖丸迟滞了,仓促之间迎应对尚且能够如此,即使他全力以赴,也没把握能杀死他,而一旦他耗尽母气来施展‘聚爆’,那就没法再战了,连逃跑都难。
两人四目相对,没有擅动,这一片区域的人却都退散了,空出一大片山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