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李贵山一个人跑到不远处的公园练了几趟拳脚。小时候他曾得到形意拳高手范运田的指点,在保定城也算是个响当当的武林人物。回来时周超正和訾宝强说着什么,见他进来周超就开始穿衣服。
“刚才我和老訾说好了,如果今天毕总再不回来就让他先走。”周超一边扣着衬衣纽扣一边说。
李贵山看了看一脸茫然的訾宝强说:“也只有这样了,再等不到他连我都想回去了。”他说着开始刷牙洗脸。
周超喃喃地说:“回去,回去我们怎么向领导交差?”
李贵山把牙刷从嘴巴里拿了出来,“怎么不好交差,有本事他王朝刚自己来试试。”
訾宝强想了想说:“其实王经理也知道现在的业务工作不好做,我临来时他还一再嘱咐我‘告诉他们,只要尽力了,办成办不成都没关系。’”
周超长叹了一口气,“话是这样说,可我现在确实是有点不甘心。”
李贵山洗好脸把毛巾搭在衣帽钩上,“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周超走到窗前,“返回广州,我就不信我们两个大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望着周超那毫无表情的脸色,李贵山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我就再陪你多转悠几天。”
周超转过身来,“走,我们先去吃饭。”
门口小吃店的老板乔武已经认识了他们,一照面就问周超:“周科长,是不是还和昨天一样?”
李贵山接了过去,“一样,只是加三个茶叶蛋就行了。”
乔武爽快地答应道:“好嘞!里面先坐下,马上就好。”
李贵山吃饭快,他在门口都抽完了一支烟周超和訾宝强才擦着嘴走出来。
周超向他说:“你去把那副画拿来,我们这就去。”
李贵山点了点头,就转身朝招待所走去。
訾宝强问周超:“那等会我就去买回去的车票了。”
周超说:“不用,等下午我们和你一起过去买。”
“你们真的要去广州?”
“是的,再去碰碰运气。”
訾宝强语言又止,周超见状便拉着他问:“老弟,有话就说。”
訾宝强表情凝重地说:“如果你们这次真的是空手回去,那我们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周超摇了摇头,“现在说这话还有点为时过早。放心吧,我们是绝对不会空手回去的。”
李贵山胳膊夹着锦盒走了过来,“我们是不是先打个电话问一下?”
周超很果断地说:“不打,直接去。”说着他望了望訾宝强,“你在这附近找个饭店,中午我们喝个分别酒。”
訾宝强说:“好,我一会就去。”
公交车上的人很多,李贵山怕锦盒被挤坏了就用手举着。过了几站路,周超找到了座位。李贵山就把锦盒交给了他,自己站在旁边保护着。
下了车以后,周超把锦盒重又递给了李贵山。
他们才刚进宾馆大门,服务台的女孩崔玲就打招呼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毕总刚回来。”
周超精神一振,“太好了,谢谢你!”
崔玲甜甜地一笑,“不客气,你们快点上去找他吧。”
在301房间门口,他们停下了急促的脚步。
周超怀着一颗无比激动的心,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门开了,毕修才用惊讶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原来你们还在福州?”
周超忙说:“是的,我们一直在等着您呢。”
毕修才闪开身让他们进来,“真不好意思,最近我确实是忙得很。”
周超不无奉承地说:“毕总是大老板,生意做得好当然是很忙了。”
毕修才指了指沙发,“请随便坐吧,我刚回来也没有开水给你们沏茶。”
周超两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用,不用。毕总千万不要客气,我们都才刚吃过早饭。”
毕修才从桌子旁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们的面前,“我待不了多久,一会还得去签个合约。”
周超掏出中华烟,递给了他一支。
毕修才礼貌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感冒了,一点都不想抽。”
周超拿烟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几秒钟,随即又拳了过去。他把中华烟装进包里,然后从李贵山手上接过锦盒。“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很不容易,还望毕总多多关照。喏!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毕总您笑纳。”周超说着打开了锦盒,与李贵山一起将郑板桥的竹子展开在毕修才的面前。
毕修才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上的竹子,嘴里还一个劲地说:“还是幅名画呢,这我可不敢当,真不敢当!”他嘴里是这么说,但心里却高兴的不得了。“看来这两小子真得是走投无路了,为了弄到货竟然拿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人。这幅郑板桥的竹子,在国际市场上起码要卖好几万美元。”
毕修才心里虽然惊喜不已,但表面上却一直是显得很平静。
周超和李贵山相互看了一眼,然后探身向前小心翼翼地问:“毕总,您看这画如何?”
毕修才站直了身子,“老实说,我对字画还真没什么研究。不过,对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周超毕恭毕敬地说:“我们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据说这幅郑板桥的《竹石图》还是有点分量的。”
李贵山将画卷好放在锦盒里。
毕修才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来,“你们真是太客气了,但我毕某从来都是无功不受禄的呀!”
周超见状,知道是郑板桥的画起到了作用。“其实我们也是有求毕总的,这幅画请您一定要收下。”
毕修才双眉一扬,“没问题,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们办的。”
周超用殷切的目光注视着毕修才,“我们想弄点家用电器什么的,不知毕总……”
“家用电器,这好办。”他转身从壁橱里取出一瓶人头马,倒了三杯分别递给周超和李贵山。
“来,为了我们今天的相识,还有那幅郑板桥的画干杯!”说着他一仰脖子喝了个精光。
周超和李贵山也都喝干了杯中酒,毕修才还想给他们的杯子里添酒。
周超便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毕总公务繁忙,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关于家用电器的事……”
毕修才胸有成竹地问:“你放心,这事我一定帮你们解决。不过你们都想弄些什么样的货呢?”
周超满怀希望地说:“最好是彩电和双卡收录机,进口的最好。”
毕修才在房间里走了几步,“这样吧,两天后你们再来,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真是太谢谢你了毕总,我们就等两天后再来。”周超说着就开始朝门口走。
“毕总,再见!”李贵山也向毕修才挥手告别。
周超和李贵山都是怀揣着一颗激动的心走出东方宾馆的,因为这一次毕修才终于答应帮他们解决货的问题了。
在等公交车的时候,李贵山搂着周超的肩膀愉快地说:“中午我们喝得就不是分别酒了,而应该叫做庆功酒。”
周超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现在庆功还有点为时尚早,等八字有了那一撇的时候再喝吧。”
李贵山想了想说:“那好,就让老訾多待两天,等我们把货办好后再回去报喜讯。”
公交车缓缓地开了过来,周超随着等车的人群往前移动着脚步。“行,你们两个又能在一起多喝几天了。”
李贵山跟在周超的后面上了公交,“你以为我们想喝,这心里不是着急吗。”
周超将身子站稳,然后从包里掏出零钱递给了售票员。
李贵山见周超不说了,也手扶栏杆望着车窗外。
周超此时的心情很复杂,他不是怀疑毕修才的能力而是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现实。过去是计划经济,根本就想不到会有货源吃紧的这一天。随着市场的不断开放,投机经营的小商小贩便成了国有企业的绊脚石。道德的底线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进而使得社会上一些不正之风大肆横行。如今办任何事情都得要先拉好关系,不然就会碰一鼻子灰。由此他想到了送给毕修才的那幅画,虽然破费了些但这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钱是人挣的,花要花个明处,今天破费了一万元就是为了明天能赚回十万元、甚至是百万元。虽说用金钱铺路是要冒一定风险的,但只要能保证公司有可靠的货源就得这样做。当初他们刚到广州时,两眼黢黑真不知该怎么办。要不是自己灵机一动住进了档次较高的白云酒店,又怎么能和毕修才这位阔老板联系上呢?酒店的经理陈华是个热心肠的人,为了能尽快找到理想的进货渠道,自己就主动和他接触起来。陈经理的办公室在三楼电梯口旁边,开始几天他们谈得大都是些生活上的小事和当今国家的开放政策。等逐渐熟悉了以后,他们就开始谈起了广州的地理优势和经济发展的美好前景。一天,他们聊起了深圳还有香港。陈经理手舞足蹈地正谈得兴起,周超突然话锋一转说出了他们来广州的目的。周超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他觉得干陈经理这一行的人接触面广消息也灵通。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他能帮上忙更好,不能帮上忙起码也算是多了一个朋友。没想到陈经理当时就一拍胸口说自己就是这方面的熟人多,还问他都是想要哪些方面的货,而且进货量有多大。周超便把商场的销售和经营情况告诉了他,他二话没说就向周超推荐了南洋国际贸易公司的总经理毕修才,并在周超和李贵山面前极力吹捧毕修才是如何如何地神通广大。小到彩电,冰箱,洗衣机,录相机,大到摩托车,汽车,轮船,只要他一点头没有你弄不到的。周超和李贵山被他说得都有点飘忽起来,如果真能攀上这样一个财神爷,那么他们的商场不仅能很快地扭亏为盈而且还能赚他个盆满钵满。但当他们怀着一颗激动的心去风云大厦找毕修才的时候,却得到了几乎是让他们心灰意冷的消息。毕总去了福州,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为了能巴结上毕修才这样的一个阔财神,他们当机立断连夜坐火车去了福州。不可否认,王朝刚经理的那幅《竹石图》确实是派上了大用场。周超从毕修才那看画的表情上已经料定自己已经大功告成,他相信两天后等待他们的一定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其实毕修才的话也给李贵山吃了一个定心丸,当时他就觉得这幅画没有白送。他在感慨世风日下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周超的脑瓜子转得活。
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毕修才此时已给他们织好了一张自我毁灭的大网。他摆出了第一个圈套,正耐心地等待着周超和李贵山一步一步地钻进去。那幅画绝对是他的意外收获,因为这条大鱼正迫不及待地要张嘴咬钩呢,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又岂能错过。
下了车,周超看了看表。“还不到十一点呢,我去邮局先给王经理打个电话。”
李贵山笑了笑说:“怎么,提前给他报喜吗?”
周超从包里掏出几张十元钞票,“不是的,先把这边的情况向他汇报一下。你想想,都这么多天了他心里一定很着急。你去看看訾宝强可把饭店找好吗,然后再买两瓶酒和几包烟。”
李贵山接过钱,“那你快去快回,我们就在招待所门口等着。”
周超摆了摆手,“放心吧,我一会就来。”
回到招待所訾宝强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周超走过给他关上了。
訾宝强从床上坐了起来,“回来的这么快?”
周超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叫你去找饭店,你却在房间里看电视。”
訾宝强穿上鞋子,“走,我们现在就去。”
李贵山拉住了他,“这会急了,别慌,先陪我抽颗烟再去。”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大前门烟盒,“正好还有两支。”
訾宝强点着火,“怎么样?”
李贵山故意卖关子问:“什么怎么样?”
訾宝强喷了一口烟雾,“见到毕总了吗?”
李贵山悠然地抽着烟,“见到了。”
訾宝强眼睛一亮,“这么说事情已经办成了?”
李贵山弹了弹烟灰,“是的,已经办成了。周超这会正跟王经理通电话呢,你还是等两天再回去吧。”
訾宝强喜形于色地说:“行,我就再等两天。”
李贵山长出了一口气,“但愿我们不虚此行,能圆满完成王经理交给的任务。”
訾宝强猛地扔掉手中的办截香烟,“有你们两个老将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走,今天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李贵山站起身,拍了拍上衣口袋。“你还是等我们凯旋而归的时候再请吧,中午周超都安排好了。现在先去买烟买酒,然后再找个像样的饭店。”
訾宝强穿上衬衣,“从这往北有家饭店不知怎么样,我昨天散步时看到的。”
李贵山拉开门,“有多远?”
訾宝强往前指了指,“很近,就在那个东风照相馆隔壁。”
李贵山说着就朝照相馆走去,“是很近,走,我们先去看看。”
訾宝强紧跟着他,“上哪买烟和酒去?”
李贵山头也不回地说:“饭店里要有不就省得往外跑了吗?”
訾宝强说:“也是的,现在哪个饭店里没有烟酒。”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东风照相馆隔壁的“客家餐馆”,站在门口的一位女服务员很热情地嚷他们进去。里面的环境还不错,尤其是服务台后面的栅架上还摆着“尖庄”和“绵竹”之类的白酒。
李贵山非常满意地说:“你在这等着,我去看周超回来了没有。”
訾宝强忙说:“还是我去吧,你先把菜点好。”
李贵山笑了笑,“点菜的活非你莫属,谁不知道你的嘴刁。放心吧,钱我来出。”
来到招待所门口,他看见周超正在台阶上东张西望便走过去问:“打好电话了吗?”
周超把皮包往胳肢窝一夹,“打好了。”
“那王经理可说什么吗?”
“他能说什么,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周超看了看李贵山,“你们找好饭店了吗?”
李贵山说:“找好了,老訾正在点菜呢。”
“酒呢?”
“有‘尖庄’和‘绵竹’。”
“那好,我们过去吧。”
李贵山望着埋头走路的周超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事情没有头绪的时候也没像这样。”
周超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东闽大厦,“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折腾了这么多天,一旦有了眉目反而觉得无所谓了。”
李贵山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有什么变故呢。”
周超加快了脚步,“煮熟的鸭子还能飞跑吗?中午陪你们多喝点,下午好好睡上一觉。这两天要养足精神保持清醒的头脑,酒就不要再喝了。”
李贵山身板一挺,“那行,从明天开始我和老訾滴酒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