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98年第三季度的多数时间里,中国长江沿线民众都沉浸在抗洪救灾紧张情绪中,千军万马轮番上堤,连续奋战,疲惫的耳朵里回响着国家领导人在武汉最险的龙王庙闸口喊出的充满民族精神的江浙普通话——“中国人民是不可战胜的!”……
同时,水利和地质工作者们更多的在反思这超级洪水的成因,包括江城地质大学、江城大学水利学院、江城气象学院的师生及相关研究机构的专家等。分析之后的共识是除了这一年特殊气候外,近年来三江源地区水量急骤增加是基础原因。很明显,三江源源头上的广大冰川在迅速融化、后退,短期内会造成长江、黄河等水量增加,但长远会形成水源干枯的极其可怕的局面,这绝对是关系人类生存的重大问题。很快,全国著名的江城地质大学冰川冻土研究所经国家批准,确立了一个名为“唐古拉山及长江源头冰川资源调查”的专题科研项目,计划用三至五年时间完成这一地区冰川编目及冰川统计工作,绘制典型冰山图,实现对冰川资源包括长江冰源的细致准确认识,查明长江水源急骤减少的原因,在此基础上初步建立这一地区冰川物质平衡与气象要素之间的统计分析模型,并提出长江源头冰川利用和保护的依据。武汉地质大学校长兼研究所长贾旺才点名,课题由退休返聘的老将楚湘南任组长,四十岁刚出头的研究员李启明为副组长。
楚湘南去冰川考察是他自己坚持要去的。他心里有团火,至少三方面焦虑如不同的燃料混在一起,熊熊燃烧。
焦虑之一是工作时间不多了。他建国初在地质大学是研究冰川冻土的高材生,但毕业后分配在鄂西山区当中学地理教员、师范校长达三十年,好不容易在五十五岁时应地大贾校长的邀请回到新成立的冰川冻土研究所,现在已经六十一岁啦,三年的特殊返聘期只剩下一年,而他负责的这个最看重的课题还没有完成。
焦虑之二是他在地质大学当学生时就发表并在国际上引起轰动的观点现在越来越被证实是正确的,即地球温度上升速度日益加快,一年超过了远古上百年,导致冰川融化加快,淡水资源减少,海平面升高等等,作为新中国自己培养的第一批地质学者,他需要用更详实更新的第一手资料证明补充自己的观点,支撑当前课题的措施建议。本来此类考察两次实地勘察足够了,可老楚总觉得前两次李启明带队采集数据的地区高度不够,主要数据不完整,缺乏说服力。第一次是三江源地区,海拔3300多米,他很不满,要求至少到5000米以上的高原冰川去实测。第二次李启明确实到了海拔5000米以上地区,楚湘南还是觉得数据不够详实。这一次,他决心亲自到海拔6000米以上区域去。
焦虑之三是他的一点小私心。他名誉上是冰川冻土研究所特聘的专家,可是因为当普通教员经历,至今在地质大学还只是个副教授。虽然国家地质界包括贾校长(所长)等都非常信任他,学界也都认为他的素质能力、研究成果足以成为下一届院士,但他自己觉得还需要有新的更大的研究成果证明自己。当然成为院士是最好的了,也算对得起祖先……反正他是坚持要去,尽管长年的粉笔灰使他只有半个肺在工作。
楚湘南的决定一开始是被多数人否定的,大家觉得老楚毕竟六十多了。但他固执,贾所长最后决定李启明也去。李已经去过两次,有情绪,但还是勉强同意。贾所长同时规定楚湘南只能在5000米以下的后方营地指挥,实际这个规定后来也被老楚突破。
鸟瞰长江源头沱沱河向西南延伸的广大地区,是一个阶梯式爬升、逐渐险峻的冰山世界。降低高度,可以看见分散在几处冰山峡谷上十几个蚂蚁般大小的“红点”,雪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处醒目。这些“红点”正是穿着红色登山服的科考队员们在分组工作着——运用卫星测量技术,借助最新航测资料,对前两次考察没有涉及到的这一更加危险的地区作定位观察。前几次没到这里,藏族向导已经警告这一带容易发生雪崩冰裂,不少专业登山队都曾在这里出事。这一回楚湘南下了决心,说服了向导,当然,功劳的一半要归功于李启明的“馊主意”——两瓶江城产“白云边”烧酒和一条“黄鹤楼”香烟。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天气晴朗,没有一丝风。但接下来便是藏族向导都不曾料到的反常天气。就在楚湘南和队员们收拾器材准备下山的时候,向导先前所说的那种恐怖景象真的就出现了。当时老楚和气象专家施梦嫒等几个人在一道山脊的“坎子”上,“坎子”是个有二十平米见方的小平台,这在海拔超过6000多米的山上已是难得的平地。向导认为这里绝对安全,(各位看官请注意,向导强调的是“绝对安全”!要知道,向导是很有经验的向导。)李启明于是强迫向导陪着老楚、施梦嫒(是考察队两名女队员中岁数较大者)呆在这里,还专门安排了年轻力壮的男队员罗子健守着。这儿距山顶还有1300多米,靠右和往下是与其它山体相连的缓坡,左面则是几乎直立不见底的冰谷,从这儿可以看到其它几处观测点并可用旗语联络。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几乎同时听到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呼啸声从远处传来,伴随而至的是由弱渐强的刺骨冷风,紧接着一团“白浪”从他们左侧的谷底腾起,转眼间晴朗的天空雪沙迷漫,一片混浊。考察队的十来个人迅速围着器材拉住一条粗大的绳索蹲下来。队员们心里都有些恐慌,听不清队长楚湘南的大声喊叫。仅仅十来分钟后,寒风陡然消失,天又重新瓦蓝。科考队员们缓过神来,几个观测点上的年轻队员相互比划着手旗,任喊声在冰山峡谷间回响……
假如从这时起一切顺利,那么以后的事也就会平常无奇,如同前两次顺利完成考察一样。不幸却又幸运的是,后来的不可思议的离奇事正是从这接下来的不幸中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