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
一众孩童立刻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外面雨声又快又急,那声音洪亮之极,大家听得清清楚楚。
可这声音消失后,便再也听不到什么了,隐约间只能听到几声野兽嘶吼。
大家正在面面相觑,突然哐啷一声,庙门被粗暴推开,门口显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看到屋内一群扎着冲天辫,抹着鼻涕的孩童,可能是自己也没想到,居然后退了一步,然后回头大喊:“大哥,你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会有一群娃娃在这里?”
然后就听门口那汉子身后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胡说些什么?莫不是赶多了路花了眼,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娃……”
门侧挤进一张长乱头发披面,张大嘴巴的大脸。
呼啦啦,四五个大汉先后涌进这间本就不大的房屋,看着一群童男童女先是惊奇,随后放肆议论起来。
“大哥,这里怎么会有小孩?”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进山砍柴采药的山民带了小孩,将他们先集中在这里的吧。”
“大哥英明,现在怎么办?”
“别急,让我先问问再说。”
那长发汉子便是这几人的领头大哥,只见他蹲下身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问其中一个孩子:“小朋友,你们从哪里来啊,父母家人现在何处?”
这一群孩童最大的还不到十四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哪里晓得成人世界的险恶,唯有年纪稍大的周田,以及想法颇多的乐羊默隐隐感到其中有些不妥,但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被那领头汉子问话的少年已经兴冲冲地脱口而出:“我们是山下长乐溪的,自己出来玩,来这里摸鱼抓虫,谁想遇到大雨,这不来这里避雨么?”
那几个男子立刻用不易察觉的眼神相互交换了意见,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接着,领头大汉将脸一变,收起可亲笑脸,兴奋道:“哈哈,真是飞来一笔横财。
十几个小娃娃,怎么着也能卖出好几千银币。
现在这世道,什么都不如金银珠宝管用!”
一旁他的同伙也附和道:“大哥,现在有钱人专门收购童男童女,要么培养仆人书童,要么调教歌舞艺伎,这群娃娃还算水灵,要是一转手,恐怕不止那个数吧?”
又一名汉子说道:“大哥,咱们这次准备了那么久,可是为那件事来的,这样节外生枝好吗?”
领头大哥哈哈一笑:“妈的,抢一个也是抢,卖一群也是卖,咱们这次来个搂草打兔子,把上门的买卖一起做喽。
谁让咱运气好呢?”
众孩童这时才听明白,原来这群陌生人竟是一伙无恶不作的土匪强盗。大家顿时惊恐万状,纷纷咧着嘴大哭不止,“我要回家”,“我要爹娘”之类的哭喊此起彼伏。
对于孩子们的哭闹,几名强盗理都不理,他们正在商量用什么方法将十一个孩子绑去山寨。那么远的路,途中又要打尖休整,要想神不知鬼不觉,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乐羊默性格使然,是孩子们中唯一一个没有慌乱哭闹的人,即便这样,他对这样的情况也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中不由得焦急万分。
可谁能料到在这荒山野岭,如此隐秘的一间破庙,就因为一场大雨,让两波毫不相干的人聚首一处,只能说是孩子们的不幸,而强盗们则中了头彩。
乐羊默绞尽脑汁,否决了一个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如今最大的困境,是传递不出去任何消息,村里孩子们的家人得不到丝毫信息,一定认为是孩子顽皮淘气,出去撒野忘了时间。即便下雨,他们也毫不担心,因为孩子们在山里已经野惯了,这样的情况又不是第一次。
没法靠别人,那就只有自救!
唉,就是不知道行不行?早知道就不偷懒了。
不管了,拼一把!
乐羊默心中里里外外分析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权衡之下,终于打定了主意。
原来,乐羊家家主乐羊弘眼看宝贝孙子病体沉疴,无论怎么用药求医都不见起色,再加上某位医道大师指点迷津,终于明白乐羊默的这种情况,已经不是普通手段所能够应付的了。
宝贝孙儿是娘胎里就亏了血气,元阳不足,等于还没发育完全就被母亲早产而生,这可不是医药温补就能解决的问题。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用后天修炼之元阳,赢有余而补不足,利用天地无尽元气在体内生生不息,渐渐补完孙子这具身体的气血神魂,还他一个健康完整的人生。
说到练气之法,这种普通人根本没可能染指的事物,乐羊弘心中便有说不出的自豪和悲伤。
因为乐羊家目前最秘密的宝贝,一本叫作《真衍异说图集》的黑黄破旧的小册子,便是一套真正的练气功法。
而这本书,乃是当初被隐秘地缝在刚出生没几天的乐羊默的襁褓夹层中,由仆人带来。
乐羊默从没见过面的父亲:乐羊文秀之所以能成为一名司业,起源便是这本书。可以说,这本《真衍异说图集》,便是他留给儿子和家族的唯一遗物,也是他短暂如流星般一生的见证。
早在乐羊默五岁时,爷爷奶奶便亲自教他读书认字,也教一点粗浅的生理医药知识。
所有教授的东西,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在保证让乐羊默能背熟《真衍异说图集》的同时,还能让其浅尝医理,粗通药性。
但具体怎样按照那本书修炼,乐羊弘就鞭长莫及了,毕竟他无丝毫这方面的经验,不敢胡乱指导,只能靠孙儿自己的悟性和历练了。
如今,乐羊默按照书中功法,已经默默修炼了三年有余,也隐隐找到一丝丝窍门,能做到像书中描述的那样,感悟天地之元气,但还远未到引气入体,海纳百川,凝结气海的聚气之境。
此时,乐羊默明显能感觉到,目前离打破那层界限只剩一丝,如果再有精进,便是极大的跨越,已然可算作修行者了,书中详细罗列的诸般神奇法术便可施展一些,对付这群强盗,他们也是普通人,已经够了。
即便无法强取,那也可当作一招后手,以便伺机而动,徐徐图之,不似现在只能干看着,一丁点儿办法都没有。
乐羊默想到做到,立刻盘膝而坐,双手垂放两膝,双目似闭非闭,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渐渐入定。
那几名强盗不理这些孩童在做些什么,好不容易谈妥了贩卖人口的诸多事宜,又为接下来事情的人手分配争吵起来。
争论了半天,领头大汉不耐烦喊叫道:“就这么定了!
老五,你最小,你留下来看着这些娃娃,其他兄弟跟我走,原计划不变。”
被叫作老五的便是最先破门而入的那位强盗,他听完这话呲牙咧嘴道:“老大,那肥羊出手豪绰,方圆几百里都传遍了。
乖乖的不得了,上阳镇药铺欧老板拿了根十几年的木王须,骗那家人说是千年木王须,硬是敲了人家上万银币。
你们猜怎么着?买主眉头都不皱一下,当场拿出十块金锭交易,余下的零碎都不要老板兑了,当作谢礼白送给了人家。
你们说,那肥羊的宅院中,该有多少金银财宝啊!
大哥,把小弟我留在这里,眼馋啊!”
其中一名疤脸强盗嗤笑一声:“老五,谁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放心吧,这趟活如果顺手,到时候少不了你那份。”
老五心有不甘,苦笑道:“三哥,这不是咱没见过世面么,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金锭长啥样么。
嘿嘿,这次去乐羊家盘活,无论如何也要见识一番!”
老五这话一说出口,其余众强盗同时一惊,老大厉声训斥道:“老五,混账!不懂规矩吗?”
没想到老五嘻嘻一笑:“众位哥哥,不过一群小屁孩而已,就算漏了嘴又有什么打紧?”
其余强盗左右一看,这才松了口气,许是平常做这勾当久了,养成了优良的职业习惯,就像老五说的那样,在一群即将被卖掉的孩子们面前,说漏了嘴有又何妨?
但匪首长发大汉话已出口,面子不能不要,继续教训道:“笑个屁!
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次就不按山规来了,但也要有所惩罚。
就你了,老五,你留下看住这帮娃娃,好生照顾坐骑,安心等我们回来!”
众强盗安排妥当,即将出发,在出发前,他们最后认真看向这间屋子中间那群即将变为大量银币的孩子,却突然发觉有了一点不同。
原来,那群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都停止了哭闹,全部将头转向被他们围在最中间的一个男孩。
那男孩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正用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盯着众强盗看。
领头强盗发觉了蹊跷,于是微笑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气氛顿时沉寂下来,过了许久,那男孩冷冷说道:“各位大叔,我叫乐羊默,是乐羊家的小少主。
既然诸位在打我们家的主意,那我可要提醒一二了。
漫说乐羊家占地千顷,修建得如同迷宫堡垒一般,而且家中还有家仆短工数百,护院保镖百余,恶犬三十。
想打我们家主意,只怕诸位大叔有去无回。
更何况,当今乐羊家家主乃是我爷爷,他的脾气我很清楚,是遇强愈硬的主。
诸位如果硬来,爷爷他老人家哪怕玉石俱焚,将乐羊家烧成一片白地,也不会留下片瓦支木给你们!
而且,诸位把我们长乐溪想得也太简单了吧?遇到这等明抢暗夺,盗匪欺凌之事,你们当长乐溪数千居民是拿来当摆设的?”
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孩子,从小就接受严酷教育,说出来的话都一套一套的,先不说那伙盗匪,单单乐羊默身边的小伙伴们,都被他一通胡侃给说懵了。
什么占地千顷,迷宫堡垒,家仆打手成百上千?
你们家不是才十几口人吗?算上各房各院的仆人杂役,也不过三十来口。
不过住宅院落倒是很大,但也远没有占地千顷,迷宫堡垒那般夸张。
还恶犬三十?那条板凳大小,听到风吹草动就跑得没影,闻到食物气味就流口水的斑点狗,也算恶犬?
小伙伴们正努力地把乐羊默所形容的情景和现实区分开来,机灵的周田已经反应过来,只听他大声说道:“阿默说的没错,我们长乐溪自古便是世外桃源,祖祖辈辈生活在此地的人,同气连枝,共同进退,绝不会让长乐溪任何一户一人受欺负。
不信你们打听打听,附近有谁敢找我们长乐溪的麻烦?”
那群强盗原本根本就没把乐羊默的吹嘘吓唬当作一回事,作为职业老手,怎么可能不在行动前踩好盘子?乐羊家院中的一草一木,他们都十分清楚。
乐羊默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想在这群职业悍匪面前抖机灵,还差得太远。但有一个问题他们必须重视,正如周田所说,想要这趟活顺利,必须神不知鬼不觉,不能惊动乐羊家周围的居民,否则触怒了整个长乐溪,后果可是灾难性的,一个不小心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但这个技术上的难题自然难不倒这群盗匪界的职业精英,已被他们完美解决。但他们在方才乐羊默的诉说中,又发现了一个新难题,故此才没有打断这位小小天才演说家的拙劣表演。
这个难题,便是乐羊家家主乐羊弘的性格。如果在这件事上乐羊默没有骗人,那么乐羊弘很可能是一位极其刚烈之人,宁死不屈,万一在严刑拷打之下没有吐出哪怕一个铜板,那么这趟活便算彻底失败,赔钱赔到姥姥家了。
可以想象,弄死三十余人而没有得到应得的财物,这事如果传出去,定会被同行耻笑到死,职业精英的招牌算是砸了。
众盗匪表情阴晴不定,纷纷在内心盘算着什么。
乐羊默看到匪徒们对自己的话语无动于衷,眼神渐渐阴冷,便立刻拿出第二套方案。
但听他朗声说道:“诸位英雄,无非就是求财嘛。
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你们只消扣下我作为人质,再捎个信给我爷爷,相信到时候诸位大叔定会数钱数到手软,搬金银搬到腿酸。”
众强盗听闻此言,眼睛不约而同亮了起来。
匪首在短暂的欣喜后冷静了下来,沉声道:“就你?你刚才还说乐羊弘是个玉石俱焚,又臭又硬的主,他肯为你这小屁孩出血?你又不是他唯一的孙子。”
乐羊默哈哈一笑,指着被叫作老五的盗匪开心道:“这位大叔刚才说的千金求假药的故事,主人公正是在下。
试想,爷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更是大半个医药行家,会不清楚那株木王须的年份吗?可他老人家为了我的病,也为了广结善缘,想也不想,用千金买下劣药,名声出去了,届时自然便能买到更多更好的珍稀药材。
爷爷他老人家固然脾气火爆,性格执拗,可只要是我的事,便是刀山火海,他老人家也要闯上一闯!
不信?你们可以问问他们。”
乐羊默说完,便用手指向周围的小伙伴们。
一众伙伴虽然还不明白乐羊默的用意,但看到他有求于己,纷纷七嘴八舌炸开了锅,据实描述乐羊默在家族中的无上地位,以及围绕他传出的种种惊人事迹。
没人会怀疑孩童们的无忌之言。盗匪们综合种种,终于可以确定,上天再一次眷顾了自己,瞎猫还真就碰到了死耗子。
在这样一场奇妙的邂逅中,他们无比幸运地抓到了富甲一方的乐羊家族唯一的死穴:乐羊默!
既然王牌在手,那便可以从容部署,还没等匪首发话,乐羊默抢先喊道:“慢着!
在下既然这样做,为诸位解决了一个难题,那可是有条件的。
不答应我的条件,在下立刻自尽!”
说完,乐羊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开胸前衣襟,露出骨瘦嶙峋的胸膛,随后伸手从腹部一块肚兜样的红布上一抹。再回手时,手指已经捏住一枚细小的银针,针尖抵在了自己的喉尖。
小伙伴们见此情景尖声喊叫,有两名匪徒急忙抢步上前。
乐羊默大喊一声:“站住!
这枚摄魂针是爷爷万金求来,针心中空,内有九九八十一种绝世药材炼制而成的药膏。
着此针轻捻眉间上丹田而不刺破,有定神安魂,解痨镇痛之功效。
如若让这摄魂针刺破皮肤,那便是见血封喉的毒针!
诸位英雄,何不先听听我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