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手指微颤,慢慢的收拢,老实都说了一声:“抱歉,让两位为难了。”
客气生疏有礼,云相昔眼泪跟珠串似的往下落,转身对着贺云澜一声低吼:“你闭嘴,无论她说什么,我都是爱听的,她不需要注意什么言词。”
贺云澜眼中颜色一沉:“你别生气,身子要紧,千万不能动怒。”
云相昔拉着他道:“你就站在这里,不要说话,不要动,都与你无关。”
贺云澜无奈地举手,满目纵容:“我都听你的,你莫要生气,我不动。”
云相昔松开了手,往阮棠身边走去,阮棠面撒下翘了嘴角,声音带着自嘲:“他很爱你,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我,与他有任何争吵。”
云相昔哭着笑了:“我一直都没有问你,小时候的你,为何行走江湖?”
阮棠轻声笑道:“何必追求往事,我现在过得挺好,前所未有的好,至于行走江湖,你不是江湖中人不知道,其实我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你若不信,等我走了之后,你可以派人去打听,毒医首席弟子,江湖上人人争先恐后巴结的对象,我的一次诊金,万两黄金,吃喝不愁,比任何人过得都要好。”
“可是你不开心。”云相昔望着她的眼,她看不见她的脸,她从进府开始脸上就戴着面纱,从来没有摘去过,“你眼底有忧愁,眼里有不快,我想你快乐,想你欢心,不想你忧愁。”
“没有忧愁。”阮棠压下心中悸动,生怕自己一不舍得,就不愿意离开这里了:“我只不过是在想,如何能更上一层,在天下如雷贯耳。”
“你不想。”云相昔在她的话落下否定道:“你一点都不想,你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漂泊,没有人喜欢漂泊,你也一样。”
“荷塘,你要走我拦不住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我想照顾你,我想你有什么事情不要堆在心里,能告诉我。”
阮棠收拢的手指抓住自己的手臂,手臂传来疼痛,让她呵笑了一声,故作带了一丝不屑:“我没有什么事情堆在心里,你不用拿善良的一套,套在我身上。”
“我坏的时候,杀人的时候,你是想象不到的残忍,所以,云相昔无论曾经如何,有多过不去的坎,我曾经问过你,你不想追忆,那就忘记吧。”
“我只是你众多大夫中的一个,不会有其他,就算我要驻足,停留,我也不会停留在此,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长的相似,极有可能存在的血缘关系,到底如何分开,阮棠不想再想,她已经过了要追求事情真相的年岁。
扒开伤疤呈现血淋淋的,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所以阮棠不想把这段关系,弄到表面上来。
云相昔哭的汹涌。
阮棠对她的哭视而不见,越发的冷然,眼神越发的冰:“眼泪没有用,你已经哭了很多年。”
云相昔不想哭,但是她控制不住,用手使劲的擦着脸颊:“对,眼泪没有用,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失去的还活着。”
“更加没有想过,到底是什么人,让我失去,抢走我失去的,我谁也不怪,我痛恨的是我自己。”
没有足月的孩子生下,生下来就被人判断死亡,身边人,恐她伤心,便悄然的把孩子处理了。
都是往事如烟,过去了就过去了,可她这十几年来终究迈不过这坎。
而且与她有仇之人,皆死亡,这成了无头悬案,根本就无从查起,也无法去证明,她多爱那个孩子。
阮棠下巴微扬点了一下头:“也别再痛恨自己,谁都别怪,日子照常过,咱们后会无期。”
“荷塘……”
“赫连寒,你快一点。”阮棠声音压过云相昔的声音,招呼着从门口而来的赫连寒,“我们得趁天黑,劫住玄鸩。”
赫连寒手中拎着小包裹,点了一下头,而后对贺云澜道:“多谢贺城主盛情款待,这里是十五万兵马的兵符,劳烦你转交给皇上。”
贺云澜见他递过来的兵符,眼神暗沉:“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皇上?”
赫连寒把兵符往他手中一塞:“我倒想交给他,他不是把我软禁在此吗?没有机会呀。”
“你是他的心腹,我离开,你肯定受到牵连,但是有着兵符就不一样了,那怎么着也要看这十几万人马的份上,对你不封也不会罚。”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贺云澜握紧手中的兵符:“几年前我去京城见过你,你不是这样的。”
赫连寒目光一下子落在不远处的阮棠身上,温柔眷恋:“每个人都会变,尤其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难以呼吸接近死亡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真正的想要什么。”
“荣华富贵,大权在握,你都不要了?”贺云澜难以想象眼前这个人,和他几年前见的晋王一样,一个人的转变,竟如此之大。
“享受过了,也不觉得那么重要了。”赫连寒淡淡的说道,没有任何一丝留恋:“告辞。”
贺云澜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经过,走向脸上戴着面纱的女子,那个带面纱的女子眼睛很冷,也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可以走了。”赫连寒露出温暖的笑对阮棠道:“你进去睡一会儿,我来赶马车。”
阮棠点了一下头,转身上马车手腕被云相昔一把拉住,阮棠目光下落,落在她的手上:“怎么了?”
轻声细语的询问,让云相昔哽咽无法言语。
阮棠幽幽长嘘一口气:“所有人长大总是要离别,离别才能重见。”我们只是相似,却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彼此是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长得相似,性格南辕北辙,也许,她若生活在她身边,会被她教导成一个世家小姐。
就不会有阮棠了,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惊喜,在她不想找身世的时候,一下子就找到了她所谓的娘亲。
而且她所谓的娘亲,不是不爱她,只是把她弄丢了,为了她多年不生,为了她多年不快乐。
可是她又不能认她,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就当从来没有重逢过,各自过各自的生活,这是对她,对她,对两个人都好的方式。
“你再不松开我,我离开霞云城,就要露宿荒郊野岭了。”阮棠自我嘲弄的说道:“你也不想我露宿荒郊野岭,所以……松手吧。”
她不去掰她的手。
她让她自己松开。
只有自己松开了,才是真正的放下。
“我能看看你吗?”云相昔满脸爬满了泪水,拉住她的手腕不敢用力,却又不敢放松。
阮棠摇头拒绝:“不行。”
云相昔趔趄后退两步,松开了手,阮棠手撑着马车,一下子跳了上去,钻进了马车里。
云相昔后退的两步又上前,肩膀一重,贺云澜手臂压在了她的肩头,满眼焦色。
赫连寒也跳坐在马车上,拿起马鞭,飞舞的抽在了马臀上,马车缓缓地行走起来。
云相昔挣脱贺云澜跟着马车走,走了好久,阮棠掀起了车帘,回头望她,道:“你长得很美,我与你八分相似,你去看你自己,就如同看我一样。”
云相昔闻言脚下一软,跌坐在地,阮棠放下车帘,背靠着车壁上,低低地笑了起来。
贺云澜大惊,要过去抱云相昔,云相昔泣不成声的大哭,让贺云澜抱她的手停留在了半空。
他心里产生了一丝恐慌,云相昔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慢慢地蹲在了她的面前,声音放柔,生怕惊扰了她:“那个女子到底是谁,相昔,你告诉我好不好?”
云相昔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哭着笑着,笑着哭着,直到看不到马车了,才嘶哑的声音道:“不要,她不愿和我有牵连,也不愿和你有牵连。”
“这样挺好,很好,从未有过的好,不要再问,我也不会说。”
若是要两个人承受痛苦,不如一个人来承受,本应该失去的人,还活着,已是上苍厚爱。
她余生会吃斋念佛,保佑她平平安安,欢欢乐乐,再无苦楚。
夜风呼呼的刮,两个人到底没有赶到下一个城,也没有赶到下一个镇,露宿荒郊野岭,一团篝火,燃烧的旺盛。
赫连寒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阮棠笑说道:“我不娇弱,你完全没有这种必要,我在阮家被丢到乡下,一丢就是多年。”
赫连寒没想到她会说自己曾经,就坐了下来,阮棠也跟着做了下来,和他背靠背,头倚在他的后背:“乡下有两座后山,山上有飞禽走兽,也有奇花异草。”
“吃不饱肚子的我,喜欢到山上打牙祭,总想着,不死,得活着,活着得吃饭。”
“吃饭吃饱了才能活下去,我在山上碰见师傅,师傅阴晴不定,心狠手辣,性格怪癖,可他是一个好人。”
“他收我为徒,我愚笨,成天只会捣乱,他气急了,就把我扔给师兄师姐们。”
“能当毒医的徒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他们对我极好,护短,也因为和他们在一起,我晓得了,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感情。”
赫连寒想把她拥在怀里,却不敢动,怕一动,就破坏了他们彼此之间微妙的平衡。
阮棠说着苦涩的一笑,“你一定好奇云相昔到底和我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那么哭的伤心。”
“是!”赫连寒直言不讳:“贺夫人很美,你和她长得很像,我有想过你们的关系,但是又否定了你们的关系。”
“我是她的女儿。”阮棠笑着说道:“没有意外的话,我是她的女儿,曾经在京城,曾经查找我身世的时候,我不是阮家的孩子,我变成了先皇的孩子,和你们成了兄妹。”
“最后查找却又不是,我的身世,就变成了一个未解,我已经放弃了寻找,可是老天,却又给我开了这么大的玩笑,不找的东西,一下子出现在眼帘前,人生可真美妙。”
“那你…”
“你跟我回去。”贺云澜突然出现,直勾勾地望着篝火下和自己心爱女子长得相似的阮棠,激动之情,难以抑制,云相昔病倒了,他束手无策,过来追,没想到看到听到的会是这话,他的孩子没有死,活得好好的,还在自己眼皮底下:“相昔需要你,你走了她就病倒了。”
阮棠脸色刹那间寒了下来,随手抽起帕子裹住脸,沉着声音道:“贺城主现在算功成名就,何必为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