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殊这几日在盛家村住得是相当快活。
远离了帝都那一窝子的糟心事,就只是个外出游历的富家少爷,日子风平浪静,下雪的时候还可以跟几个小姑娘一起打雪仗,别提有多美了。
特别是,远离了自家那个不定时会把人剥一层皮的主子。
姜殊这辈子都不会在晚上听到动静就冲进风无影的房间了。
不,晚上敲都不会敲他的门。
什么叫九死一生,他可算明白了。
要不是黯月来得及时,他现在早就在那叫什么来着…哦…冥界排队了。
可是,这一趟注定不会这么顺利。
在盛家村住的第三天,终于让姜殊发现了一些端倪。
起因很小,不过是他跟几个姑娘一起在外面玩雪。追逐时一个姑娘的发簪掉了,碰巧被他捡到,他掂量着那发簪的重量超乎寻常,材料也特殊,仔细看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而那姑娘居然不知道发簪的来历。
姜殊以购买为名问了姑娘的爹娘,果不其然男人脸色有异。
而他回去后再三对比,终于确定,这居然···是冥铁。
也就是帝都中,最常用作明牌的材料。
冥铁有一个特点,二次熔铸之时表面会形成薄薄一层似于玉一样白色通透的东西,即便是刮掉,依然会留下痕迹。
所以才会用它们来做明牌。
如果不是被他捡到手里,还真发现不了。
于是一个猜测,浮现在姜殊的脑海里。
如果商队来到这里休整借宿,村民朴实敦厚,而朝夕相处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可是商队的大量金银财宝终是让村民起了贪念,如果是在饭菜里下了迷药···
不对,如果他们真的这么胆大包天,就不会因为区区一个簪子而露了马脚,怎么可能逃过之前纪家的调查。
那么,是因为什么明牌才会留下来呢?
而这家人,出于什么心理,居然把明牌熔铸成了发簪。
姜殊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先把消息赶紧传给他家主子,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一个时辰之后,碧罗雀飞了回来。
姜殊扶额。
瞧它那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定是又在主子那里讨了好处。
啊,真闹心。
明明是被他一手养大的,怎么对主子比对他还亲?
······
风无影把姜殊传来的消息一字不错的讲给了时越,问,“你怎么看?”
她心中已有考虑,但还想听听他的想法。
时越沉默了片刻,道,“兴许这就是商队从盛家庄到不夜城的原因。”
风无影手中正捧着热茶,刚呼呼吹了两口气,闻言抬眸,“我,也是这么想的。”
时越不知为何,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心情很好。
居然也有长篇大论的心思,干脆把想法说了出来:“盛家庄里,村民一定对商队下手了。商队此次出行用特制的明牌,独一无二,明牌是塔主核实身份的依据,如果是正常离开,走之前一定仔细检查过。就算是要给村庄谢礼,也不会把象征身份的明牌留下。
而谋划这件事情的人,一定不止一两户人家。二十多辆马车,载满了财宝银钱,藏是藏不住的,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出庄,所以,或许整座村庄都参与了这事情。
假设,兴许村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或是心虚,迷药没有下足分量,商队的人半途中醒来,看到村民对货物下手,于是两方动起手来,明牌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这就是你先前提到过的,纪家去调查的时候,发现好几户人家都挂了白幡,说是因为什么传染病。
但迷药的药效没有过,商队一边叫醒同伴,一边拿回货物,一边仓皇逃离村庄。”
风无影静静听着时越说着,眼前也浮现出这样的场景。
乌云胧月,他们头脑发蒙,身上挂了彩,筋疲力竭,牵着马匹在荒原上走着。身后的村民,或是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荒原狼,都让他们丝毫不敢懈怠。
又听时越淡淡道,“迷了路。”
“他们迷了路,夜色昏暗,慌忙之间已辨不清方向,只知道尽快向前走,来到了不夜城。”
“却不曾想,这才是羊入虎口。”
是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天下第一杀手,绝望地在城门上用隐血刀砸出一道道划痕。
只有困兽囚笼。
时越眼中有悲悯之色。
窗外雪依旧下着,风吹的窗户传出“砰砰”的闷响,从缝隙中透出丝丝缕缕的寒气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风无影偏头,窗户是紧闭的,她却仿佛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那冰天雪地的世界。
那里一片洁白,可洁白之下,隐藏的又是怎样的污秽。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杀人灭口了。
“不管怎样,”她轻轻开口,“这座城,已经不是表面这个样子了。”
后来的两日,雪一直下,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模样。街上的小贩少得可怜,行人也少。风无影与时越见那财迷老板扶着门扉唉声叹气了一日,后来一整天都没见过他。
还有那个叫小元的少年。
一面之缘。
第三日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大清早就听见街上熙攘的声音。
久违而新鲜。
风无影算了算,这已经是她待在不夜城的第七日了。
太阳升起来,穿透过空中弥漫的白雾,洒在街上。
二楼,时越坐在窗前。
风无影刚下楼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似乎,一直在盯着这里。
风无影突然想起来,之前答应了婆婆雪停了要去找她。
她于是走到他身边,时越刚开了开口,风无影说,“走吧。”
时越微愣,然后笑了笑,从善如流的起身。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一楼大堂的柱子后,一个小少年躲在后面,沉默的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然后,跟了出去。
街上果然热闹非凡。
时越对于这种热闹,一直都存着疑惑。
他低声问旁边的风无影,“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风无影摇了摇头。
时越一想,也是了。
在不夜城中的闲逛,可能是她平生第一次的经历,没有一个人避开她,或是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
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当然感觉不出哪里有奇怪的地方。
时越忍不住,又偏头看了风无影一眼。
她的眼神很平静地看着街上的人声喧闹。
时越忽然在想,当她知道这座城的宁静与和乐只是表象,而内里不知有多么狰狞恐怖的时候,她的心里,有没有那么一刻,会感觉到失落或是失望?
或许无情也不是坏事。
很快就走到了包子摊前,老婆婆嘘寒问暖了几句,用纸包包好了包子。
肖子露在包子摊的不远处招揽生意。
一切都跟刚见到她们时一样。
风无影接过包子,时越正准备问她要不要继续走走,突然听见远处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叫,和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
人们乱作一团,纷纷把街道让开。
这回风无影和时越都看清了,是一匹马。
疯马。
横冲直撞地朝他们飞奔过来。